冷風颯颯,即使已身著厚重毛外套,甚至帽子、圍巾、手套俱全,也抵擋不住足以凍結胸口的寒風刺骨。
男人踽踽獨行於燈火繁華之中,窗戶透著溫暖的光輝,笑聲充斥著街道,擦肩而過的行人無不成雙成對,並肩齊步於這片叫賣聲此起彼落穿插的大街小巷。
那男人的臉頰帶著彷彿營養失衡的凹陷,眼袋也是熬夜的黑。
相對這份熱鬧,男人那雙漲滿粗繭的手,掌心卻透出寒意。
紅綠相間的光在頭髮上打著節奏,他駐足在各式各樣可愛娃娃堆砌的櫥窗前許久,伴隨門扉的開闔而忽大忽小的聖誕歌曲,滿盞燈泡都如承載希望與喜悅的繁星閃爍。
他舉步維艱,宛如打了木樁似僵硬,導致行徑看似十分彆扭。
推開玻璃門,清脆的門鈴與歡樂的招呼聲一同響起,男人尷尬地向服務員點頭示意後連忙拔腿將身影混入層疊的架子間。
在琳瑯滿目的選擇中猶豫許久,看著店員的目光不斷朝自己投予疑慮,就連男人也自覺可疑,彷彿是在呼應自己緊張的情緒,鐵架若有似無輕微顫抖,發出喀喀的聲響,將他襯托得更加奇怪。
「您是否在找特定的東西嗎?」
在他連忙托住即將倒塌的架子之際,所幸走來的是一名笑容可掬的年輕女孩,全身散發出友善的氣息。
映入眼簾的的臉龐與響徹室內的活潑語調,讓男人情不自禁陷入沉思。
「客人?」見他盯而不答,女孩困惑。
或許是因為他看人的眼神太過犀利,亦是態度過於反常,原本遠觀的老闆娘走來將女孩推向背後,迎面接下男人赤裸的視線。
「客人,請問您需要什麼?」語調仍抱持著禮貌,老闆娘目光相反地兇悍,宛如護著幼仔的母虎,帶著濃烈警告的意味,令他冷汗直流。
終於意識到自己正不斷徒增自身的可疑,男人慌亂,背後的貨架像是在回應他焦慮的情緒而應聲倒地,眼看如骨牌般一路倒他的架子,嚇得男人更加手忙腳亂。
「真、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越是想澄清,說話便越是結巴,眼看玩具如綿綿雨滴落下,在地上堆積成一座小山,男人狼狽得幾乎要哭了。
「我真的不是什麼可疑的人物......不!我是說,我剛好在想事情,所以反應較慢,真的,我不用什麼幫忙......呃......」剛好身旁懸掛著一面等身鏡,男人瞟了一眼扛著貨價處在不上不下位置的自己,他放棄了,選擇妥協:「不好意思......我可能真的需要幫助......」
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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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妳們知道最近的女孩子比較喜歡什麼嗎?」
協助將商品歸位,男人躊躇許久,終於將卡在喉嚨的問題說出了口。
正在整理貨品的老闆娘與女孩聞言,不約而同相視,而後恍然大悟,忍不住掩嘴輕笑,這場景讓男人更加困窘,使勁搓著早已發紅的脖子。
憋住不斷湧上的笑意,女孩展現專業的態度,平穩回答:「依個人的喜好不同自然有所差異,不過我們可以為您推薦幾項熱門商品。想先問,您的女朋友比較偏向浪漫還是務實類型呢?」
「不、不是!不是女朋友!」女孩的回答反而讓男人聽得驚慌失措,差點成為史上第一位被口水嗆死的蠢蛋。
曲解了男人話語的意思,女孩善意地遞上活動宣傳單,持續推銷:「沒關係,這裡也有告白服務,可以協助您傳遞心意--」
當然,這話還沒說完便被男子強行打斷:
「不、也不是!」在兩人關愛的目光下,男人支吾了許久,終於順利說出了口:「是、是女兒……所、所以想買個什麼給她……」
見男人如此笨拙與賣力,老闆娘彷彿看見年輕的自己,笑得更加和藹溫柔,想著這份心意即將成為某個幸運兒的驚喜。
「令媛幾歲?」
「應該六歲或七歲......不對!她生日就在明天,算起來應該算是七、八歲!」
在兩人的協助,終於,男人困窘地抱著一個巨大且包裝特別精緻的禮物盒倉皇走出了店門口。
揩著額角不斷湧出了汗水,男子一副解脫似攤倒路邊的長椅上。
原本初店面時的和風徐徐,如今又轉變成冷冽寒意。
男人逐漸平穩的氣息,他沉默地看著伴隨他的鼻息飛升的白霧,逐漸消融在這片天穹之下,像極了純白天使對上帝的回召。
即使已過了用餐時間,廣場上依然人滿為患。
昏黃的路燈僅照亮男人半張臉,他仰望天空,墨染似濃稠的夜被十字分割成四個區塊,面對教堂,他坐了許久、許久,久到人海消散,只剩下拖著家當尋找今晚合適落角的流浪者對映著家戶圍爐的歡樂。
雪白的十字架俯瞰人間,人們只能仰視這份捉摸不定卻又不得不依靠的信仰,盲目的慶祝不知虛實的人物,對此喜悅、寄予厚望--如此荒誕不經。
在十字架下的低頭合十,是禱告?祈福?還是在懺悔?男人自己也不懂。
直到流浪者消失、家戶熄燈,男人才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塵埃,邁開回家的步伐。
***
爬上昏暗的階梯,那是間僅幾坪大的狹小公寓,他熟練地在黑暗中摸索,啪的一聲,點亮了客廳一盞明燈。
今晚分外冷清。
眼看長針橫跨短針,略過了深夜十二點,男人即將卸下身上的重擔。
厚重的外套隨意擱置在椅背上,男人的身影投向沙發,不偏不倚坐在依舊放置著那張千元大鈔的茶几前,他拱著疲憊的身軀,臉埋沒在手掌心,儼然雕像,就此一動也不動。
或許大部分的人都聽過這樣的短篇故事:小孩為挽留父母想用金錢買下工作時間,而父母見狀為此反省與感動,最後以特地請假陪伴完美落幕。而有些意圖反諷者,則將結局改寫父母給予雙倍的價格要孩子自己去旁邊找樂子玩,甚至無視。
故事反映現實,當遇見時,又該如何抉擇?
他選擇了最後者。
不是他狠心真無視孩子的心願,而是現實讓他無從選擇。
早出晚歸在當今成為了通病,為了減少人力成本,壓榨成為了必定手段,再加上網路科技、電子通訊發達,即使正值假日,也無法得到完整的休假,工作群組全天待命,只要老闆有意,便是24小時不休。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除非他想另謀出路。
因此,即使即將面對久違的七天連假,男子的心情依舊沒輕鬆多少。要嘛就是累積七天的工作在未來連日自主加班完成,要嘛就是這七天改為在家作業,二選一,男子掙扎了幾分鐘——對不起了,未來的自己。
空氣還殘留著名為「家」的氣息,從指縫間看著本不該如此冷清的室內,房間散落著各種玩具,他的思緒有些渙散,女童的稚嫩嗓音歡樂的迴盪在記憶之中,他彷彿看見了她躲藏的身影,與稚嫩的笑靨。
當東邊天光乍現,曙光穿透窗口刺痛著雙眼,男人睜開疲憊的眼皮,布滿血絲的眼,一宿未眠。
拖著身軀,男人來到浴室,看著鏡中頹喪的自己,男人再度長嘆,他簡單的漱洗,接著換上從衣櫃深處挖出那件塵封多年的西裝,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得體一些,還好,雖然手臂及腰間處有些緊繃,至少每一履步伐依舊穩定。
依照約定的時間來到冰冷的門口,濃烈的消毒藥水氣息一度讓他怯步,他仍然按下電鈴。
電子門很快便敞開來,迎接他的領導有著熟悉的面孔,纈草紫的包頭,瀏海處橫過一搓向日黃,黑棕色眼珠沉默地與男人視線交會,冷漠中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情緒。
她沒有寒暄,依照自身職責將男人引領至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病房。
這是間正壓隔離病室,門扉上掛有保護性隔離的牌子,然而如今標示已視同作廢。這間病房相對其他隔離病室顯得特殊,四周有規律地黏貼著符咒似的紙片,器具也都像為防護什麼而套著某種材質特殊的套子,就連儀器也複雜得不像是針對病人。
當他穿越門口,隱約可感受到一股電流流竄過身體,空氣中流淌著某種「能量」。
生命徵象監測儀的運轉聲與警戒鈴也掩飾不了房內的「死寂」。
沒有嗚咽聲,沒有淚水,只有三個人立足在這片沉寂之中。
男人在前室做足了多次深呼吸,才勉強在臉上堆積出一抹些許不自然而扭曲的笑,他緩緩走向病床,握住那隻露出棉被外蒼白的手。
「伊芙......」再怎麼努力也掩飾不了沙啞中的哽咽。
伊芙‧艾爾拉德坎,床頭牌是如此寫道。
低溫毯如今反當成加溫墊使用。反映設定的溫度,女童溫熱的皮膚布滿大理石斑,看不出原有的膚色;那早已不再測試瞳孔反應的雙眼,浮腫的眼皮依然緊閉,不見昔日的靈動;臉上原本怵目驚心的傷口已結痂,但四肢的傷勢與水泡遲遲癒合不了,仍不時會滲出紅黃色液體。
昏迷指數僅3分的女童,想當然爾,男人不會獲得回應。
現實本就殘酷,當上司通融給予陪伴孩子的長假之時,大多都是小孩病危之時,呵。
即使已知如此,男人握住女童的手仍顫抖不已。
時光彷彿倒流,五年的今天,天氣也是如此冷冽,他們初遇在一所地下監牢。沒錯,是監牢。做為一名刑警,偶爾會接獲臥底任務,而那次的任務便是混入毒品販賣集團,由於當年技藝生疏,才剛勾到幹部一角便慘遭識破而捉拿入牢房,殘破且骯髒的小房間卻加裝著牢固的鐵欄杆,兩個狹小空間各自存在著一個她和他。
看著畏縮在角落的她,那時他心想,原來這裡不旦是毒梟,還是人販,看來自己從未獲得信任。試圖從女童嘴裡套出事情,也不知是因為受到極度驚嚇還是怎樣,女童不說話,僅以點頭和搖頭表現,雖然惻隱之心欲帶她逃離,但由於時間緊迫,再者當時他還未有能力攜帶累贅逃獄,因此他選擇一個人逃跑,然而當他再度帶人回到據點,早已人去樓空。
直到半年後,當他跟著部隊突擊一個巨型地下賭場時,現場竟早已傷亡一遍。死者沒有多餘的抵抗,簡潔、了當,殘忍的殺戮,起初評斷是黑吃黑的結果,但是看到連對「賭客」也如此毫不留情、又看到屍體慘不忍睹的賭場老闆,對於起初的判斷不禁有所疑慮,經地毯式的搜索他們尋獲大筆金錢、毒品,如果對方不是為了錢財與貨品,便是恩仇,但透過側寫與鑑識分析,更像是在尋找、或者爭奪什麼。
正當毫無頭緒之際,他們接獲密道的發現,並在密室中尋獲了嚴重營養失衡的女童,而他正是半年前在監牢中的孩子。當時她才兩歲。
那清洗後才發現的白髮與紅眼,雖然有著罕見的白化症,視力卻意外清晰,但十分敏感而畏光。
經過檢查女童身上多處挫傷,無性侵痕跡,因營養失衡,個子相較同齡矮小,長期監禁而與社會隔離,在加上環境惡劣等因素,導致嚴重發展遲緩,無法言語,但至少能聽得懂隻字片語,骨骼結構無異常,卻無法行走,只能勉強爬行。
或許是因為有過一面之緣,女童對他十分依賴,當哭鬧時只有他的話語能成功安撫;當她失去安全感而徬徨無措時,只有他的存在能使她安然入睡。
這份強烈的信任令他難以理解,也迫使他承擔起女童暫時的監護。
他還記得當年的奔波勞累、宛如新手爸爸的苦悶學習、被鄰居們用著憐愛的眼神關愛與多加照顧、帶著女童上下班、被同事調侃的日子、女童牙牙學語時的驚奇、被叫喚聲爸爸的驚喜、不再單獨過節的陪伴、正是命名、正是的領養手續、送她上學的不捨與眼淚、再次被摯友笑話的日常、女童的成長……
尋不得家屬,也找不到故鄉,原以為只是在人販間輾轉的女童,這份恬靜的生活三年後徹底崩解。
源於一場海邊的劫持事件,雖然受害者不只有她,且女童最後也平安歸來,卻成為了轉捩點。
起初女童只是略顯急躁,不斷提出出遊的計畫,卻屢屢因為他工作因素取休或改期,預劃的場所中,真正去成的地方了了無幾,這讓女童更加徬徨,即使不明所以,他仍盡力爭取與配合,只可惜龐大的工作量與兩人的開銷,令他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
他還清晰記得那天,女童突然問起他的工作薪資,接著從那乾癟的零錢包裡掏出了兩天的薪資,然而一通催促電話迫使他選擇離開,女童垂下雙肩,低著頭無與目送,如此無助、可憐、寂寥。
然後他出勤的那夜回家,只剩下昏暗的燈光打在桌案一封潔白的信上。
她選擇無聲無息的告別。信很長,交代著一切來龍去脈。
從未失憶的她,是人,也非人,她不曾有過父母,卻有「所有者」,伊芙也不是名字,而是一種稱呼,「Elf 精靈」,世人的幻想之物,企圖獲得永生而加以實現,她便是慾望之下的人工產物。
但是她並不「完全」,所以遭到捨棄,原本是如此。時間停留的這十五年,這其中的三年是她最快樂也最自由的瞬間,而如今「所有者」來尋找她了。
而那夜,他的摯友阻止了他,告訴他「裡界」不是他能跨足的領域,那又有誰能夠將她帶回來?他無法理解摯友口中的講述與所謂的徒勞。
他最終的問題,摯友默而不語,嗟哉之間留下一條訊息後便離去。
「實驗之下的不良品,只有捨棄與銷毀兩條路。」
而他正見證了結果。
作為最靠近那名瘋狂科學家的她,知道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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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床頭的摯友淺金色髮絲燦燦,低垂的馬尾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曳,他沉默地將手搭上了男人的肩頭,輕拍幾下,是安撫也是提醒,男人才從恍惚中回過神。
「伊芙,還記得嗎?今天是我們初次見面的日子,也是妳『誕生』的日子。」
——不曉得自己出生於何時?
他握起女孩的手,把手緩緩地拆開禮物盒上的緞帶,蓋子輕啟,他拿出一隻女孩之前懇求過的熊玩偶,以及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
——既然如此,從今天起,我們相遇的日子便是妳存在的證明!
「生日快樂,還有,聖誕快樂。」
他將兩份禮物放在床頭櫃上,熊娃擁抱著水晶球,雪白的雪花飄散,環繞著牽手相伴的大小熊飛舞。
「厄普頓……」
摯友的小心翼翼令他明白——時間到了。
「你確定要自己來?」摯友站在呼吸器旁邊,再三確認這項他不太認同的決定。
男人堅定的點頭,然後俯身靠近女童,不輕也不重的吻落在女童的額頭,手則搭在了維持女孩呼吸的氣管內管上,顫抖著。
解除了固定位置的宜拉膠,另一隻潔白的手包覆住了那份顫抖,兩隻交疊的手慢而輕地將最後的維生管路移除。
水晶球內雪花的紛亂逐漸平息,他忍不住閉上了眼。
不再起伏的胸口,生命監測儀發出了刺耳的警告,主護輕瞟顯示為零的呼吸數值後,默然按下了靜音。
摯友與主護同時看著這一大一小——
當雪落下之時,人也落下了淚。
床單上的水花,枕邊也留下了無法言喻的淚點。
如果還有來世,他不希望她再來做自己的孩子,做人太苦了,如果世上真有地獄,那便是人間地獄,現實讓他無法兼顧自己與她,不管重來多少次,皆會以此番情景落幕,他甚至不希望有所謂的來世,但這也意味著他沒有機會再與之相會,啊,真是難以抉擇。
逐漸發紺的嘴唇,青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血氧濃度數值快速掉落,連帶著心跳的掉落。
他看著數值的跳動,心裡一片平靜,這不禁讓他懷疑,他是否真愛著她,如愛,他為何能如此平淡,如果不愛,他又為何滿腔的五味雜陳?
當三條生命線皆呈現平穩的直線,摯友聽診著,進行最後的確認,他眼珠撇向著時鐘,宣布了最終的死亡時間。
「人的聽覺是最後消失的。」摯友走過他身邊,彷彿們看見地面早已布滿深色的水痕。再次拍著他的肩頭,摯友輕聲說道,「你依然可以跟小伊芙說話,她聽得見的。」
他知道,但已說不出半句話。
摯友與主護相視,默契離去,留給他獨處的空間。
沒有機器的運作之後,牆壁上嗡嗡的共鳴聲卻越發清晰,但男人儼然未察覺,又或者根本毫不在乎。
如今最在乎的東西已然消逝,又有什麼能入得了他的眼?
「那位爸爸超級有問題,之前都不來看小孩,就算家庭會議有出現,也看不出什麼情緒,現在才在那一副崩潰的模樣。」
「是啊,之前會客都不來,前些日子不是疫情嚴重需要篩檢才能進來嗎?我記得那時有學妹問過爸爸要不要自費做篩檢這樣就能進來看小孩,他竟然拒絕了!」
「照理來說,都這麼嚴重了,自己的小孩腦死欸!怎麼可以這樣?」
「他不是VIP嗎?既然是VIP更應該行使權利多陪伴小孩嗎?我實在不明白特別交班他是西爾院長的朋友有什麼意義,我看院長都比他還要來得照顧這個孩子。」
「你說這孩子會不會根本不是親生的?雖然是單親,也不至於沒有任何其他家屬過來吧?」
看著學妹嘰嘰喳喳談論,作為此床主護的閰梓夏冷眼撂下一句「閉嘴」,所有人噤若寒蟬,就連護理站的其他醫師也不敢吭聲。
「可、可是……梓夏學姊……妳之前不也覺得家屬很有問題嗎?」
只是冷眼回應著學妹的疑問,與遠站一隅的院長,西爾雷特,交換了一記眼神,她嘆了一口長氣,再度走向病房,透過玻璃窗,僅能看見男人落寞的身影,她隨手又將一張類似符咒的紙條貼上窗口,這才感覺到玻璃的震動些許平息。
她背倚牆面,靜靜地凝視裡頭,她其實也認識這對父女,當初對於男人的忙碌感到憤怒,如今見這景況,她也難以再有所氣憤並指責。
她還記得與女童初見的景況,超出年齡的談吐於言詞很早引起了她的注意,只是當局者迷,厄普頓始終都沒發現自家孩子的異於常人,導致女童因為過於成熟而遭到同學排擠之事也沒發覺。然而伊芙卻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她喜歡著他的優點,所以她包容他的缺點,況且沒發覺並不代表不關愛,而這也正和她意,她不想令他擔心。
「這對父女真是——!」梓夏咋舌,女孩的乖巧與成熟一幕幕略過腦海,替癱在沙發上昏睡過去的父親蓋被子、兩人開心的出遊、女童抱著她的腿「盧」著要與父親和平相處……真的是氣死人了!
或許是在呼應的情緒,她再度感受到些許震動。
眼神詢問倒映在玻璃上的人影,站在她身後的雷特沒有回覆,擔憂溢出了那說柔情似水的紫灰色雙眸。
是在後悔過去,抑或是擔心未來?梓夏只能望著男人手中緊握的十字墜鍊,同樣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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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即使被撞的人想出聲怒罵,但一看到男人的面孔都為之怯步。
他們不知該如何形容所見,真要形容的話——宛如一隻受傷的猛禽。
血跡透露出他的行跡。宛如溪流中的巨石,人流避開他行走。
行人驚駭的看著對方拳頭上不斷流淌下的血流,但男人彷彿毫無痛覺,眼神空洞。
突然,他眼底綻放出一絲十字光彩,原本拖著腳步的他奔跑了起來——
『嗶嗶嗶——!』
刺眼的燈光伴隨警戒的喇叭聲直衝而來,剎車的刺耳淹沒了眾人的譁然,「砰!」零件飛散,嚴重凹陷的車頭下,腥紅在柏油路上綻放出了一朵鮮花,滴答、滴答、滴答。
一同染紅的眼,依然映照著雪白十字架的俯視。
神?耶穌?
「呵。」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
贖罪?救贖?
慶祝著不曾為人類做過什麼的虛構存在?
「呵、呵呵……呵、哈哈哈……」
嗤笑轉變成癲狂的大笑。
這個世界果然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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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今晚也是個濃稠如墨浸染的夜。
鐵欄杆嗡嗡撼動著,與底板上乾涸的暗褐色血花一同散發出陣陣的鐵鏽味。
墓園裡的草也彷彿害怕得乾黃,俯地臣服。
男人本不信鬼神,獨自站在墓前的他如今想要相信。
冷風依舊寒意刺骨,颯颯的狂風將他的大衣衣襬捲起,彷彿掌管雙蛇雙翼權杖的荷米思,想指引他通往地府——而那條道路上站立著他的摯友。
「你仍然想阻止我?」
乾澀的嗓音聽不出原本的聲色,帽沿掩過男人的半張臉,看不見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但身為他的摯友,雷特是明白的。
看著男人駝著背部,單手按壓著側腹,他闔上眼,回覆了一個「不」字。
見對方搖頭,男人依然身懷警戒:「那你來幹麻?」
自始自終,他還是邁開了通往冥府的步伐。
「你和我果然很像呢。」一聲嘆息之後,摯友牛頭不對馬嘴說道,一時讓戒備中的男人感到措手不及,不懂對方又再說些什麼鬼話?
「你確定你做好準備了嗎?」沒有等他反問,又是一席沒頭沒尾的話,然而這次,他卻聽懂了。
「如今我的雙手已染上自身女兒的鮮血,又談何覺悟與否?」他嗤笑,展現著浸染鮮血的雙手。
就是知道會如此,當初才不想讓他參與拔管過程,臨終參與不僅是為了讓家屬學會放手,也是讓家屬能夠陪伴生命的最後,但如果會造就與預期相反的陰影,那便毫無意義了。
因為不希望他後悔、因為知道伊芙臨終的希望是自己父親的陪伴、因為他知道……而身為摯友,也不忍心拒絕,即便知道男人反而會自責得深入心坎。
「那並不是殺生,厄普頓,你是知道的。」
「有差嗎?都是命!」
齜牙咧嘴的怒吼,墓園的欄杆撼動,面對咆嘯,摯友不知該從何反駁。
「……惡人總會遭受到天罰。」
「『天』?」鐵欄杆宛如融化的巧克力,濃稠的黑如瀝青淹沒地板朝兩人的方向蔓延,男人手指天頂,大聲恥笑:「你是指那毫無作為的『上帝』?——還是你背後那從未與我說明、見不得光的『組織』?」冷風捲起的同時,摯友的臉頰也多了一道血痕。
漆黑的鐮刃橫於脆弱的頸項邊,冷冽的鋒光如同凜冬刺骨的寒風。
這是他從未公示的異能——『煉鐵士』又稱『鐵術士』,裡界是這麼歸類的——但之前的他選擇當一名普通人,而如今,他捨棄了這份執念。
彼此的眼底毫不畏懼,男人咬緊了牙根。
「我告訴你,西爾雷特!」一個箭步,男人揪住了摯友的衣領,以身高優勢將對方提起,「如果惡人終將遭受天懲,那我就成為那個『天罰』!」
凝視著那雙紅棕的眸,是憤怒與哀傷的染色,還是仇恨的蒙蔽?所以說,我們果然很像。
但不管如何——
「我們不會丟下你的。」他只想傳達這句話。
頓時,男人止住怒火的噴發,「我們」?
他駭然驚覺,轉頭看著陰影中的另外一對男女,女人纈草紫的長髮隨興地用鯊魚夾高高夾起,幾縷髮絲狂妄地飄逸,男人是另一名他並不想拖下水的朋友,頂著如雜少凌亂的刺蝟頭,渾圓的眼滿溢著擔心。
男人轉過頭瞪著摯友,「你這是……?」眼裡只剩下萬分的錯愕。
紫灰色的眸新焰搖曳,與對方乾涸血色般的眼相互輝映。
「這將成為『厄里倪厄斯』降予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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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荷米斯
本來就不是居住在冥界並且通常不與冥界相關聯,但祂是把亡者的靈魂帶到冥界的使者。在這層意義上,祂還被稱為荷米斯·普緒科蓬波斯(Hermes Psychopompos)並攜帶著他公平的黃金杖,祂能夠引導著亡者到達他們新的歸宿(冥府)。祂也受著垂死之人所呼喚著來協助他們逝去-有些人呼喚著祂來到取得無痛的逝去或者是能夠死於他們認為他們將要往生的時間和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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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厄里倪厄斯
(希臘語:Ἐρινύες / Erinyes ,單數為Ἐρινύς / Erinys[1],字面意思為「憤怒」)是希臘神話中的三個復仇女神。
在古典時代的阿提卡地區,人們舉行祭祀儀式時從不直接提到這些女神的名字,而使用其別名歐墨尼得斯(古希臘語:Εὐμενίδες,意為「善良」)。在羅馬神話中,厄里倪厄斯的對應者是孚里埃(拉丁語:Furiæ,「憤怒」)。在雅典娜的勸說下改變了復仇的形象,轉為繁榮的保護者,被尊稱為仁慈女神(Kindly Ones)。
厄里倪厄斯決不罷休地追究每一件兇惡殘暴的事,特別是殺害親屬。高傲專橫、違背誓言和怠慢客人也要遭到懲罰。
關於厄里倪厄斯形象的起源,有兩種理論。一種理論認為厄里倪厄斯起源於血親復仇。這表現為在沒有法律的原始社會中,對殺人者施加制裁的唯一形式就是由被殺者的親屬進行復仇。這樣,厄里倪厄斯就是對被殺者的憤怒的超自然人格化。另一種理論認為,厄里倪厄斯起源於對詛咒的擬人化。根據這種說法,厄里倪厄斯象徵著因詛咒而引起的神秘力量,對遭到詛咒的犯罪者進行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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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快報!聖誕夜驚傳巨響——竟是工廠爆破!』睽違一年,負責人罪狀終於三省定讞!」
「去年聖誕夜晚上八點十三分,驚傳巨大爆炸聲,位於**市老舊社區陷入火海,經調查於源於一座老舊工廠,因設備老舊未定期保養,導致儀器損壞釀成12死6重傷10輕傷之悲劇,根據今日最高法院宣告審判,工廠負責人***判以無期徒刑,而……」
「……這般血汗工廠,人們稱此事件為上天遲來的懲罰、妖精的詛咒。」
各大媒體連日報導著去年聖誕夜爆炸事件最後宣判,嘈雜的責備人聲與不斷切換的謾罵畫面,雷特沒有絲毫悲傷或喜悅,只有心中的空虛感與其同在。
「大人,審判的時間到了。」
門口佇立著一名執事裝扮的少年,他為自己的主人披上了大衣,跟隨腳步走向了「審判廳」。
抑鬱的黑充斥四周,以黑為主要色調的大廳,這裡是「奧林帕斯」之「冥府的審判廳」,牆上「冥王 黑帝斯」的雕刻沉靜地審視著審判進行,而三大判官的尊容同樣俯瞰罪犯,細數著每道罪惡。
奧林帕斯(Olympus),類似「美國FBI」或者「世界刑警組織」的國際地下組織,之所以被稱為地下組織,顧名思義屬於不得見光的秘密團體,不存在世界各國的任何合法名單上,卻也不是犯罪集團或者黑暗宗教之類危害世間的非法團體,更不是利益團體或慈善機構,雖罕為人知,卻是世界各國高層認同,與聯合國簽署「互不干涉」及「絕對權力」協議,處在司法灰色地帶、合法與非法界線上的特殊組織,要稱之為「軍事團體」也好,「刑警組織」也罷,各國各領域稱呼不一,而他們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光明的守護者。
今日的審判與昔日相比較為特殊,因此判官的座席上,米諾斯、拉達曼迪斯、艾亞科斯,三人皆已坐鎮,威嚴形成一股無形的壓迫,讓在場眾人無不顫抖不已。
雷特坐在「見證席」,眺望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而其中被眾人隔離出的卡其色人影特別醒目,那便是本日等候審判的「罪犯」,也是他的摯友。
黃金王杖發出震耳欲聾的沉重敲擊聲,頓時全員肅靜,宣示了審判的開始。
「『罪人』——厄普頓‧艾爾拉德坎。」渾厚且極富震撼力的嗓音響起,空氣也為之撼動,作為最後的審判,米諾斯,眼神冰冷地俯瞰罪人,言語毫無感情,「汝為一己之私,建構起罪惡的循環,擅自對他人處予奪魂之刑,從而墮入復仇的鎖鏈,自毀光明之下的立足。即便『厄里倪厄斯的復仇』令人憐憫,然而奪取他人性命之行為已著實違反了罪惡底線,應付出相等代價,處已同等酷刑,但念在汝之遭遇令人同情,人之常情,給予戴罪立功的機會,而如今汝以桑納托斯(死神)身分展現了自身的覺悟與忠誠,將不再追究汝之罪惡,並赦免與汝一同犯下罪孽的摯友——西爾雷特。」
聞言,雷特站起身來,恭敬地鞠躬致敬。
「謝三位判官的仁慈。」
「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審判長們看向彷彿置身事外的厄普頓。
「厄普頓‧艾爾拉德坎,」這次是掌管冥界之鑰的艾亞科斯開口,「恭喜身為『煉鐵士』的你升上『第三階』,也恭賀正式獲取了『桑納托斯』之冠。」
壓抑的氣氛頓時轉變成儀式的莊重,受到氛圍的影響,厄普頓那玩世不恭的態度也收斂了許多。
艾亞科斯手持儀式劍,佇立在厄普頓面前。
拳頭打在自身的肩窩上,厄普頓低下了頭,單膝跪下。
劍尖輕點在他的左肩上,宛如奇幻中的魔法展現,光點在地板勾勒出奇異的圖騰,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審判」不過是依規定做場面罷了,這實質本就是一場加冕儀式。
「以『奧林帕斯』之名,在此為如加冕賦予『桑納托斯』之職稱、『斬鐮』之稱號。」
他抬起那雙被染盡的紅棕色血眸,堅毅中已不見當年的迷惘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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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將來接任「艾亞科斯」之名、守護冥府之鑰的男人。
相傳,受其懲治的罪人都曾從絕望中目睹「其肩上如新焰燃燒著的人形光芒」,宛如妖精的附體,受人畏懼。
因此「裡界」是這麼稱呼他的--妖精附身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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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身陷這片黑暗之地,既是贖罪,也是懲罰。」
見證席上的他,目光從垂掛於男人頸項上的十字架上垂下了眼簾。
沒有向前恭賀,而是選擇在儀式落幕前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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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我背負起沉重十字架的同時,仍不忘初衷,對得起從前、配得起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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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奧林帕斯
在希臘神話中奧林帕斯是神的山,「奧林帕斯」的原意來自於「光之處」的意思。在希臘神話中它的地位相當於天堂,眾神、半神和他們的僕人居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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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冥府三判官
冥界的審判法官,米諾斯、拉達曼迪斯,以及艾亞哥斯為亡者的審判官。祂們審判著已故之人生前的所作所為並且創造出治理冥界的法律。然而,毫無任何法律為死者的靈魂提供了純粹的正義,並且死者沒有獲得遵循著祂們的獎勵、酬報或者是懲罰放蕩的行為。
事實上冥界在宗教信仰的觀點中,冥府陰律對於人類生前的大大小小行為的審判是毫無遺漏的且必然公正,有因必有果是絕對的,並非以人類主觀立場能夠論述。
艾亞哥斯是冥界之鑰的守護者以及歐洲地區之人的審判官。拉達曼迪斯為至福樂土的君主以及亞洲地區之人的審判官。米諾斯為最終表決的審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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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桑納托斯
或達拿都斯(θάνατος / Thanatos,「死亡」)是希臘神話中的死神,羅馬神話中稱為Mors,他是睡神許普諾斯的孿生兄弟,其母為黑夜女神妮克斯。另有一說是,他是邱比特(即羅馬神話中的厄洛斯)的分身。
桑納托斯是個美少年,住在冥界,司掌死亡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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