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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燒什麼？」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乾裂到一碰就碎、化為粉塵的青春，也許是濃稠到加水也稀釋不了的愛情，也許是凍得足以黏下一層手皮的左心房右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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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九歲，蹲在爺爺家的三合院空地用磚頭堆了個堡壘，把木炭和火種丟到裡面，燃起了小火。空氣因熱度而扭曲變形，我從屋子內把紙箱給搬出來，將裡頭一封一封粘手的信給扔進小火爐裡。
「為什麼燒掉？」
堂姐站在我右後方，似乎有點害怕越燒越旺的火，我見狀拍拍一旁的小滅火器，要她不要擔心。等到紙箱上層的信燒完，下面放的是三個大玻璃罐，裡面分別裝了五顏六色的紙玫瑰、紙星星和紙鶴。
「沒辦法，我太晚才發現我對愛情過敏。」
把紙鶴一隻一隻扔進火坑裡，我看見他們在金黃色的火焰中揮動翅膀，想要逃離被燒成灰燼的命運。隨後，他們終於展翅高飛，迎著風，到我所到不了的地方。空氣又抽搐了幾下，牠們鑽進時空的間隙，頭也不回的飛翔。
「妳也才十九歲。」
「啊、那也還不算太晚，是嗎？」
堂姊撥開被風吹到眼前的瀏海，對於空氣中瀰漫的焦碳無動於衷，而我則是被嗆個正著，側開身子想閃躲。扭開裝著調味料的玻璃罐，我把星星也餵給火舌，讓他們貪婪地吞噬甜膩的糖。裡頭端整娟秀的字跡跟著火光一起消失、墨水枯竭，我忍不住撿起幾顆彈落到火爐外頭的星星，將紙張攤平來閱讀裡頭的文字，但心中已經沒有當初那份悸動，腦內也不再分泌多巴胺。
空心的星星終究只是空心的星星啊，用紙什麼也包裹不住，更不用說愛或情感了。
「還有紙玫瑰。」
「我知道。」
簡單回應了堂姊的提醒，我沒打開最後一個玻璃罐，而是進屋拿了烤肉架和已經處理好的生肉片出來。
「妳真是個奇怪的人。」
堂姊掩嘴笑道，我沒有理會她，因為我知道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種最能貼近現實的形容。做好烤肉的準備後，我搬了一張小凳子坐再火爐前，將鐵籤串上肉片和青椒、洋蔥，再仔細的刷上烤肉醬。而堂姊就安靜地站在一旁，滿臉笑意地凝視著我那些微小的動作。
「好吃嗎？」
「嗯。」
吱吱作響又香氣四溢，用熱烈鼓動過的愛情烤出來的肉汁綻放在舌尖，卻莫名地令人難以下嚥。畢竟是熬煮了許久的濃縮精華啊，沒那麼容易就這樣吞下肚吧。我舔舐沾到指尖的醬汁，眷戀那份甜度適中的鹹，渴望更多的食物填滿空虛的胃，卻只能輕咬指腹解飢。
「這裡沒有人，妳可以哭的。」
「我最受不了那種覺得『全世界我最悲慘』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哭。」
給了個堂姊一個白眼回禮，我終於嚥下口中那口肉，唇齒間發出滿足的嘆息。其實我和戀人之間沒出什麼問題，也就是那些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小吵架，之前也有過無數次，每次都能夠和好。而這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突然就不那麼在乎了，所以在對方正在氣頭上說著「要不然分手啊」的時候，我說了那麼一個「好」字。
不是哽咽著、氣憤著，也不是疲憊的、妥協的，而是沒有夾雜任何情感，彷彿面對陌生人一般的一個「好」字。
我看見戀人眼裡有些錯愕我的回答不再是哄騙或是苦苦哀求，不再是寵愛或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可我沒有繼續說話，只是默默地離開了那個地方，我們兩人再也沒聯繫過。
所以說我對愛情過敏。
那些誓言、承諾，無一不令我起雞皮疙瘩，分分合合說難不難，說容易倒也不是特別容易。剛分手的那幾天我還有些不習慣沒有戀人的存在，到了今日也還好，至少日子過得下去。
朋友們說我這個人太冷血，我不以為意，但當我看到許久不見的朋友因為僅僅交往兩個月的男朋友跟她提分手，而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甚至日日夜夜流淚時，我深深覺得有一團腐爛發臭的肉塊堵在我的喉嚨，想嘔又嘔不出來，困住了我的呼吸，只能勉強壓進食道，呼出連自己都反胃的氣體，才得以喘息。
我再次確定我對愛情過敏，無法理解這當中的美好滋味，只覺得過敏源一點一滴地爬滿我的肌膚，使它開始發癢、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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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燒過衛生紙嗎？」
堂姊靠了過來，想拿起一旁我剛剛用來點火的火柴盒，卻發現冰涼得什麼也握不住。
「沒有，怎麼燒？」
「妳把它折成四方形……對，就像平常那樣，然後放在地上，用火柴燒它的一角。」
我照著堂姊說的去做，小小的火焰沿著衛生紙周遭繞了一圈，層層紙張因為熱度而捲起，竟成了一朵玫瑰，一朵白色、邊緣燒得焦黑的玫瑰。
「好奇怪，摸起來像布一樣。」
「大概是變質了吧，就像妳所過敏的愛情，已經變得不再柔順，而是粗糙不堪。」
堂姊碰了下衛生紙焦黑的邊緣，化成碳粉的紙片碎了開來，在熱情燃燒過後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燒了剩下來的那罐紙玫瑰，那些乾枯的花一朵一朵地落到堂姊腳邊，我看著她彎下腰，用那細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一拾起，捧在手心中。
「謝謝妳。」
「並不是燒給妳的。」
「還是謝謝。」
她閉上眼，靠近七彩繽紛的玫瑰花束嗅著，我彷彿可以預想到她步入禮堂時捧著花束的模樣，一定是充滿芬芳、綿密，令人想蹂躪一番，只可惜這輩子再也無緣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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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味道？」
乾澀的喉嚨發出乾癟的聲音，我吞了口口水，忐忑不安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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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寂寞燃盡之後磨成的粉……用淚水泡開來的黑咖啡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