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少女迷途中 - 02.碎——拾 <4>

少女夢見一個夢。

一個初生嬰兒的夢。

輕闔的雙眼、細緻透紅的皮膚、微弱的胸前起伏。她彷彿能由心觸碰到的脈動，正在新的生命體逐緩成長，脆弱而小心翼翼地流動著。

如夢初醒，一朵雪花落在少女側趴的頰上，溶逝，如淚滑出水痕。

一旁的輕酣聲規律地響著，鈴子奶奶指上捏著已打結的針線，看是修補完和服就打起噸了，連針都來不及收。

鈴子奶奶是最近剛來到櫻守屋的客人，聽說前世是吳服與和菓子老店的老闆娘，只要發現工作妖怪們的和服破損，就會好心幫忙修補，就如現在她手中剛縫線的少女著物。

然而與鈴子奶奶只要在同一個空間，她總會夢見如初生嬰兒般的夢。與總是死亡的夢境不同，以至於至今她從未詢問過鈴子奶奶的前世故事。

看向衣櫃上未曾動輒的鞋子，少女落寞想著。

——讓記得前世的人知道少女能夢見自己的掛念，真是件好事嗎？

少女抹去臉頰的水痕，轉頭望向細雪紛飛的窗外，坐起身，披在身上的黑色羽織順勢滑落。冷風襲來，僅穿著襦絆的少女少了外衣的溫暖，不禁打起冷顫。

蓮有來過她的房間。

她本以為和服指是拉扯到而脫線，在鈴子奶奶幫忙修補的這段時間，她竟睡著了，醒時身上還多了一件不知何時披上的羽織。

少女拉起蓮的外衣，柔軟的布料輕輕包覆著少女單薄的身軀。鼻尖探入，沉而穩健的檀香圍繞少女，溫和而寧靜。

「醒了啊？沒想到我也睡著了，衣服已經幫妳縫好了喔。」

「啊、啊，非常謝謝您的幫忙！」

少女這才發現鈴子奶奶已經醒了，倉皇地拉下蓮的外套，然而耳根紅遍的模樣對方淨收眼底。

鈴子奶奶將和服熟練折角，站起身，放在少女的衣架上。

「那位大人是想來提醒我和菓子的餡料準備好了，沒想到卻看見妳只穿著襦絆，趴在窗邊倒頭就睡。」微微沙啞的聲音，透著一股小小玩味的心思，藹笑道：「沒留太久，幫妳披上就走了，是個很有風度的大人呢。」

少女羞愧地想埋進外頭的雪裡，讓自己紅燙過頭的臉頰降些溫。

去了泉的神社忙這段期間，她與蓮就鮮少碰過面。此時少女有些懊惱，而一陣物品掉落的聲響取走了她的注意力。

鈴子奶奶放下和服的手一不注意下揮落，放在櫃子上放的木盒應聲而下，一雙精巧的草履從木盒中掉落。

「啊呀！真是抱歉。」

鈴木奶奶緩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伊木先生送的鞋放回木箱中。

「是一雙好鞋呢。」

少女起身，邊攙扶鈴木奶奶起身，接過木盒，眼瞳中帶著摸不著理由的黯淡。

「......是啊，不過有些太貴重了。」

這是一雙伊木先生時限與鏡妖生命作為交換的草履鞋，對於讓伊木先生獨自孤獨走完櫻守屋下山的路，少女至今還感到愧歉。徒留一雙草履鞋下山的伊木先生，是否順利帶著心中妻女對他的掛念，毫無遺憾地走下山了呢？

至今她還是穿著破舊的木屐，那雙被伊木先生緊緊繫上的木屐。

「對送鞋的人而言，穿上它才是珍惜這份心意喔。」

鈴木奶奶撫著闔上蓋子的木箱。轉過頭看向少女，那雙經歷歲月的眼眸，似乎能在剎那間看穿少女的心思。

和藹一笑，邀請少女踏入她的世界。

「要不要來做和菓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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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好可愛。」

換上縫補好的和服，綁上櫸，跟著鈴子奶奶來到膳房的少女眼睛為之一亮，數個小如模型的和菓子，精緻如藝，色彩繽紛。

「在備餡料之前就做好幾個了，」鈴子奶奶輕笑道，從櫃子裡拿出木製模具和數種粉狀材料。「還真要感謝櫻守屋的妖怪們呢，所有選材是上品，這些可不是一般用的到食材啊。」

「能夠在閒暇之餘賞用您的手藝，妖怪們都十分樂意幫忙的。」蓮站在膳房的櫃子旁，向鈴子奶奶點頭示意。

方才只顧著欣賞和菓子的少女這時才發現蓮的存在，看見對方身上少了一掛厚實的羽織，慌忙而低頭道歉。

「蓮大人......！我這就去把羽織拿過來——」

「不了，做和菓子穿得太厚反而礙事。」

蓮輕揉少女低下的頭，這才使少女回過神來。

——做和菓子？

「咦欸......？」

「忘了告訴妳，這裡有一半的和菓子是這位大人所做喔。」鈴子奶奶熟練地將工具分類好，把三角棒分別拿給蓮與少女。「以初學來說，蓮大人的半生菓子形狀做得非常好呢。」

「承蒙讚賞。」

少女在一旁看著蓮拿起練切，將搓成圓的紅豆泥料包裹住。轉圈，輕輾，推壓。

手指毫不生澀地將和菓子塑型，直到粉色外皮完全將餡料包覆。和菓子在桌上輕壓出個小小平面，收圓另邊的底部。

拿起三角棒，蓮用銳角處將平面等分劃出五痕，拇指細膩輕壓出花瓣的形狀，再用菊針畫出皺褶細節，小心翼翼放上黃色花蕊練切。

如初櫻綻放，一朵小巧的吉野櫻勝開在蓮的掌心中。

「啊！蓮大人的和菓子又做好一個了。」

「蓮大人蓮大人，我可以吃掉它嗎？」

「你上次已經偷吃掉好幾個了！怎麼是給你吃？」

從窗外傳來數道聲響。少女轉過頭，眼見敷娃與點燈小僧正翻騰進屋，圍繞在蓮的腳邊，好動追逐著，空間頓時吵雜熱鬧起來。

「你們兩個......！別弄倒東西啊。」

時常當上童妖保母的少女，她已經有不少慘痛的教訓過，本能性地告誡著，卻引起一旁的鈴子奶奶的笑聲。

「無訪無訪，孩子就是要活潑一點才有生命力。」

鈴子奶奶停下手中製作的雪兔，輕輕接過蓮的作品，眼神柔和地注視著剛誕生的花朵。「和菓子是個能夠代表節氣的可愛藝品喔。」

「能夠反應彼人的內心，藉由手法感受與對方的際遇。」

鈴子奶奶投射在和菓子上的視線，珍視而用心感受，彷彿在她的心中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地牽引上了線縷。

「『一期一會』，沒有什麼詞更能契合與他人邂逅的和菓子了。」

少女看著已被鈴子奶奶擱置一旁展示的吉野櫻，猜不透心思的蓮手藝下所誕生的和菓子，是否和鈴子奶奶說的際遇相仿，感受的到蓮對菓子注入的情感呢？

少女看著手中尚未搓成型的練切，包覆未完全的紅豆餡料，腦中回放蓮製作的各一步驟，雙手笨拙地搓圓，然而餡料依然裸露在外，包裹不成。

「我也還只能做出最為基本的櫻季款式，節氣與季節，還是由您的手藝做為示範更為合適。」蓮抓起等量的糰子，做著不同造型的和菓子，向鈴子奶奶輕笑道。

鈴子奶奶將做好的雪兔擺上盤，走過蓮來道少女身旁，將雙手覆上少女手指。調整姿勢，指腹用力，緩而不急，帶著少女輕推塑型。

一朵圓而精巧的雛型出現在少女手中。

「誰說冬天就不能做春季和菓子呢？」

鈴子奶奶微笑看向少女。少女看著手中那顆尚未完成的吉野櫻，與蓮的和菓子形成對比。

「在冬季綻放的櫻花，不是讓人更期待初春的到來嗎？」

蓮看著少女些微失落的表情，低頭與少女平視，拿起三角棒遞給少女，輕聲道：「這麼容易做成的冬季吉野櫻，就不會讓人這麼期待了。」

「啊，夢蝶也要做和菓子嗎？我也要吃夢蝶的和菓子！」

「你什麼都想要，太不公平了吧！」

小妖怪們圍繞在少女身旁，接過蓮手上的三角棒。少女盯著掌心中的粉色練切，尚未有任何形狀的和菓子，然而接受了少女付諸的期待過後，會與品嘗它的人產生什麼羈絆呢？

少女微笑，開始在這顆初生渾圓的和菓子上，專注地劃上一朵朵花瓣的痕跡。

大雪紛飛，在溫暖無風的膳房裡每個人都未注意到的，是窗外那雙暗的發亮窺視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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