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阴云密布,满天的红蜻蜓绕着江家院子里的大榕树飞,偶尔落下在水坑上轻轻一点,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秋千上还挂着昨夜留下的水珠,处处都是童年的气息。
“哥……我……”江远看着他成绩好样貌好的哥哥江遥,有些局促,“我……我喜欢你。”
江遥站在离弟弟一步之遥的地方,错愕的看着他,放在口袋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气。
“阿远,你……”江遥看着弟弟热切的眼神一时失神,便被抢了话。
“哥,我们今天生物课老师有说到同性恋,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小孩子了,哥,我喜欢你是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样……”江远有些紧张,语速飞快,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看着脚尖对他哥嘟嚷到,“我也可以照顾好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就是喜欢你,不是兄弟间的喜欢,是……我罔顾伦常……哥……”
“阿远……”江遥对上江远焦灼的目光,顿时感到头疼,他做梦都没想过这个他从小护犊子一样护着的弟弟会跟他说这番话。
江远看见江遥皱着眉头,一脸困扰的表情有些难过,眼睛一酸便红了眼眶。
“哥,我……”江远刚一抬头,想说什么就冷不丁挨了一巴掌,脸上登时肿得老高,五个指印带着被指甲划过的血痕,在江远那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好啊,许凤梅抢老娘老公,她儿子还敢来勾搭老娘儿子!”站在江遥身前妆容华贵的女人恶狠狠的瞪着他,眼中带着鄙薄。
“妈……”江远捂着脸坐起来,轻声喊了一句,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曾慧玲女士尽数堵在了喉咙里,“我不是你妈,什么样的根出什么样的种,你和你妈一个德行!”
曾慧玲女士越想越气,她儿子今后可是要给她取个好儿媳成家立业的,江远居然敢招惹她儿子!
一旁的江遥皱眉拉开了他那个正撒泼的曾慧玲女士,“你闹够了吗?你多久没有回过这里了?我没有你的时候过得也不差,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打着关心我的名义打我弟弟。”
江遥扶起江远,轻轻碰了下他的脸,江远“嘶”的抽了一口冷气,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一地。
江远长得很像许凤梅,一双杏目笑起来的时候春光荡漾,浅色的眸子有一种别样的引力,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的被吸进去。
正是因为这张酷似许凤梅的脸,他曾一度觉得江远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赶走了他的母亲。可后来回头看看,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呢,于是他释怀了,看着他妈因为江远丢下他远走心里也没什么感触。
“江遥!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能跟一个神经病待在一起!”曾慧玲看着江遥紧紧搂着江远,一副大型猫科动物护食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同性恋那么恶心,你怎么能跟他待在一起!”
“同性恋不是病,我没有病!”江远在江遥的怀里抬起脸,那张写着倔强,不服输的脸,眼中满满的刺痛。
他想过江遥的妈妈会这样闹,他想过江遥会拒绝他,他也想过自己这样做或许最后和江遥连关系不是那么好的兄弟都做不成,但他从来没想过,三天后,江遥会亲手将他送进戒同所。
“你回去吧,这件事我自己处理。”江遥那时候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那时候江遥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极其温柔:“别怕,我们阿远最健康了,哥护着你。”
“哥!我没病!我没生病!我要出去!我没有中毒,同性恋不是毒我为什么要戒!哥!”江远的声音穿过戒同所薄薄的墙壁传进了江遥的耳朵里。江遥在外面看着满天飞舞的红蜻蜓,天气很好,草木青葱,可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的味道是苦的,苦到江遥想哭。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站在窗边接电话,满室飘散着烟味。
“我不用你教我做事!阿远也是你的儿子!”江遥有一种想要砸手机的冲动,对面的男人却冷静的出奇,就像老板给员工布置任务那样,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那又怎样?他必须去戒同所,我老江家不能断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过了头,让江遥想杀人。
“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说不能断后?你是清朝的老僵尸吗?!”江遥话中带着鄙夷,语气尤为阴冷。
“你可以不让他去,但我不能保证我有他这个儿子。”手机那头的声音近乎冰冷,冻的江遥浑身一抖,砸在墙上的手,指节布满血丝。
“江鑫磊,你真他妈是个冷血怪物!”那头没回话,手机嘟嘟的忙音像□□的读秒器,听得人心烦意乱。
他回头看了看被烟味熏的睡不安稳的江远,走到他边上轻轻替他掖了掖被子。
看着弟弟的睡颜,不知不觉间唇已经碰上了那冰凉的额头。
对不起啊,哥这回没有别的路能选了。
当二人站在戒同所前的那一刻,江远错愕间甩开了江遥的手,退的很远很远,一双浅色的瞳孔中有震惊,有不可思议……还有很多很多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哥……为什么?”江远看着江遥不着痕迹偏开的视线,心里说不出的痛。
说什么别怕,说什么护着他,都是骗人的!
“你骗我是吗?”江远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了,沾湿了他的衣服,江遥抬手想要替他擦掉却被一巴掌拍了回来,“别碰我!”
我他妈那么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了你接受一切流言蜚语!可你呢!你护着我的方式就是把我送来戒同!
“我没病,我要回家!”江远眼里充斥着泪水,愤怒的嘶吼像极了濒死的野兽最后的挣扎,那么无力,那么痛苦。
“阿远,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好吗?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我带你抓蜻蜓。”江遥看着江远被拖进去,心里阵阵疼痛,那绝望的眼神血淋淋的刻进他的血肉里,终生难忘。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江远眼中再无波澜。
“送进去了,满意了?”江遥看着满天的蜻蜓,语气毫无波澜。
“准备准备和黎家那个小姑娘订婚。”手机那头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不容置喙,像极了冰冷的机器。
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了那监狱一样的戒同所里,江远声声求援。
我要回家……
那个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晃荡,挥之不去。
一个月匆匆而过,江遥行尸走肉一般和黎家的小姑娘见面,订婚,脑子里挥不去的是江远最后的眼神。
“喂?您好,是二十三号的家属吗?请您来认领一下尸体。”一个电话在江遥订婚宴当天打到他手机里。
当他见到一月未见,身上布满淤青,形销骨立的江远时,他愣了一下,看见了江远身上放着的一张纸:
哥,我祝你和准嫂嫂订婚快乐,这份礼物,你满意吗?
江远搭在一旁的手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法医鉴定报告交到了江遥的手里:割腕自杀。
“呵呵……呵呵呵呵……”江遥满眼赤红的看着静静躺在病床上和衣而卧的人,笑得癫狂。
“江鑫磊!你答应过我只要进了戒同所你就不会动他的!你为什么骗我!”戒同所里不会有任何外界的消息,除非有人刻意将消息传进来,江遥看着那个只在江远死时才屈尊降贵出现在戒同所二十三号病房的男人,嘶吼道,“这个婚我不定了!有种你也弄死我。”
他从手上顺下了那枚碎钻戒,戒指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脆,脆的好像什么东西被崩断了。
他伸手轻轻将床上的人抱起来,伤口狰狞的手腕垂在身侧毫无生气,身体已经冷得像块冰,他当着二十三号房所有人的面浅吻江远毫无血色的唇瓣,轻笑道:“你赢了,哥后悔了,不订婚了,哥来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他扯了张被单盖在江远身上,将人抱出戒同所,彼时夕阳正好,阳光落在江远的脸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
漫天红蜻蜓绕着他二人翩翩飞舞,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窥到了那个不过五岁的孩童,迈着小短腿在江家大院里追着他,满天红蜻蜓从孩童的手臂擦过。
彼时年少也堵不住一句脆生生的:哥哥,我喜欢你。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如血一般猩红的残阳好似刺痛了他的眼眸,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碳酸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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