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症 - 第三幕不諧和音

【聽說是很罕見的病。】

不過一瞬間，我便明白此處為夢境之中。

原因很簡單。

因為狗頭人與鱷魚頭人正在我前面閒話家常。

幻想的彼端、思緒殘渣的垃圾場。我沒有一刻不希望能夠逃離此地。

【還很年輕呢。】

【真可惜了，正當女人最美的年紀，卻偏偏變成那副模樣。】

狗頭人與鱷魚頭人用詭異的姿態哈哈笑著。

【不過，還好她有一個即使如此仍然願意照料她的丈夫。】

【還有一個努力認真的好兒子。】

說完，狗頭人與鱷魚人同時看向我這裡。

一瞬間，兩者的動物容貌被一團黑色覆蓋，同時周圍出現彷彿金屬高速摩擦般的不協和音。

『一個認真努力的好兒子。』

被抹成一團黑的兩者合唱般的說著，雖然看不見表情，但我覺得他們在笑著。

嘲笑著。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像是理所當然那樣的從虛空中抽出一把生鏽的菜刀。我持著菜刀，面帶微笑的走近兩者。

接著，反手握刀用力刺下。

不斷反覆、不斷反覆，直到眼前的一切都被我剁成爛泥為止。

然後，黑擴散開來。

在一切迅速被墨水般的黑渲染後，緩緩出現的是清晨來臨般的濛亮。

鳥叫的聲音傳來。

我睜開雙眼，灑入清晨陽光的熟悉房間映入眼簾。我一抹脖頸，皺著眉頭望向滿手汗水。再看看手機的時間，明明睡滿八小時，卻覺得好像熬夜了好幾天似的。

一旁的蘇俐睡得香甜，神情溫柔的摟住我的右手。這娃兒睡著時比清醒時要可愛很多。我推了她兩下說:「該起來了。」說完後，也對著那對大片翅膀說了聲「早安，伊麗莎白」。

蘇俐發出難受的呻吟聲，雖然好像醒來了，但卻不想離開床鋪。我稍微將手抽離，確認沒有失控之後才離開床鋪。簡單鹽洗過後，我來到主廳。

旻欣此刻正趴在電腦桌前小睡。

而我往旁邊一看，立刻就知道旻欣是為了什麼而留下來過夜的。只見一個人台此刻正「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身裙。

白色連身裙最上方是藍色的水手領，中間有著酒紅色的蝴蝶結。袖口和腰身都是同樣的藍色硬布。簡單來說，就是帶著可愛感覺卻又不失職業印象的水手服。

一個晚上就做完了嗎？我佩服的望向趴在桌上睡著的旻欣。看著背後那特地製作的兩個縫口，就知道這件衣服是給誰設計製作的。

我望著縫口上的拉鍊，不禁苦笑。拉鍊，就是為了能夠打開與關閉。如果蘇俐真能切除掉翅膀，這拉鍊也就沒用了不是嗎？

我把拉鍊拉開，這個動作的聲音驚醒了旻欣。她茫然的左顧右看，最後才定睛在我身上。看見我手正摸著那件衣服，旻欣露出苦笑。

「我無法幫上忙，所以想說至少給她一個能帶著走的禮物。」旻欣笑說。

就在我要回應的時候，忽然門「啪」的一聲打開。蘇俐怒氣沖沖的衝過來說:「不是說不可以離開我超過半徑85公分的距離嗎！你居然敢一聲不吭的消失！」

「剛好。」我對著蘇俐說：「跟姊姊道謝。」

「啥？」蘇俐一臉迷茫，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幫妳做了一件衣服。」我把衣服從人台上拿下來，捏著兩肩的部位讓蘇俐可以看清衣服的樣子。

蘇俐怔怔了好一會兒後，嘴巴圓張、雙眼閃爍光芒，接著發出一聲歡喜的叫聲後衝過來拿衣服。

「先脫掉妳身上穿著的衣服啊。」看著蘇俐迫不及待的要把衣服套上去，我好笑的說著。旻欣微微一笑，說：「我帶她去換衣服吧！」

「謝謝姊姊！」蘇俐衝上去環抱住旻欣的腰，用臉不斷磨蹭她的腹部。真的很像是貓啊……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準備三人份的咖啡。

好一會兒後，蘇俐穿著旻欣做好的那件水手連身裙出現。她雙手抓著裙子轉了一圈，望著我得意的說：「怎麼樣！」

「這個嘛……」我一邊啜著咖啡一邊打量，故意說：「衣服很漂亮。」

「快稱讚我啦！」蘇俐氣呼呼的說著。

「稱讚妳幹嘛，又不是妳的功勞。」我望向旻欣微笑說：「能夠漂亮可愛還不是歸功於旻欣。」

「學長……」旻欣沒好氣的搖著頭，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她連忙用手遮住嘴，並露出羞窘的表情。「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要是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儘管跟我說吧！」旻欣笑著說。

雖然蘇俐還有些不捨，但她自己是最著急要找到許茜夏的人。告別旻欣之後，我們兩人站在門口討論著。

「那麼，如果要訂票的話。」我用手機查著資料。「最近前往台東的班次是從下午一點半開始，妳想要……」

「等等等等！」蘇俐瞪大眼睛望著我說：「你該不會以為我們要搭車過去吧？」

我頗感到害怕的皺起眉頭。

「我是一個他媽有超級天使翅膀的人，你覺得我需要搭車嗎？」蘇俐用看白癡般的表情望著我。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蘇俐左邊的翅膀忽然啪的一聲打在我的屁股上。「抱歉，我可不想浪費時間慢慢走。」她好笑的說:「而且細微控制很難的。」

一瞬間，左半邊的翅膀把我像是手捲那樣的捲住，輕輕鬆鬆的抓起來。

「妳要這樣帶著我飛？」理解到她想幹嘛，我倍感壓力的詢問……物理上我也是倍感壓力就是，畢竟是被能夠拖動貨車的翅膀抓住。蘇俐沒有回答，只是自己先戴上護目鏡。

完了，她看起來經驗豐富。

「對了，背包給你拿著……應該還有縫隙可以塞進去。然後護目鏡要戴上喔。」蘇俐也幫我戴上護目鏡，無視我驚恐的表情。

「等等！從空氣力學和物理學的角度來看，只用一隻翅膀這樣根本飛不……」

我還沒說完，臉部就立刻因為風壓而變形，整個頭因為慣性力往後一倒。

「我是一個他媽有超級天使翅膀的人，你居然還跟我談物理學！」蘇俐哈哈大笑，瞬間我前方的視野立刻被一片湛藍所佔據。升空、升空，我不斷被帶到高空，雖然一瞬間想過因為氣壓變化導致的傷害，但後來想想我一個要自殺的人去思考這些未免太無聊。

等我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景象時，已經到了雲朵觸手可及的高度。白色一瞬間撲面而來，但並不是如棉花糖般軟綿綿，而是如同霧氣那樣冰涼的水氣。

往下一看，大量的建築物宛如孩童的玩具那樣不真實，充滿著卡通般的五顏六色。蘇俐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在高樓間穿梭，享受著人群驚愕的目光。在人們拿起手機拍攝之前，我們便已經超越了數秒前所在的世界。

一整片更深的藍色映入眼簾。

可以看見些許的島嶼和船隻，每個海域的顏色都有些許不同，就像是水彩畫那樣。帶有陰鬱和深沉的顏色無限延伸出去，就像是異世界的大陸一般。

「喂……等等！」我的聲音喊出的瞬間，就已經被我們遠遠拋下了。「妳這傢伙……知道台東在哪個方向嗎？」

「蛤？」蘇俐喊著:「不就是往東北一直飛就是了嗎？」

「那妳現在是往東北方飛嗎？」

「不知道！」

「等等……先等我用手機開定位搜尋！」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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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到半小時後，蘇俐一邊確認著是否有旁人，一邊小心翼翼地著地。

我咋舌望著落地後好整以暇整理頭髮的蘇俐:要不是我在中途有用手機導航，這傢伙差點一路往日本飛。

「對了對了！」蘇俐興奮的抓著我的手上下擺動說: 「飛行的時候感覺怎麼樣？我剛逃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子喔！心臟好像快跳出來一樣，感覺世界一片光明、遼闊到不行！」

「是因為妳長期居住室內的緣故吧？」我手指按著太陽穴說著，因為氣壓變化的緣故我頭痛得要死。「妳的空間感長期受到壓抑，當然會有這樣的錯覺。長期居住城市內的人，到了鄉野自然就會……」

「你這傢伙，絕對沒有交過女朋友吧？」蘇俐用看智障的眼神望著我，眼裡滿是不屑。

「姑且還是交過兩三個的。」我聳肩說。

「那就好好記住是兩個還是三個啊。」蘇俐一臉不相信的說著：「明明是這麼感動的時刻，卻一點感受也沒有，你真的是人嗎？」

「說起來，這裡是哪邊的漁港嗎？我們有確實到達台東嗎？」我無視蘇俐環顧周圍說。我們目前位於一個無人的灰色石頭港口邊，下方有大量消波塊，海浪拍打的聲音不斷傳出，迎面吹來的風滿是鹹味。

遠處可以看見幾個釣魚的人，不過不知道是季節問題還是什麼原因，這周圍卻沒有半個人，在港邊的數條空船寂寞地上下起伏。我拿出手機確認，這裡的確是台東。

在離開港口之前，我把蘇俐那個大到嚇人的背包還給她。只見她翅膀一插，沒入大背包裡藏著，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背包客。我們走在灰色的坡道上，兩旁的樹上全是染上秋天顏色的葉，住宅區安靜得好像大家都消失了似的，就算有店面也幾乎都拉下了鐵門。

一旁的國小圍牆上，只見上面以孩子的筆觸畫著「歡迎來到XX鎮」幾個大字。

穿過兩旁都是民宅的坡道後，映入眼簾的景色是俯瞰半個城鎮。沒有特色的民宅鄰接著嫻靜的港口，給人一種海港城鎮特有的悠然自在。

隨著目的地的逐漸靠近，周圍的人煙逐漸稀少，甚至有種錯覺是連空氣都變得陰涼似的。

「說起來，在調查這個地址的時候，我有找到一個當地的傳聞。」我忽然想起似的說著。

「什麼傳聞？」蘇俐問。

「在目的地一帶的懸崖上，有個壞爺爺居住在那裡。」我微笑說：「他會把小孩關在那邊的地下室。要是壞孩子闖進去，就永遠出不來了。」

蘇俐一聽，忍不住吞口水說：「只是傳說吧？而且那個地方說不定跟我們要去的地方完全無關。」

「可是，周圍的民宅逐漸減少喔。」我聳肩說：「已經漸漸看不到其他人了。」

聽見我這樣說，蘇俐畏縮的拉住我的手肘。

一到上頭，也不用什麼標示路牌，一看到那不怕死建在崖邊的木屋，便知道那就是傳說中壞爺爺的房子，也知道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這裡也就只剩下這間房子。

這種陰森的地方的確會成為都市傳說的好材料。也難怪過了這麼久旻欣也還能記得地址。要是我來過這種地方一定一輩子忘不了。

蘇俐躲在我後面瑟瑟發抖，見到我直接走上前，連忙拉著我說:「你幹嘛？」

「拜訪啊。」我不禁好笑說。

「如如如果他拿刀子砍我們怎麼辦？」

「妳是一個擁有超級翅膀的人。」我姆指按住眉間、受不了的說著:「我想應該是不需要害怕持刀暴徒。」

啊，對喔。蘇俐一愣後，便蹦蹦跳跳跟了上來。

我們一靠近木頭房屋，便同時皺起眉頭：這屋子裡的木屋好像都沒有在保養，木頭散發出一股腐爛的味道，黏著噁心的綠色黴菌糾纏在上頭，看上去就像是遭到詛咒那樣。

我停在數公尺外的地方，忽然一動也不動。蘇俐一愣，問我：「幹嘛停下來？」

「這個就是傳說中的地下室吧？關小孩的那個。」我踢著地上的一個鐵門，這門上頭有好幾個鎖頭，給人一種保險箱般的印象。

原本我還想說既然鎖這麼嚴實，要不要勸蘇俐別去了。但蘇俐輕描淡寫的用翅膀破壞鐵門後，我還是乖乖閉上嘴巴。

「幹嘛？」蘇俐注意到我沒動，轉頭過來看我。

「沒事。」我聳肩說，並跟著上去。一進入通道的瞬間，我便嘆著氣把一直都會放在口袋備用著的口罩戴上。

「好臭！」蘇俐則是直接罵到。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洗過的衣服沒有曬乾的陰濕味道。我們兩人先後走下鋪在土上的木板樓梯。這裡的階梯也幾乎被蟲蛀得差不多了，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整個人滑下去。

一到下面，我立刻就明白這裡被當成關押小孩的都市傳說場所的原因了。

只見大概一個客廳大小的空間中，書櫃和桌子凌亂的倒在地上，上頭全是灰塵，大量的紙張和書本也都隨意散放在地上；旁邊的牆壁上有大量像是斧頭劈砍過的痕跡。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畫像，與囚具。

這兩個物件靜靜的在角落散發存在感。

首先，角落的畫架上擺著一副畫。

是許茜夏。

即使只是畫像，仍然毫無遺漏的將她那股渾黑冷漠的氣質傳達了過來，讓人讚嘆繪畫者的技術。

而且，明明周圍都被破壞得一塌糊塗，暴露著、毫無保護的畫像卻反而沒有任何汙損與毀壞。

許茜夏的畫像旁，寫著「天使=早寒」。

這是什麼意思？這裡的主人究竟是基於怎樣的想法去寫下這個的……他與許茜夏的關係為何？

早寒又是誰？

疑惑重重，讓我忍不住吞口水。我該不會涉入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件了吧？

我搖頭甩掉無謂的擔心，看向其他地方。

鋼鐵製成的鎖鏈連接著銬鐐，就那樣散放在地上。即使生鏽且滿是污垢，仍然顯得兇猛也具有威脅性。

「看起來簡直像是某種凶暴罪犯的秘密基地。」我看了好一會兒後，說出心中的感想。蘇俐更是整個人嚇到發抖，躲在我的後面。

這個房間究竟是基於怎樣的目的建造的？又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想像到可能發生的事，我感覺一瞬間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趕快離開這裡的時候，蘇俐忽然驚呼一聲。她似乎想要碰觸那幅許茜夏的畫像，卻不小心把它推倒了。

粉塵一口氣瀰漫室內，我和蘇俐咳嗽連連。

「這是什麼味道？」等到灰塵散去，蘇俐疑惑的蹲下，像是找到了什麼似的。我皺起眉頭，在蘇俐推倒畫像之後，一股討厭的味道便瀰漫整個地下室。

像是廚餘般的腐臭味道。

蘇俐把我推開，同時背後翅膀如薙刀般往地板切下。地板一口氣裂開，而在裡頭的是……

我和蘇俐同時發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在裡頭，一名勉強可以看出是女性的屍體被包在塑膠袋之中，以蜷縮的姿勢被塞在角落。屍體雖然因為保存良好的緣故沒有蚊蟲螞蟻包圍，卻已經腐爛得能從壞肉中看見骨頭。

「……這是怎麼一回事！」蘇俐顫慄的喊著，肩膀不住發抖。

「就是那麼一回事囉。」我看見屍體之後反而冷靜了下來，說：「這女性該不會就是早寒吧……如何？往上走應該就能遇到屋主，要去會會可能是兇嫌的屋主嗎？還是要報警？」

蘇俐吞了下口水，深呼吸一口氣後說：「當然。」她領在前頭，朝向木屋的方向走去。她沒有說明「當然要做什麼」，想法卻一目了然。

我們並沒有直接去敲門，而是在外頭環繞一圈後透過窗子看向裡面。因為找到了屍體，所以我們都很緊張，深怕會忽然竄出殺人魔。

「欸阿秀，你看這個房間……裡面有人。」

蘇俐忽然喊到，並不斷拍打著窗玻璃。

「妳不要嚇到人家……嗯？」我不禁一愣，卻是透過窗玻璃往裡面一看，一個老人正仰躺在舒適的躺椅上。角落，一個現在年輕人應該都沒見過的老舊收音機正放著音樂。老人瞇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否清醒。

「他在睡覺耶，要不要叫醒他啊？」蘇俐望著我說：「還是要先叫警察？」畢竟對方有可能是殺人魔，蘇俐的判斷沒有錯。

「那樣恐怕就晚了。」我望著角落一個像是炭烤用的烤爐，平淡的說。

「因為這人正在燒炭自殺。」

蘇俐一聽，驚愕的瞪大眼睛，接著便是暴風一捲，連同玻璃窗戶在內整個牆壁一口氣被刨開巨大的空洞。碎石與碎片吹入室內，把整個房間弄得杯盤狼藉。燒炭用的烤爐倒在地上，我連忙拿起旁邊桌上的水倒下，發紅的炭冒出蒸氣之後快速冷卻。

蘇俐立刻衝去抓住老人的雙肩。

「你沒事吧？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蘇俐連珠炮的問，巴掌趴搭趴搭的甩在老人臉上。

「別，妳這樣就算活著也被妳打死了。」我看了一下地上的石炭，幾乎都還沒燒成白色，看來應該才剛開始而已，還沒到很危險的程度，所以我不怎麼擔心

我轉過頭看向老人，只見他閉著眼、非常不悅的皺起眉頭，看起來的確不是暈厥，只是不想理會這個狀況：自殺被人阻止是一件非常讓人不悅的事情啊，我感同身受的想著。

……等等，望著老人的臉，我忽然感到熟悉。我在哪裡曾經見過這人嗎？我還沒想通，思考便被打斷。

「阿伯要死掉了！他完全沒有反應！」蘇俐帶著哭腔望著我說，雙手還不斷的搖著老人的肩膀。「這時候要怎麼辦？對了！人工呼吸！」她一個拍手喊到，接著用粗暴的動作抬起老人的臉。

「夠了。」老人大概是受不了了，張開眼睛之後，手握成拳頭輕輕敲了蘇俐小腦袋一下。

蘇俐被敲了一下，反而高興了起來，望著老人說：「你還活著！」

居然這麼開心嗎？這人有可能是殺人魔耶！蘇俐該不會完全忘記這回事了吧？

「……」老人沉默的轉過頭看向我，接著將視線轉向蘇俐背後的翅膀。「你們是誰？想要幹嘛？」老人警戒的說著。

這樣看上去，果然很明顯啊。那副不悅至極的神情如出一轍，這人果然是……

「請問您是許茜夏醫生的父親嗎？」我吞著口水詢問。

「不是。」老人皺著眉頭，搖頭說：「你們是誰？到底想幹嘛？」他重複著一樣的問題。

猜錯了……而且戒心好重。看來不先回答問題的話，事情沒辦法有進展。蘇俐搶先說：「我是天使症的患者，名叫蘇俐。是為了尋找能夠醫治天使症的許茜夏醫生而來的。如果你認識她的話，請告訴我怎麼找到她！」

老人聽了之後，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抬頭望著蘇俐的翅膀。他摸摸下巴的鬍渣，問說:「妳這翅膀的大小……妳看起來才不過十四十五歲吧？怎麼這麼大一對？」

蘇俐小臉扭曲起來，似乎很努力在想要怎麼解釋。老人擺擺手說:「算了，總之你們是來找許茜夏的？」

許茜夏和老人……他們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蘇俐忙說:「對！」

老人搖頭說:「她現在不在我這裡，請回吧。」

「那她現在在哪裡？」蘇俐焦急的說:「一點線索也好，請告訴我！我真的很需要許茜夏醫生……我到處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她的線索，不管有多細微也好，請你告訴我關於許茜夏醫生的事情！」

但老人卻不留情，面無表情的說:「回去，不然我就要跟你們求償破壞私宅的費用了。」

蘇俐雙手亂擺，努力的想擠出什麼話。接著，她像是終於想起了重要的某件事情，慌忙的問。

「不只是這樣啊……」蘇俐吞著口水問著：「我們還看到了那個啊……」

我連忙遮住蘇俐的嘴，不讓她說出我們看見屍體的事情。

我望向老人，沉吟了一會後說:「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們晚上再來拜訪您如何？」

老人愣了一下後說:「再來幾次都不歡迎。」

不等蘇俐反應，我便拉著她的手往樓下移動。

「剛剛那些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晚上？」蘇俐迷惑的問：「而且你不問關於那個屍體的事情嗎？」

「……問了又有什麼用？」我瞇著眼睛說：「難道他會說『對啊那是我殺的』嗎？說了只會讓他增加警戒而已，根本沒有必要。」

「如果他晚上還是拒絕我們呢？」

「不會的。」我隨口胡謅說。

「你怎麼知道？」蘇俐懷疑著。

我根本不知道。我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實際上那個老人到了晚上是否就會願意告訴我們一些線索也不得而知。只是我明白當下留在那裡，也只會讓他更生氣而已。

……而且，他可能是殺人魔。無法預知會遇到怎樣的暴力舉動，我絲毫不想留在那裡。只是，為什麼我會對這個老人的臉有些許印象，我到底在哪裡曾見過他？

「我還是覺得應該留在那裡。」蘇俐回頭望著建築說:「如果伯伯又自殺的話怎麼辦？他現在很孤獨，我們應該多跟他聊聊。」

「聊聊就能解決的話，他也就不用自殺了吧。」我百無聊賴的說著:「而且，他有可能是殺人犯耶？妳幹嘛要去幫助她？」

此時，蘇俐露出一副非常疑惑的表情。

「殺人犯就不可以幫助嗎？」她很理所當然似的問。

「這……」我有些傻眼的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為什麼要去救那種人渣？」

「是不是人渣，先等我了解事情經過再說。」蘇俐搖頭說：「如果照你這樣的說法，死刑執行人不就完全沒有資格受到拯救？」

我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的想法好傻好天真。

蘇俐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嘆了口氣之後便沉默了。她頻頻回頭好多次之後，才和我一起往市內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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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似乎是以漁貨知名的地方，到處都可以看見販賣生鮮海產的店家。蘇俐把翅膀藏在大型背包中，一臉興奮的到處觀望。

「你看！那裡有好大的章魚招牌！」蘇俐拍著我的手說:「還有毛很長的外國人！」

「外國人不是觀光景點，不要一直盯著看。」我敲了一下蘇俐的腦袋瓜說:「妳想吃什麼？」

「拉麵！」蘇俐雙手高舉的喊著。

「妳也太興奮了。」我不禁好笑的說:「妳不擔心自己沒辦法找到許茜夏嗎？」

「那就一直把你帶著啊！」蘇俐雙手勾著我的右手，依偎著我說:「我會讓你有足以放棄自殺的幸福體驗！」

「這樣很熱。」我板著臉推開蘇俐。「而且妳才幾歲啊？還沒成年就老想著這種事情不好吧？」

「想到哪裡去了？」蘇俐臉頰微紅嗔到:「而且我隨時都有可能會死，哪還管那麼多？」

……也對。仔細想想我剛剛那番話對於一個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少女而言，或許太過殘酷。

想到這裡，我帶着些許歉疚的心情，語氣緩和的說:「也是，那妳抓著吧。」

不料此時蘇俐卻撇過頭，一臉不情願的樣子。真搞不懂這女孩。

不過，她剛剛提起那個話題倒是讓我想起了……

我應該要在什麼時間點處理蘇俐呢？

雖然用上了「處理」這樣的詞彙，但我並不是殺人犯也不是黑社會。繼續被蘇俐這樣拖著找許茜夏，我恐怕再也無法自殺成功。許茜夏這條『路線』看來不好走，所以必須想辦法甩掉她。例如：假借上廁所名義偷偷溜走、刻意犯罪引起警方注意，也可以使用利器或鈍器在不危害性命的情況下讓她受傷。只要能甩掉她或讓她被帶回機構就好……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我用手指搔搔臉頰，視線一轉說:「要試試看那一家嗎？」

蘇俐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眼睛一亮說:「要！要！」

從招牌上的圖案看來，是一家以炸白魚配拉麵為主打的店家。進了店裡，濃濃的海鮮湯香味飄來。蘇俐笑的合不攏嘴，而我卻微微皺起眉頭。

「我要一個海鮮拉麵，一份唐揚雞，一份炸白魚，一份冰花煎餃……」蘇俐對著店員接二連三的點餐。隨著點餐量的增加，店員的表情也逐漸驚恐。

「等等。」我忽然插口對著店員說:「唐揚雞後面都是我要點的。」

店員一聽，才露出了然的表情，轉身送單去。蘇俐卻是一愣說:「幹嘛？那些都是我要吃的耶！」

「當然還是妳吃。」我擺手說:「只是，在店裡只坐不吃不太好，所以我才那樣說。」

「你幹嘛不吃？」蘇俐疑惑說。

「這……我不餓。」想了一會兒後，我緩緩說著。

「放屁。」蘇俐翻了白眼。「從遇到你到現在你連一口飯都沒吃，最好不餓啦。」

「真的不餓。」我搖頭說著。

蘇俐仍是不信，不過此時餐點送上，她看見美食當前，再也沒有心力顧及其他，抄起筷子便是一頓大快朵頤。我閒著無聊看看店裡的電視，沒想到兩個新聞過去，桌上的食物竟然已經被掃得沒剩多少。

蘇俐打了個飽嗝，身體往後一靠，忽然看著我瞪大眼睛說:「你真的不吃？很好吃耶！」

「真的不用。」我皺眉說。

「可～以啦，來！」蘇俐筷子一夾，把炸白魚放在我前方晃啊晃的。「吃一下嘛，啊～」

我不禁苦笑，我吃不吃飯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啊……看她筷子沒有要放下的意思，我才嘆著氣無奈地吃掉那塊炸白魚。

非常美味。

酥脆的外皮一口咬下，溢出清淡的白魚肉味道與適當的鹽味。吞下之後，感覺沉睡的胃部逐漸被喚醒，似乎不管有多少我都能吃得下去。

所以。

「這樣就夠了。」我按住蘇俐再次夾起魚肉的手說:「我吃飽了。」

蘇俐眉頭一皺說:「你才吃一口耶。」

就是覺得只吃一口應該還好，所以才吃的啊……我沒把內心話說出，只說:「這樣就夠了，我先去廁所。妳的失控週期要到了嗎？」

話題忽然被我這樣一轉，蘇俐沒有反應過來，只能怔怔地說:「還沒吧？一下應該還好。」

「那我盡快回來。」說完，我便拉開椅子迅速離席。感覺快要來了……一離開蘇俐的視野，我便開始小跑步往廁所移動。看到馬桶的瞬間，我整個人往前一倒。

大量的穢物從口中傾瀉而出。

腐臭的味道一口氣充滿廁所，喉頭全是酸澀與苦味。

吐了好一會兒、連胃酸也吐不出來後，我才靠在馬桶上不住喘氣。全身乏力，我硬撐著站起身，用大量的清水沖洗臉部。

洗完臉之後，我重新回到馬桶邊，抬頭望著窗戶。

……可行。我翻身穿過窗戶，整個人朝著店外一躍。傻子才會乖乖的跟著那個有怪物翅膀的女孩一起行動呢，我可不想被當成行動充電器那樣被帶著走。我一邊想著一邊衝到街上，快手快腳的叫了計程車。

我當然不會笨到用腳慢慢跑，現代問題需要現代手段。總算能夠安心下來後，我在計程車的副駕駛座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抱歉了，小女孩。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正確來說，我有自己的人生要死。雖然很遺憾，但還是請妳自己加油吧。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忽然計程車一個震顫，接著整台車都停了下來。我還以為是地震，但在司機下車查看的時候，我才明白不是那麼一回事。

蘇俐在對街冷眼望著我，她豎起一根食指在前方搖晃，像是在說「沒用沒用」。她身後大包包破了一小口，幾片羽毛從中掉落出來。

……難道是她用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揮動翅膀、瞬間破壞了輪胎嗎？我吞了一下口水，露出苦澀的表情。

「放心吧，接下來我絕對不會讓你有機會逃跑。」回到蘇俐身邊後，她面帶笑容親暱的抱住我的手臂。在旁人看來彷彿黏人的小女友，在我看來卻像是拿著鐮刀的獄卒。

糟糕，太過草率的逃跑形成了反效果,這樣下次逃跑會更加困難……就在我思考的時候，蘇俐忽然眼睛一亮，拉著我小跑步前進。

我還沒提出疑問，便看見前方大大的告示牌寫著：「許早恩，一場與常理鏖戰的怪旅」。

「畫展嗎？」我看了一會兒後說：「妳居然對這樣滿溢藝術氣息的展覽有興趣啊。」

「你該不會認為我是那種只看漫畫的人吧？」蘇俐翻著白眼說。

「這倒不至於。」我聳肩說：「所以剛剛那不是疑問，只是感嘆。」

「許早恩可是超級鬼才耶！」蘇俐興奮的說著：「機構裡有很多關於他畫作的書，雖然說現代而言那個……怎麼說？相對於把筆放在位置上的技術……呃……」

大概是想要引用書本上的內容，卻忘記詳細了吧？蘇俐露出苦瓜臉。

「是那個吧？『相較於把筆正確放置在紙上的技術，想要在紙上傳達怎樣的理念更被重視。』」我用手指在空氣上假裝作畫。「在現代，擁有高超繪畫技術本身並不罕見。網路上到處都是身懷技術的不世出之才。許多現代藝術家在設置裝置藝術的時候也只是經手設計，實際上製作和擺放的人可能是當地的工人。」

「但早恩可是在這樣的時代，憑藉一身匠人技術出名的奇才喔！」大概是話被我給搶走，蘇俐有些不服氣的鼓著嘴說：「使用水晶、礦物，甚至是化學藥劑，來製作高難度的二次元畫作。正是因為他的作品具有強大的現場魅力，所以才沒有被傳播媒體扯後腿。是無論如何都想讓人現場看上一次的作品！」

「……先買票吧。」我搖頭笑說。曾經修過美術史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不過我還是裝做不知道的聽她說。買了兩人份的票之後，我和蘇俐一同進入展覽館。

大理石的地面光潔得如同明鏡，建築本身的裝潢也是絢爛華麗到讓人不禁眼睛為之一亮。但此刻沒有任何遊客聚焦在這些俗物之上。

駐足畫之前，所有人都只看著許早恩的畫作。

我和蘇俐跟著遊客隊列走著，並看著介紹用的小卡。

「這次展覽居然只有四幅畫嗎！」蘇俐望著小卡不禁愣住。

「這代表那四幅畫有多少價值與魅力呢。」我笑著說，此時我們兩人剛好走到第一幅畫之前。

「……好美。」蘇俐忍不住感嘆說著。

我也是同樣的感覺，沒有比「美」更能說出口的第一印象。

那是一個衣著破爛的婦女懷抱著一名女嬰的畫作。

女嬰的身上有著天使般的翅膀。

婦女的部分使用上布料、石灰和各種不同木材，營造出破敗、腐爛的意像；女嬰的部分，卻使用上大量的晶體和流體狀態的玻璃來製作。搭配上設定好的燈光方向，顯得神聖而不可侵犯。

「說起來……」蘇俐忽然想起似的說：「那個老伯伯，是為什麼而打算自殺的呢？」

「嗯？」聽到蘇俐忽然提起這個問題，我眉毛不禁挑高。「為什麼會挑在這個時間點想提出這個問題？」

「這個世間明明還有這麼多美麗的事物存在啊。」蘇俐嘆氣說著：「除去你個生活富裕、美滿快樂卻還想要自殺的特例，到底有誰會願意捨棄這些美好而去死呢？」

我正想出言反諷，卻被大量拍手聲音壓了下來。『預定三點開始的，許早恩本人的演講馬上開始』……傳來這樣的告知。

蘇俐馬上拉著我往前擠，想要一睹許早恩本人的風貌。

「那個老伯伯……」蘇俐一邊拉著我一邊說：「一定是苦於貧困，又或者缺乏能夠讓自己感覺到存活實感的成就吧……一定是個不被大家重視、甚至被家人遺棄，很孤獨很孤獨的人喔。」

「或許吧。」我隨口回應，但內心卻腹誹「真是天真的想像」。

擠到前排之後，蘇俐總算能看見仰慕的許早恩本人的模樣。因為他是個怪人，所以從來不在媒體上公開長相。只有在一些類似這樣的場合才會露面……而且禁止攝影。

但是在看見許早恩的模樣後，蘇俐的表情卻顯得很愕然。

「怎麼……」蘇俐張合著嘴，忽然大吼到：「怎麼會是你啊啊啊啊啊！」

吼叫的聲音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我連忙按住蘇俐的嘴。旁人都射來責難的視線，彷彿在怪我沒管好小孩。

但當我看見許早恩本人的時候，也差點叫出了聲音。

台上那個用不悅神情望著我們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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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不到一個小時前，在地下室藏有女性屍體、並意圖在懸崖屋上燒炭自殺的那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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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不諧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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