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亞獸沒什麼肉,看起來也不怎麼好吃的樣子。
昨天牠與族裡那兩名背叛者對峙的時候,也在時刻關注著周遭的環境變化,牠知道以自己目前的體型沒有勝算,才冒險負傷跑進草原裡,想以突襲取勝。那奇怪的哨音牠自然也聽到了,牠知道闖入其他野獸的領地意味著什麼,如果牠足夠幸運,還可以趁混戰的時候逃跑;萬一不幸,牠也早就做好了跟背叛者同歸於盡的準備。所以牠不會認為自己活下來是足夠幸運,但牠依然對眼前這個亞獸的話存疑。
殷遠看小白虎依然警戒著自己,又說:「你不信是吧,我吹哨給你看。」
說完,他把兩根指頭放進嘴裡,發出一聲清脆的口哨,沒有昨天那麼尖銳刺耳,但小白虎能判斷得出來確實是同樣的聲音。
殷遠心想哄一隻老虎可真累,但為了活命,還是持續釋出善意:「現在你能相信我了嗎?」
小白虎盯著他看了一會,沒有再擺出攻擊的姿態,只是煩躁地咬了咬纏在自己身上的東西。
「我幫你解開。」殷遠看見小白虎的反應,知道小白虎能聽懂自己的話,心中一喜,又說,「但你不能咬我,同意嗎?」
「吼……」快解開。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但你是答應的意思,對吧?」
「吼……」
「好吧,我過去了。你真的真的不能咬我,不然我能救你,也能想辦法弄死你。」
這隻亞獸到底有多笨,連獸語都聽不懂。小白虎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最後只好趴了下來,做出要讓那隻亞獸替自己解開繩子的姿勢。
殷遠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在確認小白虎真的不會咬他的時候,像是想緩解這樣緊張的氣氛,找話跟牠聊:「你沒辦法變成人嗎?」
小白虎就算是趴著,就算受傷了,也還是高貴慵懶的姿態。牠斜著看了亞獸一眼,像是鄙視。要不是牠受了重傷,為了保存體力及增加傷勢復原的速度,暫時只能恢復獸型,也不會是這副幼崽模樣。
小白虎沒有回應,殷遠乾脆自言自語:「也對,你還這麼小,可能還不知道該怎麼變身吧……」
「吼……」我不小了。
殷遠解開他身上的樹皮,又問:「你還這麼小,怎麼會被追殺?」
「吼……」我說過了,我不小。
一人一虎用著不通的語言對話了一陣子之後,小白虎一整晚沒吃東西,現在已經餓得不得了。牠吼了幾聲發現這隻亞獸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後,紆尊降貴地咬了咬樹皮,做出想吃東西的模樣來。
「你餓了嗎?」殷遠終於發現了,「要吃東西?」
「吼……」餓死了,快去拿肉來。
「你等我,我立刻就去找。」殷遠沒覺得替受傷的小白虎準備食物有什麼不對,在他原來的世界裡,這是很正常的事。他也不知道獸人世界的階級制度是這樣的,弱者趨附於強者,強者使喚弱者是天經地義的事,而在這之中,亞獸是食物鏈的最底層。有主人的亞獸便會聽主人的話,沒有主人的亞獸就是誰都可以輕易使喚的。
殷遠的動作很快,很快就拔了附近的草回來。為了表示誠意,殷遠還挑了比較乾淨的葉子遞給小白虎:「喏,吃吧。」
「吼……」你找死嗎?我要吃肉。
雖然聽不懂獸語,但殷遠能感覺得到小白虎強烈的不滿,雖然讓一隻老虎吃草好像有哪裡不對,但他可沒辦法殺生,尤其是在知道那些動物能變成人的情況下。他吃肉感覺就像是在吃人一樣,想想就一陣惡寒。
但他還是得哄哄小白虎:「那個……我不會打獵。多吃點蔬菜有益身體健康,有豐富的纖維質,對腸胃好,還能幫助消化……」
「吼……」你這廢物。
殷遠尬笑:「哈哈哈……對吧,你也這麼認為吧。快吃,不要客氣,我還有很多……」
「吼……」
溝通不良,小白虎也放棄溝通了。牠吼了一陣反而更餓了,這亞獸笨死了,笨成這樣怎麼還能在這個世界裡活下去。牠也挺想自己去狩獵的,要不是受了重傷不方便行動,牠還需要靠一隻亞獸替牠找食物嗎?算了,再忍忍。等腳傷好了就把這隻亞獸給吃掉。
小白虎屈辱地吃著草,連殷遠都看得出來小白虎看自己的眼神有多嫌棄。
殷遠知道自己的力量薄弱,好像也沒有變成獸型的能力,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又不深,不知道該怎麼生存下去。經過一整天下來,他也已經接受了自己或許回不去原來世界的事實,他好好想過了,這裡到處都是未知的危險,與其孤軍奮戰,倒不如先找個強而有力的靠山。
雖然小白虎現在還小,但老虎畢竟是草原一方的霸主,再加上不畏強敵的氣勢,假以時日,小白虎肯定會變得很強大。
時勢比人強。殷遠雖然對自己現在弱小的身體很不滿,但再不滿也比不了他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所以他得先討好這隻小白虎,如果能把牠馴服就最好不過了。殷遠擺出笑臉:「我給你看看腳傷好嗎?」
小白虎一聽見這句話,看他的眼神又變得警惕起來。
「你的腳傷很嚴重,最好得確認一下你的骨頭有沒有受傷。我是醫生……咳,獸醫,專醫野生動物的傷……」殷遠心虛地撒謊,雖然他連半個醫生還算不上,也還沒有拿到執照,只有實習經驗而已,但至少比普通人還要強了,「如果骨頭歪了,我還可以幫你接好……」
小白虎還不能相信他。雖然牠可能真的被這隻亞獸給救了沒錯,但不能排除對方是不是有別的目的。再說這樣的傷並不致命,只要休養一陣子就會好了。
小白虎拒絕地吼了一聲。
殷遠聽不懂,想要靠近小白虎的時候,又被牠吼了回去。殷遠知道自己被拒絕了,也不氣餒,只說:「那等你覺得需要的時候再說吧。」
到了晚上,外頭變得又黑又冷。
原始林地裡沒有受到任何人為的汙染,星星顯得很亮,所以即便不用特別照明,也勉強能看得見。
殷遠不是不想生火,只是他不會。他也嘗試過要鑽木取火,但完全做不來。他看電視上那些野外求生專家生火好像很容易的樣子,實際上並沒有這麼簡單,像他這樣沒有經驗的人,就是怎麼嘗試都會失敗。
一天兩天失敗沒關係,殷遠就不信自己每天嘗試還不行了。但今晚他放棄了,因為實在是冷得受不了。
昨晚他忍不住去抱小白虎取暖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但今晚恐怕不行了。小白虎對他十分警惕,恐怕他靠過去,就會被一爪子給拍回來。
於是殷遠只好又把自己縮成一團,躲在大葉子底下瑟瑟發抖。
小白虎伏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亞獸冷到身體都在發抖了。寶石綠的眼眸在月光下顯得神祕惑人,卻有一種冷眼旁觀的漠然。
這隻弱小的亞獸死了,或者沒死,對小白虎而言並沒有差別。但對方畢竟救過自己一命,再加上牠現在也確實需要安心養傷。小白虎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不要讓那隻亞獸死了。
「吼……」亞獸,准你過來。
殷遠聽不懂,只覺得自己都冷出幻聽來了。那隻小白虎會這麼好心嗎?該不會是餓了吧,說不定會趁自己睡著時,咬自己一口肉。
「吼……」不過來就算了。
殷遠還是沒動。
但等到殷遠半睡半醒的時候,又不知不覺滾到小白虎身邊去取暖了。
小白虎只不過是斜瞥他一眼,用鼻孔冷嗤一聲,就閉眼繼續睡了。
大約是暫時安定下來的緣故,殷遠這晚睡著之後就開始在作夢,夢的內容很模糊,什麼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森林著了火,周圍一片火光漫天。有人,不,有獸正在叼著年幼的他往外跑,把他帶出著火的森林,放在河邊。再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被另一群看不清楚模樣的獸人們給搶走。帶走他的那群獸人原本好像很期待他長大一樣,給他好吃好喝的,但幾年過去了,牠們看他的眼神漸漸變得不一樣了,從滿懷希望到鄙視,開始有人辱罵他是廢物,是無用的亞獸,這些年簡直白養了。他不聽話,那些獸人就把他毒打一頓,不給他吃東西,甚至還要他做粗重的苦力。還有獸人在他身上摸來摸去,臉上掛著淫穢的笑容,說再過一些時候,屁股就可以用了。
某一晚,在那些獸人們抓住他想一逞獸欲之前,他逃跑了。然後……殷遠看見「他」吊死在自己醒來的那棵樹下。
殷遠睜眼的時候,眼眶是溼的,心裡鬱悶著像是很難過一樣。殷遠不是個感性的人,不至於知道一個悲傷的故事就會哭的程度,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情緒,再結合夢中的情景,他只能猜測,這可能是原主的記憶。
所以,原主應該是死了,他才能夠穿到這具身體來。
殷遠把難過的情緒給壓下,將夢中零碎的記憶拼湊起來。他不是原主,想要在這裡活下去,他得知道更多關於獸人的事情才行。再說,如果是自己被這麼對待,才不會懦弱到求死,他肯定會活著找機會報復回去,就算報復不了,至少也要踹斷他們的子孫根。
如果原主的記憶沒出錯,獸人們似乎也會組成一個部落?
然後,亞獸又是什麼?
殷遠望著虛空思考,突然就看見小白虎放大的臉近在眼前。
小白虎看見這隻亞獸流淚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但盯久了才發現原來他只是在發呆而已,忍不住亮出虎牙。
「吼……」熱死了,滾下去。再不滾下去就吃了你。
殷遠就算聽不懂獸語,也感受到小白虎的威脅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又不小心抱著小白虎睡覺了,連忙鬆手退了好幾步。被這麼一嚇,他心裡鬱悶的感覺總算舒緩很多,他實在是不太喜歡這種負面情緒。
小白虎上下打量他,剛才還覺得這隻亞獸看起來很脆弱,這種感覺卻在一瞬間就消失了。但不得不說,這隻亞獸跟他以往在族裡見過的都不同,對他不恭敬不說,膽子似乎還很大。牠不知道自己的幼崽形象已經在殷遠的心裡根深蒂固了。要是牠知道殷遠曾經動了想馴養牠的心思,大概現在立刻馬上就會一口把他咬死。
一人一虎各懷心思默默地對視了一會。殷遠說:「餓了吧,我去拔草。」
「吼……」我要吃肉。
「知道了,知道了,會多弄一點回來給你吃的。」
「吼……」改天就把你給吃了。
之後三天也就這麼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前幾天小白虎似乎還對四周很警戒,外頭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就豎起耳朵來,大概是擔心那兩隻大老虎會再追過來。但過了好幾天,外頭一點動靜也沒有,牠也慢慢放下戒心,靜心養傷。
小白虎很有耐心養傷,倒是很不耐煩吃草。在一連吃了五天的草之後,牠終於把耐心都用光了,拖著傷腿要出去打獵。
任憑殷遠怎麼阻止也沒有用。
殷遠沒辦法了,只好跟了上去。這對殷遠來說也是個機會,他還是有些小心思的,小白虎不願意接受他的診斷跟治療,是因為不信任他。只有等到小白虎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治療時,殷遠才能徹底取得牠的信任與感激。無論是人跟動物都一樣,不會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好意,反倒會認為他人接近自己是別有所圖。只有在危難的時候拯救牠們,牠們才有可能會心存感激。
所以殷遠其實也是在等這個機會。只不過,他沒想到自己打錯算盤了。
小白虎的前肢這幾天已經消腫不少,按照殷遠的初步診斷,骨頭錯位或歪斜,如果不及時矯正,就算復原了也會留下後遺症才是。小白虎雖然走動時還有點跛,但能從整體動作看出,牠的腿傷不但快癒合了,骨頭也沒有長歪。
殷遠在想難道是自己判斷錯誤了嗎?
不是。正因為小白虎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病人,所以他才觀察得十分仔細,他不會錯判才是。
而小白虎走出岩洞之後,也沒有走得太遠,牠靜靜佇立在草原上,伏低身子,讓周圍的雜草徹底掩蓋自己的身形,循著地上的氣味去尋找獵物。
草原上其實有不少動物,但殷遠其實都會刻意避開牠們,拔了草之後就趕快回山洞裡。因為這裡的野獸與他原來的世界雖然大部分長得很像,但細看其實能發現有很多不同。他分辨不出牠們的脾氣到底是溫和還是凶猛,是吃肉,還是吃素,所以也不敢冒然接近。
小白虎忽然停在某處不動了。
殷遠也沒有打擾牠,就這麼一直站在原地不動。
不遠處,一隻長得像是驢的四肢動物慢慢靠近過來,頭上卻長著奇怪的犄角。牠像是沒注意到蟄伏在草原中的小白虎一樣,只盯著殷遠瞧了。
殷遠還在奇怪,那隻奇怪的驢看自己做什麼。然而下一秒,那驢突然猛然朝殷遠的方向衝過來,像是想用頭上的犄角攻擊他。
殷遠這時才發現自己被當作獵物了。
那驢全速奔跑的速度很快,不過眨了幾下眼就近在眼前了。他嚇了好大一跳,毫無心理準備,轉身想逃跑卻被自己的腳給絆倒,跌坐在地。
完了。
當那隻驢跳躍著朝自己撲過來時,殷遠的腦中只剩這個念頭。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潛伏到附近的小白虎也從側面朝驢的方向猛然一躍,撲上來咬住驢的脖子,將驢伏擒在地。小白虎的身形還小,甚至還沒有那隻驢的體型一半大,但牠就像是個捕獵老手一樣,帶著驚人的氣勢撲向獵物,又快又狠又準,精瘦的身形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殷遠被小白虎在空中躍起捕獵的姿態給震住了,久久回不過神來。
那隻驢在虎口之下還在不斷掙扎,像是想用龐大的身體優勢把小白虎給掀翻,一驢一虎在地上翻滾好幾圈。小白虎原本受傷的前肢像是在這樣激烈的廝殺中又傷了,但絲毫沒有鬆懈,爪子仍緊扣著獵物不放,虎牙深深刺進獵物的喉嚨裡,咬斷獵物的喉嚨,直至大量的血從驢的脖子湧出來。
殷遠看見了大量的血,瞬間回過神來,他聽見小白虎的喉嚨發出低低的咆哮,直到最後一刻還不忘示威。那隻驢仍在做垂死掙扎,前肢踢了小白虎好幾下。殷遠後知後覺地撲上去幫忙,按住驢的四肢,直到那隻驢動也不動,在小白虎的牙口下斷氣。
小白虎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好一會才鬆口,因為才剛經歷過一番廝殺,眼神冰冷又凶狠。牠伸舌舔了舔嘴邊的血,眼神睥睨地瞥了殷遠一眼,像是在命令殷遠做事。
「吼……」拖進山洞裡。
殷遠的指尖在發顫,是劫後餘生的驚魂未定。他之前只是遠遠地看著,所以才會有置身事外的感受,但他在近距離經歷這一切之後,才知道野獸之間的搏鬥到底有多可怕。他能感覺到這具身體在害怕,是原主殘留下來的身體記憶,但除了害怕之外,又有一點熱血沸騰,以及急切想要變強的渴望。
殷遠說不上來這種奇怪的感覺,也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原主的意識還是自己的想法。但他能夠確定一點,他討厭自己的弱小,也討厭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看向小白虎。
小白虎一跛一跛地朝山洞走去,就算跛腳也要走出優雅的王者姿態。
殷遠看看小白虎的背影,再看看地上死去的驢,終於明白小白虎是什麼意思了,是把他當成奴僕使喚了。但如果不是小白虎,他恐怕早就死了。
小白虎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後,沒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立即又回頭。
「吼……」在幹什麼,還不快跟上來。
殷遠只好認命地拖著死驢,跟在小白虎的身後走。
他的目光盯在小白虎受傷的前肢上,還是覺得很疑惑。如果小白虎的癒合能力真的強大到這種地步……
目標是外科醫生的殷遠在這一瞬間忍不住想,真想把小白虎解剖開來研究一下。不是!
小白虎莫名感到一陣冷意,回頭瞪了亞獸一眼。
動物的直覺果真敏銳。殷遠被看得寒毛豎起,不敢再胡思亂想了。
獵物被拖回山洞之後,小白虎大口大口咬著肉,心滿意足地享受美食。
殷遠就坐在一旁看著,看慣了解剖屍體的他,對眼前這一幕倒是沒有多少不適。他只是在想,為什麼這隻驢死前沒有變成人,是不能變身嗎?還是因為來不及?或者這個世界對於物種的劃分,有什麼是他不了解的部分?
但在殷遠沒有徹底弄明白之前,他也不敢冒然吃肉。只是想歸想,看見肉,他的肚子還是很誠實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連續好幾天都吃草,雖說勉強也能填飽肚子,但營養嚴重失衡,面黃肌瘦,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小白虎也聽見亞獸的肚子叫了,卻好像一點也沒有要分食給他的意思。
「吼……」看什麼看,食物不會分給你。
「你吃吧,我不吃肉。」殷遠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為了充飢又開始吃起雜草。經歷過剛才可怕的事之後,他還有些驚魂未定,像是想要趕快脫離這樣的狀態,目光定定地盯著小白虎受傷的前肢看,還是在思考著小白虎這驚人的自癒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而從小白虎的角度看過去,這隻亞獸可憐兮兮地盯著他腳下的獵物看,明明想吃卻不敢吭聲,好像顯得牠有多苛刻一樣。
這麼大隻的驢羊,以牠現在的體型想吃也吃不完。這隻亞獸瘦成這樣,恐怕以前也沒吃過多少肉吧。
小白虎像施捨一般,咬下一塊肉朝亞獸丟過去。
「吼……」吃吧。
「謝謝,我真的不用。」殷遠雖然嘴上這麼說著,目光還是直勾勾地盯在肉上。他以前不吃生肉,現在就更應該不可能吃了才是。但這具身體並不排斥,殷遠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唾液不斷分泌,好像知道這塊肉有多好吃一樣。但如果這就是獸人們的食物的話,他這樣堅持不吃肉還能堅持多久,剛才經歷危險時,他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部分是餓太久導致大腦變得遲鈍,另一部分也是因為沒力氣跑不動。但他想要變強,也想要活下去,即便在這裡無依無靠,這個信念也不曾動搖過,他知道這就是求生的本能。
殷遠內心掙扎好一陣子,還是張嘴大口咬下生肉。他原以為會嘗到像是鐵鏽般的血味,沒想到獸血居然是甜的。咬了一口之後,他就像停不下來一樣,兩三下就把那塊肉給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
「再給我一塊。」
小白虎從鼻孔發出嗤笑聲,但還是用嘴撕下一塊肉丟給殷遠。
殷遠總覺得吃了肉之後,腦子變得靈活不少,這是他餓太久的緣故?還是這裡的食物都這麼神奇的嗎?
殷遠一邊吃一邊問小白虎:「對了,亞獸是什麼?」
他其實也沒期望小白虎能給出答案,反正他也聽不懂,只不過是想要找人說說話而已,持續發問:「我好像聽到有人這麼叫我。還有,我頭上的耳朵是什麼?看得出我原來的獸型嗎?」
小白虎頗為訝異地看了殷遠一眼,沒想到他居然不知道什麼是亞獸。而牠又上下打量著殷遠,這隻亞獸全身髒兮兮的,看起來就像是在外頭流浪很久了,不知道自己是亞獸好像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由得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殷遠只覺得小白虎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在同情他。但他也沒有多問,因為問了也聽不懂。
至於殷遠的獸耳像貓又像豹,就連見多識廣的小白虎也看不出來是什麼。但牠知道一點,在這個世界裡,越是稀有的物種,獸型態的能力越是強大。
只可惜了,是隻亞獸。
殷遠總覺得小白虎投射過來的目光很複雜,總有一種小孩裝大人的深沉,但他就算想知道小白虎在想什麼也溝通不了。幸好他能確認一點,那就是小白虎能聽得懂自己的話,所以大概也不會冒然攻擊自己。
殷遠又瞥了瞥小白虎的傷腿,實在是很好奇,又繼續勸說:「你要不要給我看看傷口?我醫術很好的,我還學過整骨。」
小白虎優雅地趴在地上,冷冷淡淡地瞥他。
殷遠慢慢地靠近牠,作勢要去摸牠的前肢時,被小白虎給吼了回去。
殷遠立刻舉雙手投降,看起來像是放棄了。
但到了晚上,等到小白虎睡下之後,殷遠裝睡滾了過去,伸出不安分的手,正要搭上小白虎的爪子。
啪的一聲。
小白虎收了利爪,用肉墊打掉了殷遠的手,亮出兩顆尖利的虎牙。
平常做起來很有威脅性的動作,因為身體縮水了,看在殷遠眼裡就像是在撒嬌賣萌。小白虎的肉墊並不軟,短毛刺刺的,有點像是被鋼刷刷過的感覺,不是很舒服,但也不怎麼痛。
殷遠忍住了摸牠的頭的衝動,心裡卻癢癢的。他雄心壯志地想著,是男人,就要養大貓。
卻忘了自己是一隻能被大貓輕易拍死的小亞獸。
這日之後,殷遠都會跟著小白虎出去打獵。小白虎並不介意殷遠跟著,因為毫無戰鬥能力的亞獸是個很好的目標,反而能更容易引出其他野獸。
於是殷遠充當誘餌,小白虎就伺機埋伏在周圍捕獵。一人一虎互相利用,彼此配合無間。
殷遠一開始還很介意動物會變成人的事,但後來發現小白虎獵捕回來的獵物好像都沒有這種情況之後,也就放心大膽地跟著吃了。
最讓殷遠感到訝異的是,小白虎的傷勢正以超出醫學常識的範圍迅速轉好。不僅如此,牠還以十分驚人的速度成長。原本只到殷遠的膝蓋高度而已,現在已經高到快到他的屁股了。
如果這就是獸人的優勢,那殷遠現在似乎能夠理解為什麼先前遇到的獸人都會這麼看不起自己了。
所以亞獸究竟是什麼?
單純只是沒有變成獸型態的能力?或者是自然淘汰的失敗品?就像在他原來的文明世界中會有基因缺陷或遺傳疾病那樣?
大概是從醫的人都有這種毛病吧,殷遠總是忍不住想得很深入。況且如果他不是亞獸的話,他或許還不會想這麼多。但在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亞獸之後,他反而有了強烈的生存危機感。這個世界的亞獸可能會安於現狀,任人主宰命運,但他不會。
沒有力量上的優勢,也沒有獸型態,殷遠不覺得自己就會低人一等。原始世界或許比較看重武力沒錯,但他來自文明世界,他相信還有智取這一條路。他不敢說自己聰明絕頂,但至少還可以利用前人累積下來的智慧。
跟著小白虎外出打獵多次後,殷遠的膽子也變大很多。不會再像剛開始那樣遇到驢羊就嚇得跌倒了。
而這天,他跟小白虎恰好遇上了一對在吃草的獨角馬。
獨角馬是群居動物,攻擊力強,即便走散也不會離開太遠,遇上敵人時通常都會呼喚同伴前來禦敵,所以通常很難偷襲成功。
殷遠並不知道這馬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小白虎知道,獨角馬的血肉具有養傷神效,能讓肉眼看不見的傷勢好得更快。
小白虎不可能一直在外流浪,牠甚至打算養好傷之後,解決掉族裡的兩名叛徒就回去。所以如果能捕獵到一隻獨角馬,牠甚至還可以提早恢復到原來的體型。
殷遠見到小白虎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隻長相奇怪的馬看,就知道小白虎的目標是牠們了。
這幾天他也沒有閒著,到處去找樹枝做成Y字型的簡易彈弓,還剝野獸的皮跟筋搓揉在一起充當中間彈性伸縮的部分,如果有像天然橡膠那種樹汁自然是最好,可惜這附近殷遠都找不到,只能暫時就地取材。
雖然他才做完不久,也沒有練習過幾次,但現在看來應該是這東西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獨角馬不吃肉,只吃草跟樹上的果子。所以像先前那樣讓殷遠去充當誘餌是行不通的,只能想辦法接近牠們。
雖然想要在不驚動牠們的情況下獵捕很難,但小白虎似乎也沒有打算讓殷遠幫忙的意思。牠已經很習慣靠自己了,再加上亞獸在這個世界裡就是弱者的角色,不添麻煩就已經算很好了,別指望他們能幫得上忙。即便殷遠這幾天在牠眼裡的表現一點都不像個溫順的亞獸,但亞獸就是亞獸,體型跟力量的懸殊差距完全無法跟獸人比擬。
小白虎一邊盯著獵物,一邊思考著對策,隨後利用體型小的優勢迅速遁入草叢裡。牠這幾天傷勢又恢復不少,所以身形又變大許多,四周的雜草已經很難完全掩蓋住牠的身體,牠只能伏低身子,像貓一樣輕巧快速地無聲前行。
小白虎潛行的速度很快,如果殷遠不是一直緊盯著小白虎的動作,雙眼幾乎都要跟不上了。
最頂尖的捕獵者會把自己融入到四周環境裡,讓人察覺不到,草葉的輕微晃動並沒有驚動到獨角馬,因為牠們會以為是微風吹拂草地的緣故,仍在安靜地低頭吃草。
等到小白虎離開到一定的距離之後,殷遠就完全找不到牠了。這樣的潛行能力很可怕,因為誰都不知道危險何時降臨,而小白虎一旦出現,通常就是發動攻擊的時候,肯定對準了獵物的喉嚨咬,獵物沒死就不會鬆口的那種。
殷遠跟了小白虎幾天,也稍微摸到一點小白虎的攻擊模式了。他不得不承認,遇上這樣強勁的捕獵者,大多數的獵物都難逃虎口。
這些日子以來,小白虎雖然沒有表現出要傷他,或者吃他的跡象。
但殷遠卻不敢鬆懈。他甚至每次在看著小白虎捕獵時,都在假設自己要是獵物的話,要如何逃離小白虎的攻擊。如果他想變強,想要不依靠任何人,那他至少得做到這一點,才有辦法去對付其他獸人,才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
而透過這樣的想像訓練,他更有鬥志督促自己盡快成長起來,不要成為任何獸人的奴隸或者食物,被迫淪落到像原主一樣的下場。
殷遠在製作彈弓的時候,小白虎就在一旁看著。但小白虎大概以為他只是在無聊在擺弄樹枝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
殷遠透過小白虎的反應看出牠或許不知道彈弓的用途,可能也從來沒有人使用過。看起來這個世界的獸人主要依靠的仍然是獸型態的力量,而不是人類進化過後的大腦。
殷遠目前不知道小白虎在哪裡沒關係,只要等待小白虎出擊的時候就可以了。為了不讓獨角馬發現這裡,他藏在一棵大樹的後方,將一顆磨尖的石子扣在彈弓的皮筋上,做好了預備的射擊動作。因為這樣的彈弓做起來簡單,但殺傷力恐怕不強,要做到一擊必殺的效果是不可能的,至少也得達到讓獵物受傷的程度。
這個距離夠遠,好處是不容易被發現,壞處就是不知道準頭如何,能不能打中。
殷遠私下練習過幾次,也換過好幾條皮筋,這已經是目前他調整到用得最順手的狀態了。因為原主這具瘦弱的身體,他一開始拉彈弓的時候撐不久,手臂就痠到不行了,而現在他勉強能維持這個姿勢十分鐘左右。
幸好小白虎也不是拖泥帶水的風格,在潛行到夠近的距離之後,猛然從草叢中竄出,從後頭撲向一頭離牠較近的獨角馬。
兩隻落單的獨角馬受到驚嚇,同時躍了起來。被襲擊的那隻獨角馬因為被小白虎的爪子刺傷而發出吃痛叫聲,但仍不斷掙扎想擺脫撲到自己身上的小白虎。
另一隻獨角馬見到同伴受到攻擊,便想用頭上的尖角去頂小白虎。
小白虎鬆開爪子,矯健地避開了另一頭獨角馬的攻擊,同時往旁一躍,避開了受傷的獨角馬將雙腿往後踢的動作。牠輕巧落地,雙腳再借力猛然往前一撲,張開虎牙咬住了那隻受傷獨角馬的側頸。
「嘶──」受傷的獨角馬被咬住要害之後,開始暴走,不斷甩動身體想甩開小白虎。
但小白虎已經咬住了獵物的咽喉,虎牙深深刺進動脈血管裡,鮮血開始往外湧出。在這種時候牠就更不可能鬆口了。獨角馬的血非常珍貴,所以牠幾乎是一邊咬,一邊用舌頭舔食,一滴都不想浪費。
小白虎的偷襲看似輕易,但如果沒有抓準時機也完全做不到這一點,前後不過幾秒的時間而已。懂得利用經驗與智慧捕獵,這或許就是獸人與野獸的差別。
而另一隻獨角馬在發現自己幫不上忙之後,也停下攻擊,朝上空仰起脖子,做出想要呼喚同伴的動作。
動物在做某件事之前總是會有慣性預備動作,這一點即便是人也不例外。所以人類才能透過觀察來了解動物的習性。例如獨角馬這個仰頭的姿勢,殷遠雖然不清楚這代表什麼意思,但或許是在危險環境下培養出來的第六感,他本能就覺得該阻止獨角馬的行為。
殷遠的餘光瞥見小白虎仍在與受傷的獨角馬糾纏,想也沒想,手指一鬆,彈弓中間的石頭就這麼疾射出去。
「嘶……」正要仰頭長鳴的獨角馬忽然發出一聲痛呼,一條腿被尖銳的石子給擊中了,往後退了幾步,跛著腳還差點跌倒。
殷遠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原本是想射獨角馬的頭,沒想到偏差這麼多,才擊中腳的。準頭雖然不行,但好歹也算是打中了。
小白虎的耳力很好,作為頂級狩獵者,牠有敏銳的五感。當石子疾射過來的時候,牠雖然聽見了,卻完全無法反應過來,直至聽見另一隻獨角馬的叫聲。
牠原以為是遇到強敵了,警覺地豎起耳朵,朝聲音來源一看。然而牠從草尖縫隙中看見的,除了那隻亞獸以外,就沒有其他的生物了。
是那隻亞獸做的?是他手中的東西造成的?
因為角度的關係,殷遠沒注意到小白虎已經放下口中的獵物,正在注視著自己。他會拿出這個東西來用,本來也沒覺得能瞞過聰明的小白虎。他的目光完全放在獨角馬身上,知道此時要趁勝追擊。他再拿出一顆尖銳的石頭置於皮筋上,拉弓,對準,射出。
或許是有過一次經驗的緣故,第二次射得更準了,尖銳的石子刺破了獨角馬的脖子。
獨角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麼打中了,再一次受到驚嚇,甚至連呼救的本領也都忘了,拋下瀕死的同伴,拔腿就跑。
而小白虎完全看見了這一幕。
牠在這一瞬間經歷了很複雜的感覺,有後怕,也有熱血沸騰,對一隻牠原本看不起的亞獸。但牠此刻沒多想,本能驅使牠去獵捕另外那頭想要逃跑的獨角馬,從身後撲咬上去。那隻獨角馬大概是驚慌失措了,很快就被小白虎咬斷喉管,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兩隻獨角馬都沒來得及求救,就已經魂斷虎口下了。
殷遠在察覺到沒有危險之後,才慢慢走了過去,替小白虎把兩匹獨角馬的屍體拖回山洞裡。
因為小白虎沒表現出什麼異樣,所以殷遠也不覺得自己能做出彈弓有什麼厲害的,在他原來的世界裡,可怕的東西更多,冷兵器或熱兵器都有,這頂多只能算是玩具而已。況且因為他無法跟小白虎溝通,所以也不曉得這個世界的獸人智商到什麼樣的程度了。他仍以為小白虎只不過是聽得懂他的話而已,不見得能理解他的行為,所以對牠也不會像對人類那樣警惕。
而小白虎在走回山洞的一路上,回想著這幾天這隻亞獸所做過的任何事,撿樹枝,磨樹皮,剝野獸的皮,抽筋,拔骨,這些在牠看起來很莫名其妙的事,原來都是別有用途──牠不動聲色地看著殷遠手上拿著的彈弓,寶石綠的獸瞳靜靜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在親眼看見這隻亞獸使用彈弓的一瞬間,牠忍不住把自己代入獨角馬的立場。如果亞獸目標是牠的話,牠能躲得掉嗎?
或許可以,但要完全不受傷恐怕也很困難。
小白虎有一種預感,這個從未看過的東西在亞獸的手中還沒有發揮它最大的用途。但要是經過訓練或改造的話,假以時日……
從前都是牠追捕獵物,牠從沒有想過自己也可能成為被獵捕的對象。牠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有一種對未知的敬畏與期待,卻又想趁早把這個威脅給扼殺掉。
到了晚上,一人一虎飽食一頓之後,準備就寢。而殷遠睡著之後,還是下意識地滾到小白虎的身邊去取暖。
小白虎突然在黑暗中睜開眼,轉身過去面對著熟睡而毫無防備的殷遠。
牠慢慢朝亞獸湊近,張開嘴,將尖利的虎牙抵在亞獸脆弱的脖頸上。殷遠像是完全沒察覺到危險一樣,依然睡得香甜。
老虎的夜視能力很強,在這樣黑的情況下,牠仍能看見白皙的皮膚之下的青色血管有溫熱的血液在湧動。牠知道只要一咬下去,什麼後患都沒有了。但是……
牠只是用虎牙在那條脆弱的血管上輕輕地磨了磨,最後用舌尖依依不捨地舔了一口,記住了這隻亞獸的味道。因為牠突然又覺得這樣殺掉好像太可惜了。
這隻稀奇的亞獸,牠一定要帶回部落裡去。不,牠還要占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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