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ance's短篇小說 - 謊言與契約

史密斯敲打著鐵砧，規律且安穩地敲打。

熱空氣與水氣在陰暗的鐵匠鋪深處嬉戲，伴隨著陣陣的打鐵聲在火焰與爐灶間遊走。這裡——是鐵匠史密斯的店鋪，也是鎮上小有名氣的鐵器生產之地。

史密斯揮舞手中的鐵鎚，下方的鐵塊回應地濺起陣陣的火星。他的動作十分流暢、流暢到鐵鎚彷彿是他自身身體的延伸。但即使是經驗再老到的史密斯，在歲月的摧殘之下，似乎仍然無可避免地失去了年輕時的健壯。

史密斯已經五十九歲。也許再過幾天就要邁入老年。他還沒結婚，但對此本人並不感到悲哀、甚至羞恥，他堅信自己即使孤老一生也無所謂。

史密斯把一塊燒紅的鐵器拿進水中冷卻，水瞬間噴發出白煙和沸騰之聲。他將一個成形的鐵勺拿出。儘管還沒經過研磨和修邊，這個鐵勺的外觀完整度仍是半數鐵匠無法達到的境界。

史密斯把半成的鐵勺放在工作桌上，然後從密密麻麻的櫃子中抓了一把鐵砂，放進一個鐵盒子中，準備拿去冶煉。可當他轉身將鐵盒拿走時，卻看到一個穿著樸素的高瘦身影倚在店鋪的柱子旁。

「嗨！史密斯，最近過得如何？」那個身影一看到老鐵匠發現了他便走進了店鋪，火焰詭譎的紅光襲上此人高挺的鼻子和亂糟糟的鬍子。他是彼得．道爾，同時也是一位木匠兼史密斯的舊友。

「還可以。」史密斯簡短地回答，將鐵盒放回原處。

「別這麼無情嘛。」道爾說道，然後轉身拿起桌上的鐵勺。「嘿！你又在這裡打鐵了？我早說過以你現在的財產已經可以退休了啊！」

「有關係嗎？」史密斯說，拉了兩把椅子。「再說，『無情』是對背棄朋友的人說的。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將兩把椅子面對面放好。

「史密斯啊！你就不能試著與人社交嗎？我覺得……」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史密斯坐下，應聲打斷道爾的話。

沉默。

「好吧，朋友。那我就長話短說。」道爾最後自討沒趣地坐下，話鋒一轉。「最近我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有個房地產企業目前要在這裡蓋住宅。我想我們也老了嘛，體力也漸漸不行了，何不乾脆一起買間屋子過我們的退休生活呢？」

史密斯心裡一怔，彷彿內心中的一塊傷疤被人給揭開。

道爾接著說。「而且最好的是——你可以把你這座鐵匠鋪拿去給他們，據說可以因此省下很多房租欸。現在不去就不知何時才有機會了。」

他停止說話，等史密斯思考。

許久後，道爾說：「總而言之，決定權在你手上。如果決定好了，我們就在晚上六點，到這張名片上的地點集合吧。」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潔白的名片，丟到桌上。

「請你好好考慮。」他說完後便起身離去。「那後會有期啦，如果我之後有時間再一起聚聚吧，朋友。」他揮了揮手中的皮帽，踏步走去店外。

火焰靜靜地燃燒，映照著孤獨的史密斯。

史密斯看著自己布滿傷痕與皺紋的雙手。他很清楚自己心裡何嘗不想退休，去過安穩的退休生活就好了。可他真的能放棄嗎？放棄他所愛、放棄他手中的鐵槌、放棄他一生的意義……

史密斯想了許久，最後氣憤地抓起桌上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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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六點，道爾看了看錶。史密斯還沒來，他原本還以為早上的那番說詞已經打動了他呢。他躊躇的來回踱步，看起來很不安。

總算，在一片夜幕之中。一輛閃耀著橘光的幽暗列車劃過陰沉的夜色，急停於車站。人潮急躁但緩慢的走下車，像隻巨大的蛞蝓般。他望向人潮，馬上看到了一個穿著邋塌人影，徬徨地走來走去。

「嘿！史密斯！」道爾舉高手呼喊著，史密斯也著急的擠過人潮。

當兩人碰面時，道爾便死抓著史密斯的肩膀。「你怎麼那麼晚才來，我還想你可能怎麼了呢。」道爾說。

史密斯沒回話。

「算了！」道爾揉了揉眉頭。「你到了就好，我們走吧。」

史密斯點點頭，兩人便一起走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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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向來喜歡樸素，至少，在他進入房仲屋子時是這麼想的。

房間裡頭一副豪華的水晶吊燈在頭頂上閃閃發光，地上的高級大理石地板也鋪上了一襲精緻的繡花紅毯……顯然與外頭的招牌大相逕庭。

史密斯不自在地扭動身子，相較之下道爾倒顯得家常便飯。甚至在這一片不到二十坪的精巧房間像在逛博物館地走來走去、欣賞裝潢，是一直到史密斯拉了拉他的衣角後才一起坐下。

櫃檯上沒人。道爾按下一個像是鈴鐺的物件，這才把店員喚來。史密斯不識字，自然也看不懂周圍的擺飾和一塊鐵片上的銘文，他緊張地坐在座位上。

櫃台人員是個穿著西裝的矮小老頭，他露出勉強的微笑著看著兩人，而史密斯只覺得心裡發寒。

「請問兩位是來……」說實在，史密斯並沒有仔細聽他在講什麼，反正那都是他不懂的詞彙，但是道爾似乎與那老頭聊得很起勁。

終於，道爾與那位老闆兩人微笑著握著手。

「嘿！史密斯。」他晃了晃史密斯的肩，並將一張紙遞到他面前。「朋友，放心吧。只要你在上面簽名再蓋章，我們就可以退休了。」他微笑地說道，甚至如釋重負的熱淚盈眶。

史密斯望著他的老友，他依然留著亂糟糟的鬍子、依然的輕浮、依然……依然的為他人找想。

「朋友，謝謝你。」史密斯感激地望向道爾。

可就在簽完名後，史密斯卻頓了頓。

「道爾。」他悄聲向道爾說道。「我沒帶到印章。」

道爾看著史密斯，而他的嘴瞬間抿成一條線。

「等等，你沒帶到印章！」那個業務員在一陣驚慌中大喊，可立即冷靜下來。「嘖！好吧！要不你明天再來一次吧。可我要提醒，你們要是不快的話，名額很快就沒了喔……」他最後自言自語的碎念幾句，最後將他們倆趕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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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落魄地坐在門外的階梯上。

「道爾。」史密斯首先抓著那張契約說道。「我很抱歉……」

道爾看著他。「沒事啦，反正……」

「道爾，不。」史密斯說，然後在口袋裡一陣翻找，隨後掏出一只白色且樸素，但底部有雕刻的小木條——印章。

「對不起。」史密斯對著吃驚的道爾再次道歉。

「等等……可是為何？」道爾睜大眼、支支嗚嗚的說。

「道爾，拜託……拜託請讓我在考慮一下。」史密斯說。「讓我考慮一下。」

我還不想賣掉我的鐵匠鋪。史密斯沒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但他原本預期道爾會抓狂的大罵他一頓，沒想到道爾平復完心情後只是無奈地嘆口氣。

「算了，你就再考慮一下吧。嗯，小心點總沒錯。」道爾站起身，看了看懷錶。「嗯……我看時間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我來這裡還有一些事沒完成。」他說完後，便領著史密斯粗糙的手走向車站。

他在站台，送別他的老友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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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爾低下頭，回到那家仲介的屋子。

「喔！彼得啊！」房仲一看到道爾便熱情的招呼他，跟剛才判若兩人。他翻了翻帳目感嘆地說道「誒！真的很可惜啊，我原本以為就要釣到一支肥羊了呢。」他悵然的向道爾說。「你要不再幫我找下一隻吧。」

道爾憤怒地握緊拳頭看著他，隨後便一個箭步揪起那老頭的衣領。「夠了！傑爾，我受夠幫你招搖撞騙了！不管是老人小孩都一樣！」道爾瞪著他，而老頭著急地喘著氣，雙腳離地。

「你欺人無數，每次都要拿我當餌。嘖！我真的受夠了！」他持續地噴以鼻息，彷彿要將眼前的這個人給吞了。

道爾勉強克制住自己，隨後他伸出一隻手指。「現在，我要你給我一張契約。不是剛剛那個什麼房屋轉讓契約，記住，我要的是貨真價實的契約呀……」他氣憤地將老人放下，但以此仍無法將怒火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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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於爐灶中燃燒。

史密斯望著眼前的火，心情平復了許多。

史密斯想了許久，最後平靜地拿起早上放在桌上的鐵砂，

然後將契約投入火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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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在吞沒完道爾後，僅留下一堆焦黑的懊悔。

他又欺騙了朋友，一次又一次。他難過的走向車站，漫無目的。

道爾現在身上有一大筆錢，是他向房仲賣掉自己的木匠鋪得到的。道爾居無定所，但也許到了另外一處新地方就有了。

他擦到眼角的淚水，然後向售票員買了一張票、與史密斯的家背道而馳的一張票。

而故事的最後，道爾沉重地搭上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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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動了，

匡啷匡啷地駛離月台。

一如史密斯持續的打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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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與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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