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玲瓏玉閣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從半山腰看下去,街上燃起的燈籠點點紅、黃光蔓延著,像是星星灑落在凡間,也替兩人指引了前行的方向。
弋蘭天伸懶腰,「沒想到這麼晚了,拜這傢伙所賜,今天可真充實啊。」
說完,意味深長的盯了掃尾一眼。
掃尾毫不在意,不愧是藝高鼠膽大,又跳到了「阿華」肩上蹭。
「阿華」忍俊不禁,「弋老大在一隻鼠面前,往日的威風都挫沒了。」
「沒辦法,慣壞牠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很快便回到了街道上。
「阿華」將掃尾送回弋蘭天身上,同時弋蘭天也發現了異常。
本該熱鬧的晚市,此時一點人煙也沒有,只剩下兩側點燃的燈籠高高掛起,而燈籠上似乎寫了些字。
弋蘭天湊近一看,上頭寫著的是一道謎語,而對街對應的燈籠上,則畫著解答的圖案。
「今天不是元宵節吧?」弋蘭天納悶,先不說這奇怪的燈籠,其他人怎麼都不見了?
而原先還在同自己談天的聲音此刻也消失無蹤,弋蘭天猛地回頭一看,哪裡還有一丁點人影,只留下地上的一張紙條。
弋蘭天蹲下身拾起紙條,上頭依舊是一行字,不同的是字不再歪斜扭曲,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十分熟悉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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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而行至郊外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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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詳了紙條一晌,弋蘭天才站起身,他已經搞清楚紙條主人如此大費周章想做什麼了,不禁失笑:「還真是辛苦她了。」
沿著街道前行,每個燈籠上都是與弋蘭天有關的謎語。
「樹上遊走如飛燕,果實堆藏自心安,不懼寒冬無所愁,隨意而行皆是景。」弋蘭天照著燈籠上的謎語唸了出來,「掃尾,這說你呢。」
掃尾抖了抖耳朵,趴在弋蘭天頭頂也觀察起燈籠,也不知究竟能否看懂。
「竹葉飄零風輕拂,四肢壯實步伐穩,眼圈如墨塗上色,竹林深處度流年……食鐵獸?」
弋蘭天一望,對街果然掛著繪製了食鐵獸的燈籠。
一路走下來,弋蘭天發現每盞燈籠字跡、筆觸各不相同,就像是全由不同人所製作的,還有些跟早上收到的字條類似、寫的歪歪扭扭,一看便知是不識字的初學者所寫。
街道的盡頭,那眼熟的字跡再次出現在燈籠上,弋蘭天駐足在那盞燈前,一字一句的輕聲唸著。
「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恍惚間,弋蘭天像回到了彧家,小時候一直認為自己壓根不適合熏風這名字,畢竟自己挨的打,比彧熏風三字的筆劃還要多的多。
離開宣京後,用弋蘭天這個新身分來到了蜀中,褪去了彧家長子這沉重的負擔,弋蘭天決定從臭名昭著的窮奇會下手,沒想到挑這爛攤子雖說早就預料到很艱難,可畢竟弋蘭天向來都是以「武」服人,要管束這群放縱成性的人比想像中麻煩的太多了,一籌莫展之際還遇到不長眼的人偷了自己精心呵護的蛋,一樁接一樁,讓弋蘭天不禁懷疑起自己,一直到遇到那名將鳥蛋誤認為戒指、自稱明雍門的「花老大」。
想到當時眼前的女孩用除了他以外,沒人能察覺的彆扭高聲自報家門,薔也在一旁附和的煞有其事,弋蘭天失笑,也許從那時開始就注定了,原本已死的「彧熏風」,以「弋蘭天」之名,慢慢的掙脫桎梏,用著屬於他的步伐逐漸向前行。
弋蘭天抬手撫上燈籠,指尖沿著字跡,一筆一劃跟著寫了一遍。
「時間差不多了。」
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正是來自那日在窮奇會正廳裡手戴指環的女孩。
弋蘭天回眸,只見女孩卸下偽裝,身著華服,笑盈盈的看著他。
花家主微微側身,讓出一個身位,並指向當初兩人第一次相遇的那片竹林,「大家都在那邊等著老大你呢。」
「走吧。」
兩人並肩前行著,弋蘭天瞄了眼身旁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
「想不到妳還會易容,要不是有人幫倒忙叫妳阿華,估計我都認不出來。」弋蘭天打趣道。
深知整日弋蘭天都在配合自己並未戳穿,花家主羞紅了臉,「你就會笑話我……易容可是我特地拜師學的,不錯吧?」
在制定整個計畫後,花家主第一時間找上了未央先生,宣照出嫁當時就見證過那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向未央講述來龍去脈後,未央便答應傳授些技巧給她。臉部靠化妝,身材則是往衣服裡頭塞了不少墊料,鞋底也花了不少工夫,聲帶則是提前服下了能短時間內使嗓音低沉沙啞的藥草;雖說面容已經遮蓋住七、八成,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選擇用黑紗覆在面前,最後假髮、斗笠、披風等等裝備穿戴好,令她看起來就像個一名纖瘦的男子。
本以為策劃周全,想靠這身偽裝悄悄跟在一旁暗中推動計畫,實行當天花家主早早就來到了窮奇會,指揮著眾人分工合作為接下來的一天做準備,挑了一個十分不起眼的位置躲好,沒想到掃尾那靈敏的鼻子竟然循著氣味認出了她,多虧她急中生智編了個風寒的理由;正當認為自己順利蒙混過關時,卻又被熱心但有些傻愣的會眾,拿「花」字換個音,就當是她的名字了,看著弋蘭天察覺後帶有揶揄意味的笑容,女孩就恨不得原地挖個洞鑽進去,不僅如此,還被弋蘭天刻意抓去踏上協同尋找掃尾的路途。
想到此處,花家主伸手玩鬧般的朝弋蘭天揍了一拳,「還有飯館那,話裡話外都在逗我。」
弋蘭天佯裝吃痛扶住被打的手臂,「嘶……花老大怎麼這麼兇悍,明明是你先說我寶刀未老的。」
那語氣甚至給花家主聽出一絲無辜的感覺,登時兩人誰也沒忍住,放聲笑了出來。
竹林並未離很遠,快到時變聽見胡小梁的招呼聲:「弋老大!這裡這裡!」
此時竹林裡聚滿了人,方才街上未見到任何人的原因,便是花家主計畫的最後一步。
眾人在竹林裡砌了個簡易的爐灶,上頭架了口大鍋,煮著香氣四溢的麵條,一旁放了幾張不知道哪家人搬過來的大桌子,一盤盤的壽桃正堆疊放在上頭,還有幾人將染成紅色的雞蛋一個一個仔細擺放好,其餘還有三兩樣蜀中常見的菜餚、佐料,凌晏如喜愛的小米辣也在其中。
長壽麵、壽桃、喜蛋,弋蘭天看出桌上的東西幾乎都與生辰有關;由於一早場面就過於混亂,一時間他並未想起今日正是自己的生辰,只覺得花家主不知在玩何種新把戲,穿得密不透風的跑來窮奇會,直到剛才撿起最後一張紙條,弋蘭天看著那不再掩飾身份的字跡,回想到今日發生的事,詭異的箭矢、戲班唱戲、祝福寓意的玉珮,一步步都彷彿是被安排過的,那為何挑在今日呢?彼時弋蘭天才後知後覺的憶起以是三月廿八。
而花家主與蜀中百姓們,聯合給了弋蘭天一個盛大的驚喜。
「你們可算是來了,我奔波了一整天快餓慘了。」薔見兩人到來,上前將手中的弓箭遞給花家主,「下次可千萬別讓我幹這差事了,我在樹上伏了好長一段時間,腰酸背痛的。」
弋蘭天了然,「原來射箭的是妳。」
「怎麼樣,我的箭法還不錯吧?」薔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手撫上腰間繫著的荊棘長鞭,「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這鞭。」
「辛苦妳了,好好休息,快些去用膳吧。」花家主向薔點頭致意。
「弋老大生辰快樂呀,我先去吃麵了。」薔拍了拍女孩的肩,向兩人簡單到別。
胡小梁手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麵,興奮地一路小跑過來,「弋老大、花老大!快來嚐嚐這麵!」
這碗麵並沒有多奢華,細麵線上頭只有樸素的幾個配料:醬油、少許蔥花、一片煎蛋,一旁還配了些小米辣。弋蘭天接過胡小梁的麵嗅了嗅,有些驚訝如此簡單的料卻能做得如此香氣四溢。
「弋老大,這是長壽麵,大家一起現煮的,祝你生辰快樂!」胡小梁笑嘻嘻的看著弋蘭天,「當時花老大找上門時,我一聽是替弋老大過生日,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沒想到是個大差事呢。」
胡小梁說的沒錯,這次計畫主要分為兩部分,薔負責引導弋蘭天整體的路線,並在暗中確保事情進展順利,有任何阻礙就會像那人一樣被薔親自處理;而胡小梁則是先將弋蘭天誘去欣賞戲曲,並在和薔會合後確認弋蘭天兩人已經前往半山腰後,聯合眾人開始將燈籠、爐灶及晚膳等等東西準備妥當,可以說在花家主因意外而無法照原計畫暗中指揮時,這兩位互相撐起了大樑,促成了整個計畫的成功。
第一箭嚇跑掃尾真的是意料之外,讓薔突然多了照顧松鼠的額外任務,還多逮了一個賊。
至於胡小梁,下午他抓著許多人,不論男女老少,齊刷刷的圍成一圈坐在凳子上,對著眼前的燈籠全神貫注的書畫著。由於有些人並未學過字,所以胡小梁經常是教完一個,後頭便有兩三個人纏著他求救;這也是為什麼弋蘭天看見的燈籠上,會有各式各樣的筆跡。
「弋哥哥!你瞧我的燈籠畫的好不好!」
「沒禮貌,要叫老大!」
「弋老大,生辰快樂!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你怎麼可以搶在我之前講!老大別聽他的,生辰快樂!」
眾人見胡小梁先湊上去,也接二連三的靠向弋蘭天,提著自己燈籠討誇獎的男孩、男孩的母親、幾名互相爭搶第一個祝賀字家老大的窮奇會眾、甚至玲瓏玉閣閣主和其髮妻也已下山,守在一旁笑的親善慈祥。
弋蘭天被眾人的祝賀聲包圍,臉上是藏不住的驚訝,畢竟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生辰會如此龐大且熱鬧,也很驚奇眾人居然都願意為了他而花費大把心力準備,弋蘭天心底湧起一股溫情,那份溫度悄悄的轉變成淚水從眼角溢出。
許是不習慣在眾人面前展現「鐵漢柔情」的一面,弋蘭天迅速用沒端著麵的手蓋住左眼用力一抹。
「老大……你怎麼哭了?」一個沒眼力見的窮奇會眾問。
隨即弋蘭天便朝他頭上揍了一拳,「這叫眼睛進沙。」
眾人看破不說破,紛紛點頭附和弋蘭天。
「弋老大,聽聞長壽麵不咬斷,吃進越長也就越延年益壽,要不要挑戰看看?」胡小梁指了指弋蘭天手上的麵。
弋蘭天一笑,他知曉這些民間口耳相傳的習俗,但因生在世家繁縟禮節,因此他不曾體驗過這些百姓習以為常的東西;今年雖沒有家人陪在身旁,卻也讓弋蘭天過上了更勝往昔、如此特別的生辰宴。
「挺有意思的,要不來個人跟我比劃比劃?贏我的話這傢伙免費到府當差一個月。」弋蘭天指了指剛才被他揍的嘍囉。
「老大!」
眾人笑成一團,生辰宴在歡聲笑語中逐漸熱鬧起來,總有人拉著弋蘭天想給他祝福,弋蘭天也逐一的向每個人道謝,甚至開始小酌起不知是誰準備來的酒,端著酒杯滿場跑;薔也借著勁硬是拉著胡小梁玩上划酒拳,無論胡小梁如何掙扎也跑不了,最終被薔霸王硬上弓的灌了幾杯便醉倒在地,而薔身後跟著的正是被當賭注的那名嘍囉,正是剛才薔從弋蘭天手上贏來的,臉色鐵青地盯著醉意上頭的薔對著已經不省人事的胡小梁大笑,思考著未來一個月自己是否能平安回到窮奇會。
花家主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欣賞著眼前酒酣耳熱、喜氣洋洋的樣子,看弋蘭天很開心,覺得自己沒有白忙乎真是太好了。此時,身旁有一人坐了下來,是弋蘭天。
「喝點?」弋蘭天晃晃手中的酒杯,遞給花家主。
「你不會喝醉吧。」花家主笑著接過酒杯,開玩笑的調侃他。
弋蘭天將兩人的酒杯都斟滿,笑著舉起自己的酒杯伸向花家主,「我看起來有那麼弱嗎?」
花家主也舉起酒杯,兩人杯緣互碰,發出清脆的響聲,「敬今日的大壽星。」
兩人在月下互相對飲,簡簡單單的聊著天。
「怎麼想到給我過生辰?還這麼大陣仗。」
「本來想著給你個驚喜,結果找老師傅做玉珮時,剛好有人串門子,一聽到是給你過生日,便通通自告奮勇要加入,後來百姓間口耳相傳,就越來越多人了。」
弋蘭天哈哈大笑,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大家都有心了。」
花家主低聲應了一句,垂首輕抿口酒,桂花的清香在嘴中擴散開來,喝起來爽口不甜膩,應是哪戶人家親自釀的好酒。
「謝謝妳。」
花家主抬頭看向弋蘭天,他眸色柔和的看著眼前的眾人,月光灑在掛有淺笑的臉龐上,此刻的他不像行事果決凌厲的一幫之主,更像一個普通的、幸福的、溫柔的男子。
弋蘭天收回目光,也回望著花家主,「謝謝。」
花家主輕笑,「這麼見外真不像你。」
弋蘭天摸摸下巴,「有嗎?嗯……好像真有一點。」
兩人面面相覷,花家主先被弋蘭天給逗笑,隨後便是雙方放聲大笑起來。
重新將酒杯斟入桂花酒,兩人又對碰了一次酒杯,這次弋蘭天還額外將酒杯伸向眼前所有前來共襄盛舉的眾人,花家主一看,也跟著伸出了手,兩人無聲的隔空致意,再一飲而盡。
「弋蘭天。」
「嗯?」
「生辰快樂。」
弋蘭天沒有開口,只是用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這動作跟他心情愉悅時抓著掃尾撸毛如出一轍。
「話說,當時遇到薔時我還誇你嘴巴靈,白誇了。」這兩人分明都知情,弋蘭天笑。
「什麼?我聽不懂老大你在說什麼。」花家主朝弋蘭天俏皮的吐舌,選擇裝傻充愣。
「就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叫我老大,像白天一樣叫不是不錯嗎?」
「……我才不要。」
月光下,兩人身影交織在一起,彼此的嘻鬧聲、眾人的談笑聲,在這張燈結綵的竹林裡,也在弋蘭天心裡,成了一抹永遠也不會忘卻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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