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碼頭已是變成一顆小豆子，腦子空白，一回才發覺剛才身旁的人都已走回甲板中間有蓋貨倉旁坐下。
船是貨船，賣給我們這些回國學生的所謂客票只是甲板上一片小空間的佔有權，各人都圍在中間，男生在外圈，席地或躺或坐，行李則靠著甲板邊緣船體擋板放在自己附近。四月的緬甸天氣非常炎熱，即使涼著海風，晚上也不用被子，沒下雨的話，問題也不大，九天的船程，説長也不長。
還未出到太平洋，天氣也好，浪不大，船很穩，自我介紹後，知道旁邊坐的是玲，右邊的是玉，玲剛十六歲，玉大一點長了十個月，跟著還知道今天上船的五十多人，都是回歸進步生。
初時大家聊著未來事國家事，大家都充滿樂觀的企盼，慢慢便説到家中情況，玲跟秋姐的情況相若，家中也很支持回歸祖國。
説到秋姐，今天湊不上船期，是因為秋姐讓媽代買船票，買了下星期的票，便約了在北京才聚頭。
一群學生都聊著，不覺已天黑，見幾個船員都拿著一大桶米飯兩盤子菜，還有大堆义匙、碗過來，分成幾組，以矮板櫃作枱放在上。
我們就七八個人圍在一起吃晚飯，時間實在久了，已記不清是什麼菜，不過也不難吃，印象中像有一道菜是土豆煮地豆？
飯後，稍息一會，有同學拿起小提琴，也有手風琴，就奏起輕快熱鬧的曲子，有不同的好幾首，都是中國解放初期的作品，不過現在已説不上名字來。
年輕人，很容易便情緒高揚，陶醉於熱情氣氛之中，薰然起舞。那時緬甸年輕人間流行跳集體舞，我們便跑到船頭甲板大空間，手拉手圍成大圈，女生男生舉起雙手，依著音樂節拍，時而輕牽臂彎，或旋轉舞動，紗籠(籠基)輕擺，搖曳穿插其間，待到夜深，都累了，才盡興返回臥區。
晚上風浪漸急，船已入公海，月掩無光，應是烏雲密佈，海面漆黑一片，遠望天水難分。
浪花不斷打上甲板，灑到放在船欄邊的行李上，不少都被濡濕了。看著也是無奈，由它去吧。
船在搖動，還好並不厲害，也累了，不久便入睡。
太平洋的早上，晨光特別刺眼，很早便斜斜的溜進眼簾，教人不能不起來。
船尾倉蓋旁搭建有數個厠所，旁邊另有十多個水龍頭和花灑，供人盥洗沐浴。用的人很多，怱怱洗把面漱個口便完事。
八時不到，船員拿來早餐，每組人分配一盤白麵包和二壺咖啡，我取出一罐煉奶，家中帶來的共有三罐，小心打開，輕挑出些少塗上，只塗上少許，算好了還有八天要用，餘下二罐要拿到廣州換錢。
吃完早餐，大夥兒又聚在一起閑聊，有的卻結伴兒在甲板綑邊走走。
海風帶著鹹沫不斷迎面吹來，感覺有點髒，便走去船尾洗浴，放好毛巾，拉高紗籠罩著全身，剛想抹肥皂，瞥見二層船橋邊有幾個洋水手彎身張望，抬頭瞪他一眼，才縮進去，又有一個探出頭來偷窺，我甩手便送上手中皂子，剛好正中他鼻頭，打得他眼鏡也歪了，真是樂死，肥皂掉下時我剛好接著，懲戒色狼不費本。
説真的，船上日子好過，每天就是唱唱歌，跳跳舞，與志同道合的青年同學談將來説過去，給往香港的九天海程留下易寫的日記。
第三天，船到了星加坡暫停五六小時，上落貨後，便直接到香港。
在仰光時，報紙上經常有提及香港，説的都是好事，香港的人材和技術都比緬甸好，仰光青年亦多向往。
貨船來到香港西面，可惜未有進入維多利亞港就在西環海面停下，不久便有接駁小艇來接我們上岸。
香港，聞名已久的小城，真想好好的認識她，只是礙於車程已定，時間緊迫，要趕上火車到深圳，再轉火車到廣州，遺憾緣慳一面，只是沒想到，轉折三十年，又重回故地，是命還是運？
香港火車跟仰光的差別不大，柴油機車，車廂內是木條板椅子，進火車洞時黑漆漆的，很嘈吵，大家都要拉上木框玻璃窗阻隔廢氣，穿過山洞，望出去兩旁綠油油的仿是緬甸農村，都是菜田稻田。
到達邊境羅湖只需數十分鐘，拿著護照辦理出境手續時，望著香港警察的慘白撲克面孔，不寒而慄，再想想立刻便要踏進夢寐已久的祖國，緊張又興奮，手掌已冒出汗，心似要撲通跳出來。
走上橫跨深圳河的羅湖鐵路橋，行了十來步站在火車軌上，仰頭望見對岸的中國羅湖邊檢站，看來簡陋但見井然，站崗哨兵在旗桿旁昂首挺立，英拔傲然，紅旗高高掛，迎風颯颯飄，不覺一股熱氣直奔腦門。手上的小皮篋加上一個大布袋雖非千斤重，雙腳卻似被壓的走不動，釘在地上。
這時站內另外走出幾個解放軍，都是年青人，面白膚紅，掛著笑臉從營地跑到我們一眾學生跟前，熱切地要幫一把拿行李到檢查站。
因為到廣州去是明天的火車票，離開檢查站後，便到市區走走，見到街上民眾普遍都較為消瘦，衣著亦頗為單調，灰黑顏色的多，大部分民房都顯得殘破，感覺到市民的生活條件應是遠比仰光的為差，看在眼裡不無感觸，覺得自已更有一份使命感來為祖國建設出一分力。
逛了一會，大夥兒合資在招待所租了一個房間，只有一張睡床，待到晩上只好五個女同學並排橫躺著睡，其餘的便在睡地板，心有鴻鵠志，哪怕在一時。
翌日清早到火車站，中途在廣州和武漢稍停轉車，前後五天不到便去到北京。
在北京聯絡上一位早來的前輩學長，得他帶路逕往僑務辦公室登記，得到熱情幫助。
負責接待的是何先生，態度熱誠，友善關懷，教我等回國學生感受到國家的第一線暖陽。何先生接見我們後即時四處聯絡找住宿，講解何時高考、如何申請入讀，安排學生像我等還未高中畢業的進入高考補習班，亦因此故，與我同來的學生都一起獲得安排入住華僑補習學校宿舍。
幾天下來，大致已安定，安排好入讀補習班半年，無需學費，時間上剛好趕上大學入學試。
上課沒幾天，放學後回到宿舍，枱子上有個包裹和一封信，原來是父親托人帶來一個Leica相機，還有一個小布包，解開後看著，眼淚已是忍不着簌然流下，內裡是幾件首飾，當中有母親戴了十多年，父親送的兩對金耳環。立即拆開信件，是父親的信，原來爸收到我在深圳留宿當晚寄出的平安信，因為緬甸有外滙管制，便算好我到北京的日子，買個相機幾件金飾托人帶來找我，讓我好變賣作生活使用，媽更塞了心愛的耳環進去。
四處打聽後，知道僑務辦公室在每個星期四都會在學校大堂辦理回購物資以幫助學生的現金週轉問題，由金飾奢侈物到雞蛋都接受。
便乘著每週回購日那天賣了相機和幾件金飾，共變換了大約一千元人民幣，母親的耳環可是扣起了，捨不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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