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睥睨 > - 3. 陰/陽 (其之二)

涂予拿著手機，呆呆的站著，慢慢地坐在花徑旁的椅子上。他的思想正閃動飛躍，受到圖坦卡門的攻擊，並不令他耗費心神，教他凝神貫注的是最後那個場景：

火　燒　連　環　船　？

涂予對《三國演義》、「赤壁之戰」當然不會陌生，這個夢末的片段令他想起：龐統獻連環計，曹操誤墮圈套，周瑜、諸葛亮不約而同想到用火攻，電子遊戲「三國無雙」……正要把此段連繫其他夢境的當刻，他又閃出這麼幾句話：

戰雲密佈　

三江之中　

風浪不息　

鐵索連舟　

如履平地

欲破曹公　

須用火攻

萬事俱備

只欠東風

涂予知道這幾句是出自羅貫中，但他與許多人會記得是因為韋家輝，電視劇「大時代」中引用過，而且劇中的情節十分精彩……他的思想脫軌了？並沒有，一定有某種原因令涂予由火燒連環船聯想到「大時代」。他的思想又跳回三國，諸葛亮彷若出現在他面前。涂予想起某人對他的教誨。

「予，我們這類人啊，從古至今皆有，有強的也有弱的，強的自然會歷史留名啦！不過呢，世人只知道他們的功勳偉業，卻不知他們才能的源頭始於甚麼。」

「例如呢？有甚麼人？」

「啊！太多了！其他先不談，現在只說一個：諸　葛　亮　！」

「我操！你老人家信口開河吧！」年幼的涂予乍聞名垂千古的諸葛孔明與自己是同類人，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嘴裡放乾淨點！我騙你作甚？」

涂予狐疑，說：「『臥龍先生』嘛！呼風喚雨嘛！我曉得！」

「歷史上真正的諸葛亮當然沒有那麼神奇啦！羅貫中把他簡直寫得像是神人一樣！但，予啊！你知道嗎？國學大師南懷瑾對諸葛亮的評價就這麼一句：『諸葛一生惟謹慎』……」

「謹慎？！」

「對！就是『謹慎』！謹慎，正正是我們這類人的必備條件，我們務須憑此去對預感抽絲剝繭、刮骨穿髓。」

思念之間，被手機的通知響聲拉回現實：「你是不是遇到交通意外了？怎麼還不出現？」是老闆的短訊。

涂予的老闆莫仲年是個四十開外的紈絝子弟，其父莫永福育有三子，要數次子莫仲年最不長進，因此家業已交長子和幼子承繼；而莫仲年獲得的是一筆可觀的資金。莫仲年篤信命理、面相之學，相士批其事業：「必須營商，創意為尚」。因此他搞過電影公司、資訊科技、手機應用程式開發、藝術品買賣……俱損失慘重。正當他對相士的批言有所懷疑的時候，他看中了一個美得教他怦然心動的女人。她是一位嶄露頭角的廣告模特兒，莫仲年由她的廣告硬照開始被吸引，繼而又遇到她那幅在過海隧道前的巨型燈箱海報，最令莫仲年心馳的還有那支在峇里島取景的廣告片。

莫仲年吩咐助理聯絡這個名模娜娜，發覺竟是不易找上，助理最後透過拍這個廣告的公司找到娜娜。

「廣告公司？不就是販賣創意囉？好！我要買下它！」

莫仲年既為親近紅顏，也因批言所示，二話不說的收購了這家廣告公司，源用本名：「思哲廣告」。莫仲年自此不再染指其他行業，專注營運此公司，數年之間，果然有聲有色，涂予正是在莫仲年剛任老闆時加入「思哲」的。

莫仲年是個率性之人，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除了太太和娜娜；他事無大小皆親力親為，似乎是找到了一個他所屬的場地，於是放手一搏的大展拳腳，他的轉變是顯而易見的，其他人還道他終究是「開竅」了，像個大人了。然而，跟隨莫仲年多年的助理羅彼得看來，與一個人有很大關係。

老闆如今的脾性，跟以前沒兩樣，他還是動輒不順意的便罵，罵下屬罵同行罵兄弟，除了一向不敢罵的太太和不捨得的罵娜娜之外，還加上不好意思罵的涂予。羅彼得旁觀者清，他察覺莫仲年是因為涂予這個人，逐漸地逐漸地有所改變。

涂予？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職員？這個死氣沉沉的傢伙會有如此影響力？── 羅彼得心想。他留意到老闆是由正常對待涂予，漸漸地沒有那麼正常（即減少以至沒有責罵），這個已算是一樁奇事；更奇怪的是老闆見公司發展不俗，便加重投資，各個部門皆增加人手、資源，唯獨美術設計部門──明明在廣告公司中舉足輕重的，卻是沒有任何變動，仍然是一人部門；而最奇怪的是他聽聞是涂予的要求。

涂予懶惰，如非必要，他希望少點操勞、盡量悠閒，最好是對所有「事情」不聞不問。那就是若増加同事協力工作，豈非如他所願？不然，老闆原本招聘了各項美術設計範疇的精英，讓涂予更容易騰空時間去「幫助」他，但涂予拒絕。既然如此，莫仲年便責成羅彼得，叫他盡力配合涂予，把一切雜務、與設計並不直接相關的工序分割出去。

「媽的！這臭小子！我跟隨老闆這麼多年，何曾見過他這等和顏悅色？一番好意不被領情，還處處遷就？搞甚麼鬼？喔！難道臭小子手上拿著老闆的把柄？」羅彼得不解。

羅彼得不解的事情還有許多，比如現在：老闆莫仲年正在其大班房接見求職者，他不明白何以堂堂老闆要充當面試官，更不明白高級職位的他不見，只見凡與涂予工作有關係的應徵者。

此時，大班房內，莫仲年正與一個女子進行面試，尾聲。

「原小姐，大致是這樣，有問題的話，儘管問。」

「謝謝莫先生……嗯，我應該明白的，但其實又不是完全清楚……」

「說！」如此模稜兩可，換轉是一般下屬，莫仲年肯定已先行喝斥，目下的語調，算是克制過的了。

「唔……我份屬公關部門，但主要職責其實是協助涂先生，在不打擾他的情況下為作出支援……」

莫仲年大喜：「妳很清楚嘛！」

「但是……」

「嗯？」

「為甚麼我不直接擔任涂先生的助理，隸屬美術部？」

「這個妳不必理會！」

「喔！」

「明天上班可以嗎？」

「明天？真的？」原小姐喜出望外。

「今天更佳！」

原加悠就這樣加入了「思哲廣告」。

涂予回到公司，循一條平時只有他一人行走的「秘道」返回自己的辦公範圍。這個空間不是一間房，但有間隔遮擋其他同事，位置鄰近大班房，大小竟然也差不多，堪作一個小部門之用──不就是美術設計部嘛，雖是個一人部門。事實上，難怪羅彼得會對涂予懷有妒意，涂予受的待遇確是惹人側目。其工作間，有許多椅子、沙發、不同高度的桌子、小冰箱獨立茶水間、與老闆直接聯繫…...還有那條沒門沒鎖但刻意劃分出來的「秘道」。彼得覺得一名僱員受到這樣的禮遇實在很有氣派，偏偏，獲老闆青睞的卻是一個眼睛小小、平凡不過的人。

莫仲年當然曉得涂予不願意接觸人，所以為他安排了那麼多。不過，那位他毫不懷疑的算命師傅有所指示。

「莫老闆，你的那位貴人啊，欠了一點點。」相士用他那像有濃痰稠結的聲音故弄玄虛地說。

「欠甚麼？」不管前文後理，說重點──莫仲年一貫的鏗鏘。

「陰陽。」

莫仲年沒反應，即表示要相士繼續。

「給他一個女人。」

於是，莫仲年為涂予請了一個女助手，他既沒誤會相士的意思，也自覺了解他的貴人，這個安排，他對自己甚滿意。莫仲年吩咐羅彼得安頓好原加悠，她的座位在公關部的最邊緣，是全公司除大班房外最接迎涂予的位置。

涂予甫踏入工作間便感到異樣，像是骨鯁在喉，又似是追看的推理小說的結局一章被撕去。他感覺到此刻的氛圍，是似曾相識的，應該是從前曾經歷過，連味道也是熟悉的……又似是曾作過的夢境，這個時候的感覺，一切也很真實，一切也很不真實。

然後，他看見一個女子，她手上拿著茶杯，未習慣此公司的過強冷氣的她，正呷著一口熱茶。他看著，文靜清秀的臉龐。

熱茶的蒸氣模糊了她的眼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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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陰/陽 (其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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