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一直有個知名男評論家對她示好,她總是嫌人家聲音沒磁性,眼神不夠深邃,舉止不夠帥氣,沒理睬他。這回她改變主意,讓那男人請她一杯酒。
但是,男人的自吹自擂實在很難忍受,正要找藉口溜走的時候,她又聽到了紅花的呼喚。
它說,我知道他不夠好,那又怎樣呢?對妳而言,沒有男人是夠好的。難道妳以為妳筆下完美的男主角真的會出現嗎?不可能的。他們永遠只存在妳的世界裏,因此他們才如此獨特寶貴,沒有人能奪走。2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2ELqeBu05
妳只要把眼前這個男人當成承載愛情的容器,捧上來獻給我。我會賜給妳真正的愛人,在妳的世界裏和妳翩翩共舞。
於是,她在腦子裏把眼前的男人拉高,塗黑,這裏消去一塊,那邊加上一筆,一步步轉化成她心中的白馬王子:高大威猛,還有一對深情款款的眼睛。王子對她殷勤求愛,握著她的手,對她呢喃耳語。她全身熱烘烘,眼前只看到王子溫柔的微笑,以及充滿魅惑的氣息,徹底將她淹沒。
那晚在床上,男人得意洋洋地橫衝直撞,嘴裏冒出滔滔不絕的淫言浪語,卻不知道在她的內心世界裏,王子正以高超的技巧愛撫著她,將她帶上天堂。
第二天,她在濃濃的幸福感中醒來,渾身上下只覺前所未有的舒暢。她知道自己已經墜入愛河,今天的花瓣是最純粹、能量最飽滿的豔紅,就跟她本人一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小花苞飽滿結實,很快就要開了。
她和男人成為文壇稱羨的神仙眷屬,成就也更上一層樓。她的愛情小說有如奶酪一般柔滑濃郁,甜蜜得足以融化一切鐵石心腸,再度打動千萬讀者的心。
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這話對她也適用,只是跟一般的狀況略有不同。她日漸消瘦,走路總是不太穩,像極了弱柳扶風。膚色略顯蒼白,雙頰卻透著嫣紅,而且完全不需藉助化妝品。還有那雙櫻唇,化妝品公司不知砸下多少經費,就是調配不出那種勾魂的紅。
她的眼下浮著黑圈,卻把眼睛襯得更大。雙眼像燃燒的恒星一般,輻射出強力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當她笑的時候,那股淒絕的美豔總會讓人忘了呼吸。
男人對她滿意得不得了,他尤其迷戀她微偏著頭的嬌憨神態,和彷彿身處夢幻中的迷濛眼神。雖然有時他會隱約懷疑,她注視的對象似乎並不是他,而是空氣中某個虛無縹渺的影子。
不過,她的房子讓男人有點不安。每面牆上都掛著直達天花板的大鏡子,互相反射映照出一個深遂曲折的空間。只要房子的任何一個角落稍有動靜,鏡子裏的空間就會有黑影晃動,彷彿無時無刻身後都有東西,常把他嚇得心臟暫停。而她常常佇立在鏡子前,對著倒影又哭又笑,喃喃自語。
這些狀況,他都可以用「藝術家性格」解釋,一笑置之。只是她的另一個習慣實在讓他非常不滿:在任何時刻,即使是床上纏綿到達最高潮的時候,只要寫作靈感一來,她就立刻把他推開,自己坐到桌前埋頭寫作,眼神熾熱地望著電腦,比看他的時候深情百倍。在這種時候她聽不見任何聲音,除了電腦什麼都看不見。除非她寫到滿意,否則就算是失火也不能讓她離開桌前。
他向她抗議,她聳肩回答,寫作就像生孩子,時候到了就是得出來。這個比方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
快樂的日子持續了一陣子,卻發生前所未有的窘況,她開始聽到雜音。那聲音既不清脆也不溫柔,更沒有魄力。微小的,稚嫩而尖銳的聲音,也沒有優美的言詞,只是一直在她耳邊嗡嗡叫。就像深夜耳邊的蚊子,或屋外吟唱鬼曲的野貓。
雜音的干擾讓她心浮氣躁,常常聽不見紅花的聲音。她的寫作陷入前所未有的嚴重瓶頸,光是打開電腦就會頭痛欲裂。本想出去散心找靈感,誰知一出大門,路人的眼神,路上的車聲,商店的燈光,全都冷冷地對她唱著:「寫不出來,寫不出來,寫不出來,妳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嚇得逃回屋裏,險些休克倒地。
痛苦的閉關生活開始了,她不見客也不接電話,整天在屋裏走來走去,以為只要自己走得夠快夠久,就能把雜音拋在腦後,重新聽見紅花美妙的低語,只可惜毫無效果。她用黑布把鏡子全遮起來,害怕看見自己蓬頭垢面的模樣,更怕看見紅花凋萎。
就在情況最糟的時候,她的男人被媒體踢爆,他另外還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地下女友,頓時各方的嘲弄、同情、指責之聲四起。也因為這打擊太大,有如世界末日的鈴聲,硬是把雜音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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