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後,我就成為魔了。我此刻的黑眼圈,也許比傑的身體更漆黑。
我抵受不了街上行人的厭棄和無情,我外出時謙嫂也緊閉著大門和鐵閘,使我滿身罪疚。我真的殺了傑嗎?被心魔蹂躪的我,終於不勝負荷,被朗和他手下夾帶,來到了紅紗俠女前。那裏有其他的人,被不安充斥,想要再多滴紅豔水。
只見紅紗俠女抬手把棗紅色的液體滴在我身上。我純潔的白紗,終於染上了血紅。
「這樣你就能從心魔中逃跑出來。」俠女笑道。
「世界上最後一個白紗舞者也被升級成紅豔舞者了。」朗沾沾自喜。「報酬呢?」
「放心,下星期到白霧山頂上找我,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俠女若無其事地騰雲駕霧離開了。1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2Z1lSEvUL
一星期後,我的左臂逐漸變得通紅,心臟隱隱作痛,恐慌不斷衝昏我的頭腦。全身已呈血紅的安在安慰著我,告訴我這一切後,這一代人的白紗舞都會突飛猛進。
我知道這都是假的,但我選擇相信了他。因為只有扮演着一切如常,我才不會輪迴於噩夢裏。事實上,早於我滴下紅豔水時雙親都已經暴斃,因此同樣情況的安便搬來與我同住,以紓緩心中空虛又恐慌的感覺。我和他的紅紗即便再鮮豔,於我眼中也好如被纏繞天空灰藍的愁雲慘霧扎染掉而變得熏黑。我實在無法面對,我最終自行選擇了把紅豔水滴在自己的白紗上。
這樣的我,卻並非孤身一人。
街上行人的紅紗逐漸發黑,並開始腐蝕著每個人的身軀,使人叫苦連天。全身表皮的侵蝕,甚至讓人煎熬得寧願拋棄掉衣服,拋棄著人類獨有的尊貴。此時,我聽到家外一個發狂的女人尖叫著,那似曾相識的聲音,是謙嫂!
我輕輕打開家門的一道縫,謙嫂正抱著一動不動發黑的謙仔發狂大叫著。她不但承受著喪子之痛,甚至還要被自身紅黑的紗侵蝕,早已失去人的理智。她不再是謙嫂,她只是一個女人,好如我們稱呼畜牲一樣。夢境成真了,人類作為畜牲,被收割了。這就是對貪婪的人類的懲罰啊⋯⋯
不出數天,苦痛終於超出人類的承受能力,人們於是開始脫衣自我欺暪。為了不被紅紗侵蝕,為了生存,白紗舞甚麼的,也不再重要了。反正,羞恥這回事,只要人人皆之,就無礙了。路已走到盡頭,為了生存,我和安只好把身上包圍的衣物,一件一件,脫到地上。米色的絨毛外套、藍色的上衣、潔白的背心與內褲甚麼的,都不復存在了。此刻我們的上身已經空無一物,一絲不掛。刮過的涼風,將空蕩的身子呈現得表露無遺。看著我們每一個不知廉恥的人,我想,最後的尊嚴散去,我們就可以生存世上了嗎?
原來裸露,是如此的羞恥。
地球上的人都在裸體狂奔,舉辦著自我安慰的狂歡派對。我不想的,我不想陷入其中的,可是要成為人類,便不得不這樣了吧。我也逃不了在外星人路過時,看到地球的裸體盛會而被嘲笑吧。白紗的美,早已蕩然無存。
就在每個人都把蛋糕掟向對方時,傑毫無先兆地站在眾人之間,手上竟然還拿著白紗。
「傑!」我和安一臉驚訝。「你怎麼還在世?」
眾人都議論紛紛。
原來,朗如期走上白霧山頂時,迎接他的不是紅紗俠女。
「我早就猜到她不會厚待我了。」朗深沉地默念,卻歇斯底里地笑着。
「我為了從你們手上生存,和你合謀在他面前假裝死掉,放棄掉了他們。你獲得了他們的紅紗,就不要打上我們的主意!」
與朗對峙的那個人就是傑。原來,傑為了與小部分族人倖存,答應了朗施計解決掉不肯使用紅豔水的我,以換取他和族人隱居某處山林。
而那個山林,就是白霧山頂。
早於此時,紅紗俠女經已不知所蹤了。其以朗為首的追隨者,落力投入於與以傑為首的僅存白紗舞者,永無止境的戰爭中。幾經艱辛,得到主場之利的傑殺掉了朗的一派,但自己的勢力也只剩餘幾個族人。
傑一心以為,自己落力保存了僅餘的白紗舞者,得不到掌聲,也會得到一絲尊重。傑雖然快將害死了我,但他這樣的決定實在合情合理。可惜,一個又一個心絞發狂的裸體瘋子已經失去任何理智。他們只能把傑滄桑的笑容和臉上的血跡看成一個面目猙獰,在恥笑着他們的怪物。
「可惡⋯⋯」
不甘於自己不是倖存的人,他們誓要撲殺僅存的白紗,拳打腳踢,用他的血強行把他的白紗染成紅紗。
「傑!」
就這樣,傑便死我面前。我卻哭不出眼淚來。
這個城市,就這樣被屠城了。人們多了滄桑,可是這並不會改變什麼事實。滴下了紅豔水,終究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死亡的鐘聲終究敲響起,陪襯的淒厲叫聲們也隨之附和,每個人的心臟都感受到一下極大力的撼動。我痛苦得張開雙手,伸出雙腿,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不能動彈。強行睜開眼睛的我,看到周圍再沒有一個垂直站着的人,連身旁的安也看不見,便把心裏潺弱的火苗淋㴧,靜靜看着此生中天空最後一朵白雲。視線暗淡下來之時,不知怎的,眼睛猛地流淚,未能止息。原來這就是不甘,我卻只可把其用於睜開而無神的雙眼。
被過份挪用的紅豔水,始終是會向人類討回相應的代價。我這才終於意識到,人類是如何退還被消耗掉的水資源,以維繫世界的水循環。而那就是此刻無力地躺在廢墟的我們,所控制不住生產出的淚水。要維繫狂泉泉水生生不息,服用泉水的人就必須在死前奉獻自己的淚水,直至把其耗用的份量彌補掉。
那麼我是誰?我這刻才終於明白了,我是那個國君的轉世。
在氣絕前一刻,在淚水淹沒臉龐之前,我的腦海閃過的,是謙嫂謙仔的身影,是昔日摯友們的笑容,是親生父母的慈愛。種種一切,就好像在提醒我,你並非生而為魔,而是自願地,走上了不歸路。
就這樣,全世界也死光了。白紗舞至此,終於徹底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