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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瓜州之戰
溽暑六月的瓜州,陣陣暖熱的東南風,吹拂低平沼澤地的芒草。正值多雨季節,氣候陰晴不定,空氣中瀰漫沼澤的溼氣與魚腥味。臨著江邊可見一片茅草搭蓋的魚村,百姓依水而居,划船而行,有若水鄉澤國。因瓜州本是江中淤沙而成的沙洲,地勢低平,所以由江上望向瓜州,城牆高二丈一尺的瓜州城,明顯可見。瓜州城周長一千五百四十三丈九尺,為明初所建,乃為戍守江淮漕運與鹽運的重鎮。城東另建有柳鬼城,築有砲台,稱柳堤砲台。柳堤砲台望向江面,隔江十餘里處,另有一沙洲,稱為談家洲。而談家洲亦築有砲台。正因瓜州扼守南來北往漕運與鹽運,乃兵家必爭之地。所以築有柳堤砲台與談家洲砲台,有如一座銅牆鐵壁的城門般,隔江拱衛瓜州。不僅於此,且見瓜州,遙望長江南岸的金山。從金山開始,一直到鎮江東邊的焦山,約百里的長江江面,遍佈攔江的巨大鐵索。即是被稱之為「滾江龍」的攔江壩。尤其臨近瓜州的長江北岸與沙洲之間,江中的滾江龍更是密佈。從上游而下的船,一撞擊滾江龍,當即粉碎。下游而上的船,撞擊到滾江龍,亦是難免要擱淺或是沉沒。總之不熟悉水道者,要入瓜州,簡直是危機四伏,難越雷池一步。縱是如此,然從東南風吹來的方向,望向長江的江面。距瓜州僅百里之遙的焦山以東,但見整個長江寬闊的江面,已然有不知千百艘戰艦,溯江而上,千里雲帆幾塞滿長江。正是來自海上的鄭家軍,已然從長江口的吳淞港,揮軍入江。
六月十四日。長江南岸,鎮江東邊的焦山。且見遍江戰雲密佈,旌旗遮天,船帆蔽日。鄭家軍前鋒,建威伯右提督馬信,受命率前鋒百艘大小船艦,直進瓜州。當此同時,延平王鄭成功則泊舟焦山,率文武官員,登上焦山,祭告天地、太祖、崇禎帝與隆武帝。『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大明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在此昭告太祖、崇禎與隆武,三位先帝。成功痛恨中原陸沉、不敢偷安,請命恢復,重興故土。伏祈三位先帝,在天之靈,默加保佑。...我明朝歷年三百,德澤已久,不幸有甲申之變,李自成倡叛,致先帝煤山自縊殉國,神京陸沉。...滿夷屢生反側,乘我多難,竊據中原。致先帝隆武於福州殉國。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於戎狄,讓百姓做為奴酋的,沒有不痛心切齒。本藩奉天倡義,罪罰弔民,臥薪嘗膽,生聚教訓,已逾十年。於今終於親率大師,首取金陵,解救蒼生於水火,並欲恢復漢官的威儀。誠哉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由焦山俯視長江的江面,但見舳艫千里,戰旗如雲,鄭成功一身縞素,祭告天地與先帝,內心之洶湧澎湃,難以言語形容。尤其說到闖王李自成攻陷北京城,致崇禎帝於煤山自縊殉國。又說及滿夷竊據中原,致隆武帝於福州殉國。當下,鄭成功更是已涕淚橫流,泣不成聲。在場的文武官員,與三軍兵將,聞之,也無不人人跟著垂淚。
祭壇上掛著的三幅先帝畫像,依然中間是太祖朱洪武、左邊崇禎帝與右邊的隆武帝。祭太祖是理所當然,因太祖朱洪武是大明國的開創者。祭崇禎帝,則是因崇禎帝,自鄭成功六歲,從日本國被接回泉州以後,無論科舉考上秀才,充做稟膳生,或是到南京國子監就學。崇禎帝一直就是鄭成功心中認定必須忠君的大明皇帝。且崇禎帝亦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乃至北京城破,崇禎於煤山自縊,亦展現其殉國的不屈情操。在在也都使鄭成功敬仰。致於祭隆武帝,更不用說。因隆武帝,給了鄭成功一生最大的榮耀。隆武帝不但給鄭成功,賜國姓「朱」,更賜其「成功」之名。且不但待鄭成功以駙馬之禮,實際上更視之如親兒。後更冊封鄭成功為忠孝伯與「招討大將軍」。而鄭成功更是隆武帝禁軍的中提督,也是負有貼身保護隆武帝之責。無奈,鄭成功因母親生重病,請假一月,返泉州探母。然就這麼一走,沒想到父親鄭芝龍,居然引清兵入福州。逼得隆武帝出逃福州,卻在汀州被清兵追上,最後絕食死於福州。隆武帝死後,十幾年來,鄭成功每每輾轉反側,想起隆武帝,總是感到痛徹心扉。尤其想及告假離開福州之時,隆武帝那殷切的眼神,聲聲的呼喚,更是讓鄭成功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兒啊!當此危難時刻,難道你也要棄我而去嗎?』這十幾年來,每每夜半驚醒,鄭成功總是渾身汗水淋漓,痛不欲生。因為隆武帝是那麼的信任他。而鄭成功做為護衛隆武帝的禁軍中提督,卻負了隆武帝的浩瀚皇恩。任得隆武帝驚惶出逃,最後更死於清軍之手。
鄭成功的帥帳中,始終掛著隆武帝的畫像,正也是就像是為了贖罪一般。毅然起兵抗清,臥薪嘗膽,十餘年的生聚教訓,血淚斑斑。而鄭成功等的不就是這一天,期待鄭家軍能像一把利刃,直插入滿夷的心臟。 且鄭成功希望隆武帝能看見,看見他冊封的「大明招討大將軍」麾下的鄭家軍,將大明國的大好山河,從滿夷的手奪了回來,興復了大明。或也只有如此,鄭成功方能贖了自己的罪。贖了他的父親鄭芝龍降清,出賣隆武帝的罪。也贖了他自己辜負了隆武帝的厚愛,身為禁軍中提督卻沒能好好保護隆武帝,反使隆武帝命喪清軍之手的罪。而今洗脫「罪臣國姓」之名的機會,也已近在呎尺,幾乎就僅剩一步之遙。只要鄭家軍能攻下南京,這無疑就會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了滿夷的心臟。由焦山放眼望向長江,但見舳艫千里,連江雲帆前後望不盡,如此氣吞河嶽之勢。那怕鄭家軍的官兵一人投一鞭入江,當也足以把整個長江的滔滔江水都堵住。此等壯盛軍容的艦隊,恐更是長江千古未見。鄭成功放眼江面,不禁亦感到心血澎拜,志蓋雲山。祭完天地與先帝,就見一身縞素的鄭成功,舉筆在祭壇的白布上,寫下─「出師討滿夷自瓜州至金陵」。隨即,豪氣吞雲,慷慨激昂,吟詩一首:
「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信朱!」3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3TNzfJq3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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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山這邊,當延平王鄭成功,祭告天地與先帝之時。前鋒軍建威伯馬信,亦已率艦隊揮兵瓜州。然因焦山到瓜州之間,江面滿佈滾江龍的鐵索,使得前鋒軍進軍並不是很順利。因這些滾江龍的攔江鐵索,並非是顯眼的江面,而是沉入江中二三尺之深的水下。鐵索既是在水下,一般不熟悉的人,肉眼自然難以看見,非得等到船隻撞上了滾江龍才會發現。但船隻一但撞上滾江龍非沉即毀,等到撞上再發現,一切就已太遲。幸好,張煌言的江浙兵,曾二次入江作戰,對滾江龍甚為熟悉。「滾江龍的所在,舉凡江水流過處,水面上都會莫名的出現一條水波紋」對此,這些江浙兵瞭若指掌,能一眼看出。正因有這些江浙兵做前鋒,一發現水下藏有滾江龍。即能立刻派出善於泅泳的水兵,背負巨鉗下水,尋到鐵索的脆弱處,將其剪斷。但前鋒軍逼近到瓜州,尚有幾十里處,要再派兵下水剪滾江龍,卻就再不是容易的事。因瓜州的柳堤砲台,與談家洲砲台,發現海賊掩至,即發砲狂轟。且柳堤砲台與談家洲砲台,顯然都配有紅夷火砲,其火力威猛,一砲能擊數十里。這更讓馬信的前鋒軍,寸步難行。甚至猛烈的炮火之下,連得張煌言的江浙兵,亦再難下水去剪滾江龍。更大的威脅,則是飄浮江面的清軍木浮營,一發現海賊來襲,即順著江潮而下,有如一座江上的城寨般,朝著艦隊直衝擊而來。這更讓馬信的前鋒軍,陷入苦戰,且受困於滾江龍,更是進退不得。
瓜州的守城主帥,乃操江軍門朱一佐。副將則為游擊將軍左雲龍。雖說「海賊鄭成功」即將率大軍來犯的軍情,朱衣佐早已獲報,且也已有所防範。但鄭家軍來得如此之快,卻還是讓朱衣佐感到震驚。畢竟清廷所調的援兵,尚未到瓜州。所幸江中遍佈有滾江龍的攔江壩,這讓朱衣佐尚有所恃,心想─「海賊要度過這些天羅地網,當非易事」。所以朱衣佐僅趕緊派了巡江營都司羅明昇,帶了五百名的士兵,前往堅守談家洲砲台,與柳堤炮台。正是只要有談家洲砲台與柳堤砲台,兩對拱衛瓜州,再加上滾江龍的攔江壩橫阻。如此一來,那海賊想要過此天羅地網,應是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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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日。鄭成功見前鋒軍攻瓜州受阻,即將大軍移師靠進瓜州的長江北岸,以隨時趁機大舉進攻瓜州。不料,駐軍江南松江的江寧提督,與駐軍長江口福山的蘇常提督,已調動大軍,前來增援瓜州。數萬兵馬,日夜兼程已然趕抵長江南岸,就在揚蓬山佈陣。隨時可能渡江,進入瓜州城增援。面對瓜州的攔江壩,橫阻江驗。談家洲砲台與柳堤砲台,砲火漫天。兼之陸續出現的三座木浮營,每座木浮營二十丈長寬,皆有五百兵士,火砲數十門,四周巨木為柵,幾將馬信的前鋒軍形成合圍。砲火幾是從四面八方而來,讓馬信的前鋒軍與張煌言,皆陷入苦戰。倘若江寧提都與蘇常提督,數萬援軍,再進入瓜州。如此一來,瓜州必將更如銅牆鐵壁,難以攻克。於是,為免這些援軍進入瓜州,鄭成功當機立斷,做出了一個決定。即是要趁著江寧提督,與蘇常提督,兩軍遠道馳援,兵疲馬困。趁其立足未穩之時,予以出其不意的痛擊。且只要將援兵擊潰,瓜州清軍苦等再無後援,士氣亦必然隨之瓦解。
隔日。原本陰晴不定的氣候,半夜開始下雨,且雨勢越下越大。雖是一夜大雨滂沱,任誰也不會想在這種不利的氣候下出戰。但用兵,貴在出奇,乃鄭成功一貫策略。正是要出乎清軍意料之外,殺個他措手不及。且為鼓舞士氣,做為主帥的鄭成功,更決定要親自領兵出戰。江上尚是一片煙雨濛濛,五鼓之時,鄭家軍已造飯,準備拂曉渡江出擊。卯時,天初亮,雨勢未稍停。但鄭成功已親率五千禁軍,分乘大小船艦,掩旗息鼓,悄然渡江。
長江南岸的揚蓬山,清軍江寧提督、蘇常提督率諸道援軍,據高地布陣。時值陰雨天,大雨不歇,清軍兵將多在帳蓬之內躲雨,唯佈哨兵監視江面。只是大雨滂沱,數丈之外就已是一片煙雨濛濛,什麼也看不清,況是拂曉時刻,江上的天色更尚是一片霧矇。山腰瞭望台,一個監視江面的清兵,陡然驚呼:『啊!看啊!有一個人騎著一條大魚,從江北渡江過來了啊!』另一個哨兵,驚得跳起來,往江面瞭望。然整個江面除了一片大雨迷濛外,卻什麼也不看見。不禁反唇相譏:『操!臭新兵,胡說什麼!故意要嚇人是不是!一條魚再大,能有多大!一個人要騎著魚過江,你是在說什麼瘋話!再胡說,看我搥不搥你!』那監視江面的清兵,卻活靈活現,回說:『是真的啊!我剛剛看見有一個人騎著一條大魚,從江北游過來啊!那條大魚,整條黑黝黝的,大概有十丈長,周圍就跟一根千年巨木一樣,兩眼還發出紅光!我說的是真的啊!』另一哨兵,立時一拳搥了過去,破口大罵:『操!叫你別胡說,你還說。你以為你說的瘋話,有人會相信嗎?我看是你的眼睛被牛糞糊到了!』
「鄭成功乃東海長鯨,投胎轉世。所以所到之處,海潮皆大漲。甚至鄭家軍出兵前,往往有人看見鄭成功騎在巨鯨的背上!」這樣的傳聞,在東南沿海,時有所聞。但江寧與蘇常的清軍,並不知情,反疏於防範。 一夜滂沱大雨,使得江水大漲,鄭成功親率五千禁軍,趁著大雨已然登岸長江南岸。時值卯時,清軍江寧蘇常諸道大軍,正在造飯。滂沱雨聲中,忽聽得戰鼓隆隆,殺聲震天。原來是鄭家軍已然揮軍,攻上揚蓬山的清軍營地。毫無預警之下,江寧蘇常諸道清軍,驚惶失措,倉促召集兵馬反擊。畢竟滿清八旗兵,其騎兵訓練有素,所以鐵蹄能踏遍中國,所向無敵。一陣兵慌馬亂中,滿清騎兵即刻整軍,迅速反擊。那怕是大雨滂沱,見那滿清騎兵,鐵蹄奔騰,衝陣踐踏,箭無虛發。頃刻,戰局逆轉。眼見那攻入清軍陣地的海賊,已被滿清騎兵,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直向江邊潰敗逃去。
江寧、蘇常諸道清軍,見海賊潰逃,一時軍心大振。『將士們,大家衝啊!這些海賊,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膽敢興風作浪,冒犯我朝。今日就殺個他片甲不留...』清軍將官的吶喊聲中,但見諸道騎兵與步兵,一片黑壓壓如成群的蟻群,趁勝追擊,衝下了揚蓬山。直將潰散的鄭家軍,追趕到了江邊的泥灘地。眼見進犯的海賊,慌亂的潰不成軍,退無可退。數萬滿清騎步兵,戰鼓齊鳴,一鼓作氣,就想將這些海賊,一舉殲滅於岸上。"轟隆!"陡然江中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砲響。原本潰不成軍的海賊,竟不再慌亂奔逃。反是於江邊的泥灘地上,整齊列陣,擺開對戰的陣勢。不僅於此。江邊的蘆葦叢、矮樹叢中,更見黑壓壓如蟻群般的海賊衝出,從四面八方而來,殺聲震天。卻不正是延平王鄭成功,親率禁軍,衝殺向滿清騎步兵的陣中。
延平王鄭成功,身先士卒,手持一柄斬馬刀。衝入敵軍陣中,見馬斬馬腳,見人斬人。滂沱大雨,越下越大,鄭家軍見主帥延平王,身陷敵陣,人人豈能不奮勇爭先,直衝敵陣。這時,清軍方知,原來先前海賊潰逃,只是詐敗。目地卻是要將清軍,引誘到了江邊的泥灘地,再以大軍伏擊。但就算滿清大軍,知道受到引誘伏擊,為時亦已太晚。因江邊的泥灘地,本就泥濘難行,滂沱大雨之下,更如沼澤。縱是滿清騎兵再驍勇善戰,然馬蹄陷於泥沼,寸步難行。再怎麼勇猛的騎兵,也都有如落難於泥沼的落水狗。再別說一般的步兵,腳下那雙鞋,踩到了泥灘地,直快深陷到膝,更是舉步維艱。上萬大軍,就這麼像一群泥猴,被困於泥沼不得脫身般。反觀鄭家軍,衝鋒陷陣,個個奔騰泥灘,卻竟如履平地。滂沱雨中,搭弓射箭,刀劈劍砍,更如尋常。仔細看。原來那鄭家軍,居然個個都是赤腳,沒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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