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煦清醒時夜還很深。
摸進被褥裡的手並不冰冷,不似她想像中的樣子,她還能摸到殘留的蒸騰熱氣,伴著清淡香氣,是熱水沖刷過皮膚留下的溫度與味道。
忙碌多日終於返家的人沒有先往床上倒,他細心地花時間洗了澡,披著滿身熱氣才掀開被窩入內,打算抱緊幾日來佔據他所有空閒時刻的愛人。他甚至很安靜,直到爬上床前,她根本沒察覺到對方,也是因為對方不在,她睡得沒有往日安穩。
儘管能以工作填滿大腦,短暫忘卻夏彥不在家、甚至在執行危險任務一事,但終究不是最優解答。只要失去思考的事物,夏彥的安危便會湧上心頭,成為她首要擔心的事。
好在他回來了。韶煦心想,卻敏銳地嗅到一點藏在沐浴乳下的傷藥味道。
「我吵醒妳了嗎?」她還沒開口,本意是不想打擾韶煦睡覺的夏彥率先道。即便背對著他,韶煦也能想像那張臉的歉疚神情。「抱歉,我本來不想吵醒妳的……」
「沒關係。」韶煦吞下了夏彥不在便睡不好的話語,她不想給他壓力。「你是不是受傷了?」
微涼的指尖順著肌理向上,韶煦從夏彥扣著她的手開始,沿著他手臂的線條,一點點地想確認夏彥傷在哪裡。她擔心他,夏彥已經習慣那些傷痛,也習慣將其掩蓋在平靜下故作沒事,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夏彥可以真的到死都不說出自己的病,唯一的變數是韶熙可能忍不了。
每次撫摸夏彥身上的傷痕,韶煦總是在想,在她不曉得的地方,她的少年到底都受了些什麼樣的傷。
是難過、也是心疼,她的少年認為自己不再如過往乾淨純粹,她卻只想張開雙臂,給予對方她所能給的最大擁抱。八年的時光橫斷於他們之間,兩人間有了陌生,卻無一例外地都想知曉那八年對方怎麼度過,只想陪對方補上缺失的八年時光。
看似簡單的願望,很難達成。
夏彥沒讓韶煦繼續試探,他握住了她的手指,語氣是輕鬆的調笑:「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睡吧,妳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韶煦不想繼續睡,她想檢查夏彥身上的傷。只要不是傷在她身上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只要還能再見到韶煦,對夏彥來說,那都是小傷。她不想見到那樣的局面,沒有親眼看過夏彥的傷,她不會安心。
她想掙脫夏彥的手,沒能掙脫,後者反倒還笑了一下。
「妳先睡,明天再來檢查我身上的傷,真的是小傷而已,不礙事,我沒有騙妳。」夜色是塊布幕,藏在後頭所說的話似乎都變了調,染上平時難以見著的溫柔。
趁著韶煦愣怔,夏彥稍微鬆了力道,摩挲著韶煦的指節。他在韶煦背後垂下眼,語氣如虔誠的教徒,神情又像拋卻一切的信仰者,渴卻著神明的眷顧,但要求又不過是希望神垂憐一眼。
「但我想抱著妳睡覺,可以嗎?」
她沒有馬上回應,反而是藉機掙脫出夏彥的懷裡。他還沒來得及為掌心逝去的溫度悼念,柔軟甜香便盈滿鼻腔,纖細的手臂盡自己所能將他完全抱在懷裡,他被壓在她的胸前,聽見血肉下、神明為信徒詠唱的樂曲。
將說出那些話時,韶煦忍不住想著,還好夜夠深,她也把夏彥壓住了,沒能讓他瞧見那對通紅雙耳、還有緊張而泛著水光的濕潤大眼。
「好了,我現在抱住你了,我們睡覺吧!」
夏彥在她的懷裡輕笑著,韶煦也顧不上這個姿勢的不便,打算就著這樣入睡。可即便是這樣彆扭的模樣,她還是在夏彥的氣息包圍下,多日來難得睡了好覺。
過了許久,似乎房內的呼吸都平穩了。
夏彥悄悄地動了動,掙脫出韶煦的懷抱,反過來讓她睡在自己懷裡。他撩開那些遮擋面容的細碎褐髮,輕輕地、就同蜻蜓點水一般,在那瓣柔軟水潤的唇上落下印記。
琥珀色眼眸裡是神隨手垂落的光,他斂下眼眸,暗吞那些本該給予眾生的光芒。
「晚安,我的華生。」
晚安,他的神明、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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