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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荻原九段低下頭,塔矢亮摒除外界一切雜音的耳朵聽見了唏噓聲。這是場近乎長達十小時的比賽,終於在晚間八點前畫下休止符,過去幾個小時他只聽見雙方落子於棋盤上敲擊出的清脆聲,以及自己被對方手筋給刁難住變得沉重的呼吸聲。
呼——進入本因坊循環賽了。
他唯一的知覺這麼告訴著自己,接著下一秒漫上心靈的是疲憊與惶恐。
對亮而言,圍棋一直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像是空氣、水、血液一般自然的存在。他時時刻刻地想著,無論拿什麼指尖總殘有溫潤的棋子觸感,耳畔總有棋子敲打在散發幽幽芬芳的棋盤上響脆的聲音,他的一切都因圍棋而生,都因圍棋而存在,彷彿從未懷疑般一步步艱辛地走過來。
彷彿。
是的,彷彿。
所以心底才有疲憊,才有惶恐,才有迷惘。
覆盤檢討完畢,兩人收拾盤面,亮沒有去細看荻原九段現下的表情,並非輕視,而是就跟自己輸棋時一樣,對方或許也需要時間空間來消化獨處。
可——明明贏棋了,為什麼情緒卻振奮不起來?明明離父親所在的高度更進了一步,為什麼心頭上的負擔卻無減輕分毫?
面對棋局時拋在腦後的困惑與焦慮,頓時間全湧了上來。
「你為什麼要當職業棋士?難道不是為了向我挑戰嗎?」
兩年前的夏末,進藤在夕陽裡對他的吼叫的畫面,如夢似幻的泡影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進藤那天落荒而逃的倉促背影,總在棋局後浮現。
心頭酸澀。
亮站起身,走在最後離開清風之間。天野先生靠過來,身上的尼古丁變成了令人不耐的氣味,「那麼等會,請到樓上接受一下訪問吧。」
亮沒有拒絕,輕輕點了頭,恍惚間他聞聲紀錄員櫻井三段的言語。「真不愧是『塔矢老師的公子』。」
塔矢老師的公子。這個身分從亮有記憶起便如影隨形地伴他長大。小時候不懂這七個字的意思,連父親的名字背後所隱含的意思都未能清楚,在那時他還是輕鬆的、自己的。直至他真正地拿起棋子,學習父親親手教導他的每個定式、每個應手,父親的名字化為實質的重量,沉甸甸的,枕在他的手掌心裡。他努力的捧著,從這時起,掌心裡的期待便隨著歲月點滴增重。
他想要追上強大的父親,陷溺於圍棋這個遊戲裡,品嘗出獨屬自己的樂趣,最終在喜愛與努力裡察覺夾雜其中的不滿和窒息。
這些他從來未與人說過,抱怨與責備都不能舒緩這些負面情緒,唯有邁開步伐繼續向前,才能略略有效而實質的減緩。
就像那日在中部總本部說的,「我會代替父親好好努力的」,一直以來亮對圍棋總是付出超越十分的努力,恪守家風,不出妄言,可因一時心血來潮地說了出口,彷彿宣告般急於阻止著什麼。他不再讓自己回頭盼望,一心一意的撲在這片黑白海裡,壯大自己,滿足自己,唯有這樣才能找到自己。
亮還未反應,走在最前頭的荻原九段倒是先說話了,「妳這種說法對他太失禮了。妳應該說『真不愧是塔矢亮』。他是他,與塔矢名人無關。」
亮微愕,臉上卻仍不動聲色。荻原九段嚴肅疲勞的臉龐轉了過來,如他所說的臉上顯露出真誠笑意,祝賀亮進入了本因坊循環賽。
亮無以名之的感謝。他深深鞠躬,除了謝意外,還有著敬意,心上那些不適稍稍地撫平了些。
「辛苦了。」與天野先生待門關上後準備轉身上樓,樓梯口傳來絲絲異樣的聲響。
亮轉過臉,眼前的景象令他不住驚呼,「進藤光!」
進藤的眼神不一樣了。
亮立即察覺了這點,三個月前進藤逃避又軟弱的目光令他不敢多想。
「進藤光,你是怎麼搞的?怎麼到現在才露面?」天野先生譴責地問。
他盯著進藤,腦中閃過數個念頭,心底升起無數期待卻依然不動聲色的看著進藤邁步向前,毫不客氣的抽走天野先生手中的棋譜,「這是棋譜對吧?」進藤滿頭的汗水沿著額際臉頰滑下,墨綠色的眼瞳靈動地在紙面上轉動,「你贏了!」
亮終於忍耐不住,「你來做什麼?」不是不下棋了嗎?不是不再跟我對弈了嗎?不是要拋下我去別的地方了嗎?我還能期待嗎?不行比較好吧——即使我依舊努力的在這裡奮鬥。
亮抿著嘴察覺自己的手在西裝底下細微的顫抖,他瞞不了自己的期待,對進藤光的期待。
「塔矢亮,我……」進藤在被斥喝的問話中吞吐著,「我不會放棄圍棋!」他的眼神隨著話語的揭露變得越來越堅定。「我會繼續走圍棋這條路!我來只是想跟你講這句話而已!」
話語的力量霎時在狹窄的空間蕩漾開來,亮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不可思議,彷彿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力量與喜悅,遠比知道進藤考上職業棋士還要令他亢奮、滿足。
他先是彎了嘴角,又抿唇板臉,端出他最高的敬意與期待,「你儘管追過來吧!」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我一直在這裡等你,腳步不停地等著你追上來,讓我見識你現在的實力吧,進藤光!
●○●○●○
鬧鐘還未響,亮早已被穿透窗櫺的日光給喚醒。他睡覺喜歡將床鋪在靠近緣側的門邊,一早灑滿房間的陽光會給他帶來一天的好精神。
然而今天除了他所愛的陽光外,更有激勵他的誘因在,距離他跑來宣告會繼續下棋已經一週了,今日的大手合進藤必定會來。
亮推被起身,將床被收疊,盥洗好時母親已在廚房忙碌,父親業已坐在棋盤前。如同往常亮坐進父親對面的空位,寧靜的氛圍,庭院草木泥土濕潤的氣息,棋子落在盤面的聲響,讓他略顯浮躁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終盤結束,亮與父親差了半目。
「你今天有點浮躁,有些地方看得淺了,落了後手。適度的焦慮能使人進步,但有些事靜待即可。」父親沒有責備那些失誤,亮明白這局棋的敗因源自何處,只是詫異父親難得的關心。
「進藤今天會來大手合。」
「是嗎。」就只是這樣淡淡地應了句,亮也能從如此淡然的態度裡讀出背後的關切。
至此父子倆安靜的收好棋子,母親遠處用餐的叫喚聲傳來,「父親我先去用餐了。」
父親仿佛陷入沈思,亮放輕步伐離開了棋室。
大手合是十點開始,亮總習慣開始前十分鐘到,放好鞋走進洗心之間,連裡頭的景象都未看清,便看見辻岡和另外兩位棋士似乎在討論什麼,「我曾聽說塔矢一直當他是勁敵呢。」
「有那種傳聞嗎?」
「喂喂喂,真的假的……」
辻岡轉頭與亮對上眼,對話的三人愣了愣,對此出於禮貌亮道了聲早,「塔矢,你來啦。」但亮沒再予以回應了,憑著短短三句,和眾人的視線,進藤……
亮遙望著坐在最裡邊角上的進藤,他一臉堅毅淡然,身姿嚴肅端正,垂眼盯著盤面,這刻亮的心才真正脫離浮躁安定下來。
他入座姿態端正,手微微握拳置於腿上,閉起眼靜坐,棋盤的模樣在腦海裡浮現,這個世界有他最愛的圍棋,現在更有他認定的對手。不用急。圍棋告訴他許多事情,只要真實的、紮實的過好每一天,走好每一步,都是不會白費的。
對面傳來窸窣的衣料摩擦聲,亮睜眼,猶如綠松石般的眼睛寫滿銳利,面對圍棋,無論對手是誰,心無旁鶩全力以赴。
中押勝。
對手投降後沒有檢討的意思,迅速收好棋子便匆匆離去。亮收起棋子,望向進藤的方向,他還在下,村上二段的臉色相當凝重。
短短地一瞥,亮步伐堅毅地離開洗心之間——進藤的實力,只有我親自跟他下過才能估算。從他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天晚上,我就這麼確信了。等著吧!我已經做好隨時跟他對弈的準備,現在只要靜候那天到來——。
為了繼續向前,為了不讓進藤追上,亮一直走在前方,與松永利之六段的王座戰二次預賽二回戰、與上前津宏七段的天元戰二次預賽一回戰,在和座間王座進行本因坊循環賽第一戰後,棋院的對戰時間通知書終於寄來。
這天晚上亮坐在緣廊,手邊伴著庭園幽靜的景致,另一手則排出和進藤最後一次對弈的棋譜。
那是個難忘的一戰,不惜將自己長年持之的自負、自信放下也要成為三將,就為了和進藤對弈。那是他第一次品嘗到愚蠢心碎的滋味,比進藤說出順便拿一兩個頭銜的輕蔑發言還令人憤慨心痛。
當年那手11之八來得太突兀,往後的幾手與先前落差之大,彷若一個初學者。他以為自己被進藤戲弄了,氣得起身大罵,然而進藤卻說沒有胡鬧,表情像是不懂他的怒火從何而來。
棋賽結束他拒絕回想起那盤棋,完全不明白進藤將那局棋下得七零八落的原因為何,失望憤怒頻頻在他腦海裡翻騰,還拿不定注意就和進藤在網咖對質,至此他終於決定放下對進藤的執著,那人不值得。
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是那樣容易,即使後來知道進藤成了院生,這個無法理解的謎團便至此開始在他身旁頻繁出現。
咄。
鹿威平穩的聲音一次次迴盪在庭院裡,隔壁的棋室門被拉開,父親踏上緣廊與亮隔著一段距離坐下,父子倆各自獨坐,心有所思的對著夜色凝望。
明天,明天就能再靠近這團謎題一點。
進藤。
●○●○●○
這天亮起了個大早,在將亮未亮的天色裡慢跑,清晨的空氣變得凜冽,面對重要的對手必先保持好體能,然後是清明的思考,接著是強大的毅力。慢跑能強化這些特質,亮漸漸地愛上這項與圍棋有著微妙連結的運動。
穿梭過妝點整座城市卻空了枝頭的路樹下,過去那些深綠成了斑駁滿地的紅黃點亮灰色的地磚,急促的呼吸和奔騰的血液驅動亮的鬥志,與進藤對弈的每一次機會,都讓他品嘗到比和其他棋士對弈時更多的衝動與期待。
拐進自家所在的巷子,回到家的亮一陣忙碌後帶著盥洗過的清爽享用母親的手藝,再到棋室與父親下棋。對弈結束時父親並未評論這局棋,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去吧,亮便離開棋室,和母親道別前往棋院。
將近五十分鐘的車程亮腦海裡僅餘五張棋譜,第一張是六年級初見進藤時,被以高處俯視富含指導意圖的棋;第二張是一週後他挑起的戰帖,被進藤以強力擊殺的方式而敗北的棋;第三張是三將賽,中途像換了人似地行棋風格散亂漏洞百出,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和進藤對弈;第四張是進藤對韓國研究生,雖不到第一二次對弈那般感受到的難以抵擋的強大,卻也足夠亮眼。最後則是他難以忽略不記的一局棋,那是他和SAI在網路對弈的那次。
這五張棋譜中就屬三將賽的落差最大,思索推敲至今,亮仍舊沒得出任何的結論,就和對進藤那渾身是謎的狀況一樣。
列車進站,「市谷站,市谷站到了。」
在出車站的剎那,亮將棋譜至於腦後,他無比期待著今天的對弈進藤會帶來什麼。
進到溫暖室內,剛按下電梯鍵,身後一聲問候,「塔矢,你早啊。」
是越智。「早安,」亮將視線調回前方,電梯門滑開,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他帶著淺淺笑容,禮貌地搭話。「聽說你都連勝的樣子。」
這是亮長久以來的習慣,禮貌而冷靜的笑顏。
兩人並肩佔據電梯兩角,越智瞥了眼亮,語氣平穩,「跟打進本因坊循環賽的你比起來,我的表現不算什麼。」
亮只是微笑,當電梯又往上一階,他斂起笑容調整心態,越智的問句恰好對上了他的狀態。「今天對進藤這一戰,你應該會輕鬆過關吧?」
電梯平穩地停下,亮語氣堅定的吐露心聲:「不試試,是不會知道的。」他從來不覺得贏過進藤是件簡單事,即使這中間發生這麼多事,烙印在他腦海裡可以屬於進藤的棋譜只有區區四盤,但進藤的強大與天賦早已深刻記在心上。
門外進藤就站在那,他所期待的對手,那個讓他說出「你儘管追過來吧」這種挑釁而自負的話語的人就在那。亮迎上進藤的目光,筆直坦然地望進那雙墨綠瞳孔,每踏前一步,視線都轉移不開。明白了這日的意義,這樣的期待如冰川流動暗潮洶湧,他率先進了洗心之間。
今天會與進藤下出怎樣的棋局,亮懷抱期待確認座位安排,進藤隨後追了過來,與亮向來理智的嗓音不同,進藤的聲音裡飽含著露骨的情緒,「塔矢亮,我們終於可以對弈了。」
這段時間彷彿未曾如此平靜,亮看著進藤,平穩地吐露了腦裡盤旋許久的話,「距離上次我跟你在圍棋社的三將戰以來,已經過了兩年又四個月的時間呢。」
進藤斂起笑容,「已經那麼久了嗎?」
「嗯……」亮仰起頭,似望位置分配,又似沉思,「是有那麼久。」不說出口,竟沒意識到自己暗算了日子多久。
「我在『棋週刊』看了你跟座間老師那盤棋的棋譜,真的好可惜喔。」亮率先入座,進藤那奪目的瀏海如金秋的葉片在眼前搖晃。「中間你下得不錯說,只可惜序盤的落差還是影響到最後的結果。」
「畢竟他是前任王座,不是單靠一次對弈就能擊倒的對手。但下次再跟他交手的時候,我將不會是現在的我。」就像今日的我也並非當時敗在你手下的我。
「我已經見識到你跟座間老師及荻原九段對弈的實力,今天輪到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實力。因為這兩年四個月,我可是沒有在混喔!」亮抬眼,從此刻起,此處已正式點燃戰火。
逼——
雙方抓子,進藤先行執黑。
「請多多指教。」亮垂下頸子,再抬起時視線只剩下棋盤和進藤的手。
按下計時器,亮緊盯著進藤的右手,成長中少年的長指指尖捻著黑亮的子,兩年四個月的第一場對局,由第一手左下角小目揭開序幕。
棋子方落,亮立即捻起白子落在右下角小目。
——來吧,進藤,這局棋我早已迫不及待。
布局起始,兩人各在對方對角佔了一位,亮向來深思熟慮的沉穩化作積極凌厲的攻勢,沒有太多的防衛,緊逼著進藤做出每一次應手,角落的混戰於焉展開。
亮一手一間高夾,阻斷進藤向下邊發展的局勢。他預測進藤的下一手,進藤也能預料到他此處的應手,理應不好對付的棋形,進藤卻立刻作出反應。亮抬頭瞥了眼進藤,他所認定的對手正緊抿唇,目光炯亮的神色下頭,亮知道進藤能想出每一步應手。進藤的實力,毫不遜於高段棋士,反應靈敏,出手靈活,他能想得到的棋,進藤也能,並做出反應。
亮想了兩年四個月,一直無法確定進藤的實力,現在他知道了,正如他這些時間裡猜測模擬的一樣,過去的敗績、過去的執著,無法停止追逐的目光,他不曾走漏眼,進藤正是他走在這條路上注定遇到的對手——一生的對手。
正當亮這麼想,進藤卻下了似曾相似的一手棋。感知瞬間退回小六那年,從高處俯覽試探,絕對的一手。指尖的白棋落回棋罐。
SAI——
亮覷了進藤一眼,對方正細目凝神思索棋路,毫無察覺亮的異樣。
為什麼進藤的身上……會突然浮現SAI的影子?
亮重新執子,下在算好的棋路上。
SAI和父親的對局,那場驚人且平分秋色的對局,登時闖入亮的思緒。他在電腦前參與了圍觀,SAI的對手是他所知的、強大的父親,而SAI的強大也是他親身體驗過的,然而更令他困惑的是,他始終擺脫不掉將進藤與SAI做連結。
過去慘敗的棋局令亮的視線無法遏止的追逐著進藤,他無比的想知道為什麼這個與他同齡的孩子會有這麼高強的實力,那個在進藤身上忽隱忽現的影子,另一個進藤——在與SAI對弈之前,他從未興起這樣的念頭,亮只知道追逐著「進藤」,追逐著他渴求的對手,好像這樣子下去,他便有源源不絕,繼續走在這條路毫不迷惘的力氣。
無論是什麼……
逼——
耳畔邊響起些什麼聲音,視線餘光下的進藤姿態陡然一鬆。原來打掛了。意識到休息時間,亮放縱自己的思緒飄移。
從高處衡量的棋勢,用著古老的定石;以銳利沉穩的攻勢,強勢的斬斷他對獲勝的執著;一開始沉穩的棋路,突地失了水平,像是玩弄他一樣的詭異落差;網路初見SAI試探的幾步與記憶中慘敗的過去重疊;相約好的對弈在質疑中感受到更高的障礙,下一秒如墜五里雲煙,好似見到過去的進藤沉著冷靜的一手補——進藤——
近乎化為一股執念。
「SAI……跟你下,讓我想起網路上的那個SAI。」沒聽清進藤的話,亮自顧自地呢喃出聲,
進藤低笑一聲,「不過很可惜,我並不是SAI。」
亮的情緒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是你沒錯。」
「塔矢?」
「那是另一個你。其實……還有另一個你。我剛認識的那個進藤光……」亮雙手置於膝上,圓潤的膝蓋骨像極了手中握住的線索,圓滑而真實。「他就是SAI。兩次在紫水跟我下的那個人……是SAI。」
過去的猜測不受控的經由大腦組成語言說了出來,「因為我最了解你,所以我知道……只有我才知道……在你的體內,還有另一個人!」
到底在說什麼?
亮摀住自己脫序的口,「對不起,你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怎麼會說出這麼莫名其妙的話……」這麼怪力亂神的猜測。
洗心之間陷入一片詭譎的沉默,進藤太安靜了。讓亮感到不安,剛剛那番話有沒有可能讓進藤理解成,自己不願承認那樣的敗局,才扯出這種可笑的推論?
但並不是那樣的。
「不對,應該說你下的棋證明了你所有的一切。而且那不會有所改變,如此一來我就心滿意足了。」在圍棋的道路上,自己執意追求的是什麼?不正是下好每一手,下出令自己滿意的棋,和一個旗鼓相當,能夠彼此砥礪的對手嗎?這才是亮追求的真義。
緊握膝頭的手鬆了開來,方才乃至過去的侷促不安彷彿全獲得了解答,渴求的對手就在這裡,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還能不為此心滿意足嗎?
「或許有一天——說的也是……」進藤的聲音忽地輕盈起來,隨著腳步聲遠颺,像獲得解脫的欣慰喜悅,「或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真相呢!」
什麼意思?好不易沉澱下來的好奇與執著被狠狠地釣了起來,亮連忙起身跟出對局室,「進藤!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進藤已經按下電梯鈕,依然是那副被自己逼問嚇到的反應,「什、什麼啦?」
亮急急換過鞋,追趕到進藤身旁,顧不了太多,「你果然有隱瞞什麼對吧?快說!」
「什麼『快說』?你這態度很差耶!」電梯來得很快,兩人亦步亦趨地走進狹小空間裡,「你自己剛剛不是說,我下的棋證明了我所有的一切!」
「話、話是沒錯啦……」亮撫著唇,不由垂眼思索。
「那就不要再問了!」進藤一副不耐煩的神態,環著胸塘塞。
面對進藤的不耐和閃避,亮立時一急,「可是你剛剛說會告訴我真相啊——」
「我說有一天!有一天啦!先等上一陣子再說吧!白癡!」進藤抗議。
「你說我白癡!」亮吹鬍子瞪眼。從來沒有人對他講這麼粗俗的話。
「就跟你說有一天了!不要再追問了啦!這不是白癡是什麼!」
「進藤!誰知道那個一陣子是多久!你說總有一天追上我,現在也還沒應驗!」
「那也是總有一天!我會一直連勝,你不要太囂張!」
「哪裡囂——」
兩人一路爭執,抵達一樓門打開仍各不相讓擠著對方走出電梯,叫一樓商品販售部的營業員看傻了眼。
那個溫潤如玉的塔矢亮?
這場爭鬥從打掛起,棋盤外延伸到棋盤內,從洗心之間延燒到隔壁的小房間,合起的拉門裡煙硝瀰漫。他們詳細檢討了每一手,挑出對方的毛病,承認自己的失算,再抓住對方的失算,穿插稱讚對方的手順,滿意的接受被承認的好棋。情緒在激昂中冷靜,在冷靜中沸騰,一局棋檢討到兩人肚子餓得咕嚕叫還欲罷不能。
也不知是誰先有動作,兩人默契地收拾棋子,將棋盤歸位後揹起包並肩走出棋室。
似乎是餓到沒有氣力,電梯下降過程中沒人說話,門開了進藤像是離食物更進一步而產生了力氣,問道:「塔矢,你中午也沒吃,不餓啊?我推薦你吃一家很好吃的拉麵!」
「拉麵?」對亮來說,對弈的日子在吃過早餐後,長達十二小時未進食是家常便飯,雖然餓到腹鳴,但還在可忍受範圍內。
「對,就是拉麵。跟我來。」進藤的表現向來不受拘束,擺手招呼他跟上後,就自顧自地雙手插在口袋裡往前走。
亮跨了幾步略略落後,「我為什麼一定要吃拉麵?而且這時候應該要先詢問對方想吃什麼吧?」
「這種時候吃拉麵最棒了,不吃拉麵要吃什麼?」
「車站附近明明有很多吃的,便利商店也可以。」
「塔矢,要知道,拉麵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對弈完後來一碗香噴噴熱呼呼的拉麵,可以消除所有的疲勞!」
「……對我來說,圍棋下一整天都不會累。」
「你真是個圍棋癡!」
兩人一路拌嘴,最後真的拐進距離日本棋院最近,進藤讚口不絕的拉麵店裡。
當亮盯著眼前冒著熱氣,散發撲鼻香氣的叉燒豚骨拉麵,已經餓得有點暈頭了。吃下第一口,緊繃了一天的背脊、肩膀也鬆了開來。
「看吧,我就說拉麵是最棒的了!」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先過問別人想吃什麼再做決定。」亮的聲音被選擇性忽略,進藤初段愉悅的大快朵頤中。
已經稀哩呼嚕地吃了好幾口的進藤,舔了舔被湯汁沾濕的唇邊,大聲讚美:「老闆!你的拉麵超好吃的!」
「謝謝啊,以後多來光顧啊。」
亮感覺自己似乎闖入了新的地方,體驗新的感受,小小的拉麵店裡,眼前的廚房熱氣蒸騰,鼻息濃郁香甜,身旁那被視作勁敵的人笑得滿足。這股陌生的感覺自喉頭嚥下,暖流入侵飢疲困乏的身軀,心底隱隱浮現滿足,真的滿足。深吸一口氣,徐緩吐出,馨寧的氛圍如水波盪漾開來。
兩人家住同一方向,在進藤下車前,亮打破沉默:「之後有空再來紫水下棋或覆盤吧。」
進藤愣了會,旋即露出爽朗笑容,「好啊。掰啦,塔矢。」他退出車廂踩上月臺,言行舉止輕鬆愜意的不得了。
還沒來得及要進藤走路看前方,進藤已經轉身留個背影給他,門很快的關上,視野裡進藤的身影持續縮小直至不見。
列車顛簸前行,他低頭攤開手心,凝視著右手食指、中指指尖上的繭,即使圍棋帶給他磨練與迷惘,但能下圍棋真的是太好了呢。
「我回來了。」進入家門時母親笑著與他打招呼,「小亮晚餐有吃飽嗎?今天心情很好呢。」母親食指在臉上畫了個笑臉,亮這才發現自己一路掛著笑回到家。
「嗯,今天和一直很想對弈的對象下了棋,覆盤檢討得很開心。」
母親的笑容也彷彿滿足了什麼。「小亮開心就好,真是容易滿足的父子呢,就喜歡你們這樣的單純。」
「媽……」亮被母親調侃得有些無措,「我先去洗澡。」
「真是的,父子倆一個樣呢。」母親的笑語落在身後,亮露出了靦腆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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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17。
這是我最開始寫棋靈王同人的第二篇,不過這則已經潤完了
當初是想要抓手感,才從原作的地方去續寫,揣摩角色的心境、行為
一開始只有貼在噗浪貼上,因為害羞很多地方都沒有公開XD
預計收錄在CWT62的短篇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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