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王美娜的死,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校園中從喧鬧,到好像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陳雪從人人欺負的可憐蟲,變成一個淡漠的旁觀者。同學們對王美娜死亡的陰影,成爲了她最好的保護傘。
這件事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而陳雪,似乎成了現實中死亡的象徵,沒有人會真心和她說話,同學們看上去既不接受、也不反對她加入集體,他們似乎在嘗試着和不可接受的人和平相處。
然而,一個霸凌者的離開並沒有讓校園中的欺凌行爲完全停止。那些公開的欺凌行爲,少不了身爲成年人的老師與同學的裏應外合,還有家長的忽視,學校管理層的置之不理。
究竟要用什麼來證明,一個未成年人是優秀聰明的強者;又靠着什麼來定義,誰是與衆不同的弱者。學生們好像已經逐漸習慣在暴力和偏見的環境中成長,如此的教育只會讓認知尚未完善的年輕人變成與狹隘的成年人一樣的人。
校園欺凌的解決辦法,似乎除了你死我亡,沒有其他的途徑。陳雪一直對此感到十分悲觀。
現在的她時常坐在天台上,不被霸凌團體所騷擾,讓她有了更多的時間兼顧生活和學業。她再也不是班上的差生,也不是特別糟糕的那一個,生活重回正軌。
最近,她認識了一個叫李夢華的女生。女孩的左腿受過嚴重的外傷,走路的樣子和別人不太一樣。在A中這所學校,你不能指望同學們不用異樣的目光審視身體殘缺的人。與衆不同是一種罪,欺負被視爲弱小的人,是一種本能的排他行爲。遵循集體主義的人想法即使如此,而曾經遭受霸凌的陳雪,卻十分同情李夢華的遭遇。因爲自己淋過雨,所以想給別人撐把傘。
李夢華和陳雪在教學樓頂層的天台見過面。天台的風景絕佳,但也是霸凌團體喜歡光顧的區域之一,因爲這裏位置隱祕,沒有過多人打擾。
李夢華在這個地方有着許多糟糕的經歷,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十分平靜的站在這裏欣賞不遠處的風景。
她們初見的那天,夕陽像璀璨的玫紅色寶石,陳雪看見李夢華在太陽下張開雙臂,迎風飄揚的白色校服,好像在對天空進行無聲無息的吶喊。
她站在女孩身後,她不確定李夢華下一秒鐘是否會縱身跳下高樓。在陳雪的認知中,遭受痛苦時,人們是總會率先失去對生活的希望。
陳雪認爲,正在遭受羣體霸凌的李夢華,即使現在選擇了死亡,也並不會讓瞭解她生活的人感到絲毫意外。因爲霸凌者施加的負面情緒始終折磨着受害者的身心,讓他們倍感煎熬。對於幸福快樂的人來說,因爲不想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他們畏懼死亡。而對於那些正在經歷人生最糟糕時刻的人來說,死,是一種解脫。
陳雪不確定李夢華的想法,這是一個很深奧的話題。社會爲維持運轉試圖阻止個體的消亡,而作爲一個知道痛苦可怕之處的人來說,陳雪認爲,選擇死亡應該是人類的最基本權利。她可以理解這種行爲,但她不能接受這種逃避方式。
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李夢華表現的十分平靜。她的眼神堅定而真誠,周身瀰漫着炫目的光暈。儘管霸凌行爲傷害了她的身體,但卻似乎無法觸及她的精神內核。她的眼中透着對生命的執着,這是很多身處逆境的人都無法做到的。
陳雪看着眼前純潔的,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的李夢華,第一次伸出手問對方:“你想活下去嗎?”
“我從未放棄活着,”這個在人羣中沒有存在感的女生,似乎也沒有太驚訝陳雪的搭訕,她微微一笑,說:“欺負人的人在對羣體的掌控中迷失了自我,那麼被欺負的人就應該拋開從衆的愚昧,清醒的活着。如果人們只是一味的接受世俗的價值觀,而不是相信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那麼他們將永遠迷失在這個平庸的世界裏。”
“你說的對。大多數旁觀者都很盲目。他們既不想管別人的閒事,又暗自祈禱悲慘的境遇不要降臨在自己頭上。他們的冷眼旁觀大大減輕了加害者對別人施展暴力的代價,被害者有罪論成了旁觀者和霸凌者互相說服的依據,大多數同學以偏頗的眼光,拒絕接納與自己不同的觀點。而那些以暴力手段滿足自尊心的加害者所犯下的罪,不應該讓受害者來償還。”陳雪同意李夢華的觀點,但她實在害怕渺小的聲音會一不留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於是就這樣輕輕的抱住了對方。
肢體接觸的一瞬間,兩個人都在臉紅心跳。等暖風拂過,心情稍微平復下來,她們依偎在傍晚的夕陽下開始聊天。
女孩們相互撫慰與霸凌團體的活動始終相互交織,強者對於弱者的掠奪一次又一次的在A中的日常生活中上演着。
某一天,陳曉一如既往的來到了頂樓,她和李夢華約好要在這裏見面。然而,在推開天台大門的那一剎那,她卻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視角目睹別人被欺凌者折磨的樣子。
打着骨釘,栗色頭髮的幾個男生拿着被拆解的桌子腿,不停的毆打一個體型有些笨重,戴着眼鏡的男同學。當鋼鐵砸碎人的骨骼,被欺凌者發出悽慘的悲鳴。而他那些霸凌者卻無法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陳雪條件反射似的衝到被霸凌者身前,試圖阻止羣體的惡行。她大聲的質問這些男生:“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對他?”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視線。
霸凌團體的頭目臉色陰沉的質問她:“你在多管閒事嗎?”
陳雪的臉上閃過憤怒,質疑,無法接受……她看着眼前的場景,意識到現在的她與那個受傷的男生都處在不可預估的危險之中。
霸凌頭目身旁的幾個男生摩拳擦掌向陳雪走來,他們用下流而邪惡的眼光盯着她。陳雪感受到他們對女性的不屑一顧。
女性,意味着更加弱小,脆弱,更容易屈服。如果不能保護好自己,又怎麼去保護別人?
正當陳雪陷入困境的時候,李夢華邁着平靜的步伐走到她身後。觀戰了幾秒鐘,李夢華面無表情的對領頭的男生說:“同學,你媽媽來學校了,現在正在走廊裏等你。”
“怎麼可能?”領頭人把怒火集中到忽然出現的李夢華身上,他丟掉手中學生座椅的零部件,惡狠狠的剜了一眼陳雪,他抓住李夢華的衣領,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當我是白癡嗎?你是什麼東西!”
而李夢華只是偏了偏頭,表示這個姿勢很不舒服,她沒有給他更多的迴應,一副能屈能伸的神情說:“陳越同學,我沒有騙你,是老師叫我來通知你的。你還是去一趟吧,又不是家長會,你想帶媽媽來上學嗎?”
領頭的男生緊盯着李夢華,他不清楚對方爲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對女孩的取笑感到很憤怒,但又無法從對方身上找到一絲說謊的破綻。儘管他非常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收手,先帶着手下的人趕去教室。
“領頭羊”像丟垃圾一樣甩開面前的夢華,狠狠將桌椅的零部件丟在半死不活的“獵物”身上,氣焰囂張的離開天台。
他臨走前不忘對李夢華說:“如果被我發現這是謊言,你有‘好’果子吃!”
等他們離開,陳雪一個箭步衝上去推開受害者身上沉重的鐵塊,她力挽狂瀾的拖動着受傷男生的軀體,無比愧疚着自己太過沖動。的確,面對卑鄙的敵人,就應該用更聰明的方法去對待他們。這些人之所以敢欺負別人,是因爲他們認定對方是弱者,而弱者,就更加需要強有力的武器和充滿智慧的頭腦……
如果不是李夢華及時趕來,此時的她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陳雪感激的看了朋友一眼,不斷反省着自己魯莽的行爲,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幫助到每一位弱者。
李夢華走到天台入口處,仔細確認了樓下的動靜,聽到霸凌團體已經走遠,便對陳雪說:“我們必須快點躲起來,否則他們很快就會被識破謊言,回到這裏。”
陳雪點了點頭,扶起身旁奄奄一息的男生說:”我們可以暫時躲到應急通道里,反正馬上就要上課了。“
被二人拯救的男生氣息微弱的說了聲“謝謝”,一瘸一拐的走下樓梯。
行動不便的三人前腳來到應急通道,後腳霸凌團體就來勢洶洶的返回天台。黑暗狹窄的空間裏讓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三個人小心翼翼聚在一起,聽着霸凌團體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肆虐的迴盪在樓道里。
霸凌團體每個人手上好像還拎着新的“武器“,不斷咒罵着挑戰他們權威的人:”那兩個婊子跑到哪裏去了?如果不是她們,那個不受人待見的肥豬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陳雪聽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那兩個人不知在裝什麼……那個說話的女生好像是個殘疾人,他們肯定跑不遠的,就藏在這附近。“
那個人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可能去醫務室了……那個狂妄自大的胖子就是在找死!我們去三樓看看,不能放過他們。“
“好。“
陳雪一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上課鈴聲分毫不差的響起。樓道里恢復了短暫的平靜,幾人鬆了一口氣。
“我們應該讓所有人都開始反抗霸凌者。“陳雪沉思了一會,在黑暗中幽幽的說道。她的聲音觸動了應急通道里的聲控燈,銀白色的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樓道。看着一起坐在樓梯上的夥伴們,陳雪說:”如果今天我們不對霸凌行爲見義勇爲,那麼明天校園暴力就會繼續發生在別人身上。“
”我同意,再同意不過了。“李夢華看着混身佈滿傷痕的男生,忽然覺得頂樓太過窒息, 她問陳雪:”那我們究竟應該怎麼做?“
”團結和支援受霸凌的同學們,“乾淨的燈光像是在審問每個人的心意,陳雪繼續說道,”如果我們單打獨鬥反抗霸凌者,很容易遭到他們的報復。如果大家都開始譴責這種行爲,他們就會感到害怕。“
陳雪終於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她鬆了一口氣。這是合理的,正義的,符合人性的。團體霸凌,是文明社會下人性的野蠻。
李夢華看着陳雪,打趣的說:”你似乎總是在檢驗正義的天平是否在別人的心中已經傾斜,挺有意思的。“
陳雪向李夢華和盤托出了自己的反抗計劃。首先,她們應該和學校老師進行談判,獲得權威的支持。霸凌行爲違反了法律法規,影響了學生的就學體驗。在這一點上,學校和學生的利益應該是一致的。
其次,陳雪想讓同學們開始意識到霸凌所帶來的傷害。因爲大多數A中的同學,好像遠遠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有人可能會因此丟掉自尊,有人可能會因此丟掉未來,有人可能會因此丟掉生命。對於暴力事件的袖手旁觀,已經讓他們變成和欺凌者沒有區別的加害者。必須有人喚回大衆的痛覺。
“如果這兩步計劃都失敗了,你要怎麼辦?”李夢華問道。
“那我們也應該利用通訊設備,社羣,社交媒體等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安慰和解救受霸凌的同學,阻止校園暴力。改變,絕不會那麼輕易的就到來。”陳雪答道。
”即然如此,讓我們開始快點行動吧。”李夢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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