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三觀不正 - 【神怪】水鬼（Ｒ１５）

【一】

　　外婆的老家是某處名不經傳的小鄉村，村子不大，連三歲小孩也認得路。

　　村裡有一片河塘，同樣不大，不過半畝地大小，十幾年前是村裡小孩子夏天的游泳池。

　　只是河塘岸邊立了一塊石碑，上頭刻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字。村裡的大人無不耳提面命地叮囑我們：下水要小心，這河塘裡淹死過人，都變成水鬼，那石碑就是要鎮住它們。

　　他們又說：晚上別在外面亂跑，十二點一到，水鬼就會爬上岸來抓不睡覺的壞小孩。

　　那自然是嚇小孩的話。

　　可當年我才七、八歲，膽小又怕黑，自然怕得慌，就算跟表哥表弟一起睡，還是會嚇得晚上睡不著覺。有時還作噩夢，水鬼會爬上岸把我拉下去。

　　童年的暑假就在鄉下度過，之後舉家搬到大城市，好幾年才回來一趟。

　　十幾年過去，河塘在，石碑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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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這年大學暑假，我返鄉回到外婆家。

　　表哥要結婚，當然得回來喝個喜酒。

　　隔兩個屋子的池三嬸偷偷把我拉到屋後，鬼鬼崇崇生怕被人看見，壓著聲音跟我說：「你們家大喜日子我不該打擾你的，可三嬸心裡就是不舒坦。聽說你在外頭拜了師，能幫三嬸問問現在小桐安好不安好？」

　　她說的是池桐，她家小兒子，以前跟我玩得很好的小夥伴。

　　還沒上完小學就溺水死了。

　　就在村裡那河塘。

　　這話真不該在外頭說，我跟著池三嬸回她家，池三叔也在，繃緊一張滄桑的臉眉頭深鎖，看到我來了眼睛瞪的刷亮。

　　看來是兩夫妻達成共識才來找的我。

　　我再問清楚，原來是上個月池三嬸作了個夢，夢裡她疼愛的小兒子坐在河塘邊哭，問他哭什麼也不回，哭得她心都顫了。

　　原以為是日有所思，前幾天跟老伴提起時，才知道池三叔不久前也作過同樣的夢。

　　怕是小桐托夢了。池三嬸抹著眼睛小聲道。

　　今天見著我，池三嬸大腿一拍，記起我在外頭跟了個師父，想找我幫幫忙。

　　雖然現在有不少影視作品把我們這一行吹捧得帥氣瀟灑，但我這拜師在城市裡始終上不了檯面，說出來得要被閒話個五六年。不過鄉下地方多是信那些滿天神佛，特別是池家村，宗祠裡天天香火鼎盛，連小小的河塘也立了座碑鎮壓那麼個河妖水鬼。

　　看我面露難色，池三叔池三嬸連忙說錢不是問題，只是想知道兒子在下面過得好不好，這突然托夢可是愁死他們。

　　我不是不想幫，招魂問靈而已，不過是小菜一碟。不過我還沒出師，背著師父接工作實在不合規矩。

　　可是看到池家叔嬸憂心忡忡，眼底發黑睡不安穩，我實在看不過眼。

　　只要不是工作，師父就管不了我啦。

　　我說：錢就免了，忙我是幫定的。

　　畢竟池桐以前跟我那麼要好，他下葬那天我還連夜跑去哭河塘罵水鬼呢。

　　我要了池桐的八字，跟池家叔嬸說半夜就到河塘去。

　　池三叔緊張問，那他們要不要一起去，用不用準備什麼，五牲蔬果香火蠟燭應有盡有，連神桌都備好了，我隨便開口就行。

　　我哭笑不得，說村子就那麼大，你神桌一擺香燭一燒，還沒招到池桐先招來一村子人啊，行了，東西不多，我自己準備就行。

　　池三叔兩人半信半疑，但也只能信了，答應明天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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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表哥是孫輩裡第一個結婚的，家裡從早上樂到晚上，過了半夜還是吵吵鬧鬧靜不下來。

　　我躲過又一輪灌酒，趁亂偷溜出去。

　　河塘離外婆家不遠，出門，下坡，直走，左拐，便是了。

　　夏天的夜晚連風也是熱的，才半分鐘的路我已經開始流汗，蟬聲響徹天際，叫得氣溫又悶熱幾度。

　　幸好河塘拉低空氣裡的滾燙，成了炎炎夏夜裡唯一涼快的地方。時值半夜，還有人在岸邊納涼，我蹲在大榕樹後等了半小時，幾位大爺才拿起板凳悠然回家。

　　只剩下我，以及岸邊的一盞路燈。

　　河塘還是那個河塘，簡陋的幾道石階下是烏綠的水，飄浮著大榕樹吹落的半青不黃的樹葉。

　　這水，真不乾淨啊。

　　村裡以前要用水的話，不是打井水就是用這河塘水。但現在家家戶戶也通了自來水，井封了，這裡也好幾年沒人來游泳，太髒了，都不敢讓孩子下去，就那麼放著到現在。

　　對啊，真的髒，怎麼以前我能跟著表哥表弟一起跳進來撒野呢？

　　我走近石碑，碑不大，就是一花崗岩長石柱，還不到我腰的高度。面向水的一面還是那句南無阿彌陀佛，紅漆全落光，只留下凹陷的標楷體。

　　四下無人，我擺好偷摸來的化寶盆，蘋果對半切插上香燭，一邊燒符燒紙錢一邊叨叨念念。

　　平平無奇地招魂招了大半個小時，了無動靜連蟬也懶得嘎嘎叫。我坐在石階上歇一歇，可惜只有我自己一個，如果師兄師姊在就可以扶乩了，能省下不少功夫時間。

　　想著想著便開始神遊，發呆半晌，往右一看。

　　一小孩坐在石碑上對著我笑。

　　是池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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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還真被我招來了？

　　我和遲到大半小時的池桐大眼瞪小眼，我木著臉，他含著笑，半晌我才回神過來，開門見山直入主題再次叨叨念念。

　　小桐啊小桐，是你托夢給你爸媽是吧？你爸想你，你媽想你，有什麼想說的跟我說，我幫你傳話，好讓你家裡安心。

　　「那你呢？有沒有想我？」

　　小桐說話奶聲奶氣，從頭到尾也是眉眼彎彎，幽暗的眼眸深邃不移，裡頭一直是我的倒影。

　　「宴宴，我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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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第二天我去池三叔家，兩老整夜睡不安好，就盼著我過來，急忙問我有沒有見到池桐。

　　我一臉高深莫測，搖頭說：「沒見著，我今晚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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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等到夜半無人，我又到河塘去。

　　石碑上早坐著人，一名跟我年紀相近的男生，五官神韻一看和池桐有九成相似。

　　要是他還活著，想必是長這副模樣。

　　他說，這模樣和我聊天比較自在。

　　我們坐在岸邊，有一搭沒一搭聊起來，就像只是多年不見的兒時好友，而不是天人永隔的人鬼殊途。

　　我說，你爸媽想知道你在下面過得怎樣。

　　池桐頓時愁眉苦臉：「不好，我在水底孤苦伶仃，又冷又悶。」

　　我們又聊了一會，看時間不早我動身回外婆家。

　　走了兩步，身後傳來輕淺的叫喚。

　　「宴宴，明晚你還會再來嗎？」

　　我頭也不回，只是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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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一路神色自若，回到外婆家轉身關門，咔咔下了幾道鎖後我嚇出一身冷汗。

　　不是他。

　　不是池桐。

　　當年他早就撈上水安葬，現在哪來的水底又冷又悶？

　　我招錯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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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早在第一晚我就察覺不對勁。

　　宴宴你妹啊，不知道這樣喊我的人墳頭草都兩米高了嗎？！

　　最你妹的是。

　　那東西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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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要是招錯東西，必須在釀成大禍前請回去。

　　我躺在床上對著牆壁想法子，腦裡翻箱倒篋，想想師父以前怎麼教我的。

　　想著想著又神遊去。

　　直到臉上摸來一冰冰涼涼的東西。

　　我猛地轉身爬起來，媽蛋！

　　床邊站著一個全是水的人。

　　沒有五官，沒有頭髮，沒有衣服，就是一團人形的水。

　　我腦內電光火石──水鬼來抓交替了。

　　就那轉身爬起來的瞬間，水鬼撲上來包住我，把我壓在牆壁上，疑似腦袋的部份覆在我臉上，阻斷我的呼吸。

　　與此同時冷水灌進我的嘴裡，嘔得我幾近窒息。

　　要命！它想淹死我！

　　明明只是水，可壓下來的力度比人類還大，我的掙扎完全不成氣候。水鬼牢牢壓著我，把我從牆上壓到床上，嘴裡的水已然直入喉嚨，甚至灌進肚子。

　　肺部的空氣早被掏空，我眼前漸漸發黑，就此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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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醒來時屋外的鳥叫得像吵架一樣，快要掀了天花板。

　　要命！我還活著！

　　床上全是水，泛濫得快流出房間，我躺在濕漉漉的床墊上思考人生。

　　凶！大凶！那水鬼真的大凶！上門就玩灌水窒息play不凶嗎？可是怎麼沒弄死我呢？

　　難不成是要像煎牛排一樣，把我從三分熟一步一步煎到全熟？！

　　這世上兇巴巴的東西都是狗東西，都不講道理！

　　想到此地不宜久留，得回去找師父求救。我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收拾好行李，跟表哥說了房間發大水的事，讓他們先墊一下床墊錢，等我日後從爸媽和師父那邊摳夠零用錢再還，說完光速跑路。

　　臨走前我找了池三叔池三嬸一趟，沒說招來了水鬼，只說我招魂的火候還沒到家，得回城裡討救兵。也不管他們信還是不信，說完真正的光速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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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風風火火趕回城裡，直奔道觀。

　　師父不在，師母不在，師叔師伯師兄師姊誰也不在，怕是所有人都接了案子到處跑，偌大的道觀裡只有孤苦伶仃的我。

　　也不等他們回來，我先把能做的事幹了。跟池三叔他們說我學藝未精不是敷衍他們的，我找出一面招陰幡，到道觀後山的小竹林，捏著池桐的生辰死忌算準方位，朝著那方面一邊叨叨一邊搖啊搖。

　　叨叨搖搖大半天，鬼影也沒半隻，我又備好香火紙錢，翻出半截柳枝插在地上，給陰差拉個關係問些問題。

　　等地上柳枝寫完最後一個字，我睜眼細看，心裡道句果然。

　　抹開地上的字，我扛著招陰幡回道觀，這回給池三叔打電話。

　　用招陰幡也沒能招回池桐的鬼魂，只能說他可能早就投胎去。燒紙錢送香火賄賂一下陰差，池桐確實是再世為人了。

　　池家叔嬸聽到後大為安心，旋即奇怪問：為什麼小桐要托夢給他們？

　　我不敢說話。

　　你們能確定托夢的真是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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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忙轉了一整天，渾身上下臭烘烘全是汗，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我跑去洗澡，扭開花灑一邊洗一邊慣例的神遊。耳邊水聲嘩啦嘩啦地下，搓洗的手摸了身體幾下……慢著，有什麼不對勁。

　　低頭，身體表面像佈下一層保護膜，落下來的水咻咻滑走，務求做到除了自己的汗水外，滴水不沾身。

　　外頭轟隆一聲，隨即傾盆大雨，我衝到前院在暴雨中裸奔。

　　還！是！不！沾！身！

　　蒼天啊！大地啊！

　　拜託道祖劈死那頭水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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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以為這是部鬼片，沒想到其實是部喜劇。

　　我被下咒了。

　　下了個無法洗澡的咒！

　　難道水鬼不淹死我的原因，就是想我被自己臭死？

　　果然社會你水哥，鬼狠話不多！只是我原本跟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跟人類互相傷害呢？

　　我急得直跳腳，也不等師父他們回來，群發個「我悄悄的來了又悄悄的走了揮一揮臭汗去幹死鄉下那頭水鬼」，連夜趕回外婆家。

　　我真的信自己會被臭死。

　　就算不臭死，總有一天會被打死。

　　長途車上的乘客用眼神如此告訴我，恨不得破窗把我扔出去。

　　真的，太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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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趕到河塘時已經半夜，岸邊悄無人息，安靜得只有風吹水面的波浪聲。

　　我朝水裡扔石頭，噗通噗通下湯丸似的聲音此起彼落，古有精衛填海，今有寧宴他媽的填河！

　　又是大半個小時，水面才姍姍來遲浮出人影。

　　你這鬼真的沒半點時間觀念，老是遲到大半個小時，跟你出去看電影肯定氣死。

　　我拿石頭扔它，「你到底想怎樣？！給我一個痛快！我跟你說啊我師父師母師叔師伯師兄師姊很厲害的，你肯定害不死我！就算害死我了他們也能把你塞進鍋裡燒乾水為我報仇！」

　　水鬼說話了。

　　但我寧願他直接弄死我。

　　「我不能讓外面那些蕩貨騷水來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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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啊不是，阿鬼你還是說中文吧……

　　我們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裡，大眼瞪……他沒有眼，我不太確定地問：「所以你還要不要害死我？」

　　水鬼全身盪一下，表示他的震驚：「宴宴你怎能這樣想我，我對你不好嗎，你竟然覺得我想害你？」

　　是誰昨晚一上來就玩窒息play的？！

　　我能向誰傾訴此時此刻畫風清奇讓我難以招架？

　　「大哥你沒想害我就讓我洗澡吧！我沒潔癖都被你憋出病啊！」

　　水鬼張開手：「當然給你洗，來我這裡洗吧。」

　　我已經拿磚塊扔他：「你好意思叫我泡你的髒水？」

　　水鬼嚶嚶哭起來：「你嫌棄我嗎？」

　　不然呢？！

　　剎那間眼前一黑，路燈滅了。雙眼還沒來得及適應黑暗，我便被捲進河塘，穩穩抱在水波蕩漾的溫熱懷抱裡。

　　連帶水也不再冷涼，如有意志地拎走我的背包，剝下我的衣服，但脫得也太晚了……我口袋裡的手機都可以扭出水啊！

　　多虧有你，我解鎖了白天在道觀前院裸奔，晚上在鄉下河塘裸泳的人生成就。

　　我謝你大爺！

　　在水鬼面前，我的反抗依然不成氣候，暖水化為水波不斷揉撫我的身體，總有種被塞進自動洗狗機的錯覺。

　　水鬼緊緊抱著我，開心得在我耳邊哼歌。

　　再往我下面一抓，溫水凝聚成的五指，帶著水波托起我的……咳，那感覺微妙又舒服，讓我渾身發抖。

　　「你揉我下面幹嘛？！」

　　肚子又被揉了幾把，左耳響起低沉的笑聲，又癢了我一身。

　　「宴宴不是想好好洗澡嗎？昨晚灌了些我的東西到你肚子裡，雖然不捨得，但還是得弄出來。」

　　所以我被你灌了水才滴水不沾身？那要怎麼弄出來？

　　水鬼聞言，在我腿間的五指盈盈一握，笑了。

　　嘿嘿嘿那種。

　　我直覺大事不妙。

　　「你你你別碰我雞雞！」

　　「怎麼還戳我屁眼？」

　　「你他媽又灌我嘴、咕嚕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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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以為自己活在喜劇裡，沒想到，其實是鈣片。

　　還人外重口那種。

　　車開太快我把持不住啦大佬你放我下車吧！

　　不知折騰了多久，我被外外洗了個遍──恭喜賀喜，裡裡還貞潔著，如果上面嘴巴不算的話。

　　水鬼八爪魚一樣從頭到尾也摟著我，用臉部的水朝我臉上啵了又啵，「小寧」、「小宴」、「宴宴」地把我的名字換著叫。

　　我早已生無可戀。

　　直到我的皮膚被泡皺了三十遍，他才依依不捨地送我上岸，給我穿上衣服。

　　這衣服還是一邊弄我時，他分了幾道水波給我在岸邊洗乾淨的。

　　洗了有何用？還是濕的！

　　我穿著一身濕得滴水的衣服跑走，身後的水鬼坐在石碑上揮手對我喊：寶貝下次再給你洗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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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表哥沒想到我早上離開，半夜又回來，開門看見落湯雞一樣的我，嚇了一跳。

　　我心累，我不解釋，我只想靜靜。

　　借了浴室去洗澡，扭開花灑，水流直落軀體。

　　終於可以碰水啦！

　　那天殺的水鬼沒有騙我，弄出來後就沒事了。

　　至於是怎樣弄出來的……

　　我低頭看了看下身。

　　邊洗邊哭邊呸呸。

　　嗚嗚嗚，好髒，好髒……

　　水好髒，我也好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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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表哥讓我住別的客房。

　　我躺在床上神思凝重，正打算草擬一份填河塘的企劃書給鄉委會時，那傢伙又來了。

　　來用水灌我。

　　我一把推開他，抽身時聽見他幽幽地說。

　　「就說了，自來水全都是妖艷賤貨。」

　　那口吻莫名地……酸，你那河塘是煮醋的？

　　推開後便化為一灘水，再次濕了床墊，此後再無動靜。

　　竟然走得那麼乾脆？！

　　我吐出嘴裡的東西，是一塊青藍色的玉。

　　我又想哭了。

　　不會是從泥底挖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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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第二天，我弄醒了還在睡夢中的表哥表嫂，跟他們道歉說昨晚又發大水，欠他們第二張床墊後，我馬上起程回家，特地繞過河塘，走另一條路出村。

　　臨走前回頭，遙遙看見一青衣男子坐在石碑上，朝我揮手，就算看不清楚也感覺到他笑得又痞又癡。

　　──宴宴，宴宴，我等你回來呀。

　　呀你媽！

　　如果我手裡有一管火箭筒，肯定再借十管一起炮轟過去！

　　回去後，我拿著玉問師父是什麼，他頓時瞪大眼睛，驚奇地翻來摸去半晌，問：「這哪來的？」

　　我說：「一頭色令智昏的水鬼給我的。」

　　師父拿起手杖，追著我邊打邊罵：「讓你平時神遊發呆不好好學道，今天不把你逐出師門我不姓章！」

　　師母出來忙護著我，可問清楚什麼事後，也加入追打行列。

　　師叔進屋看見了，聽完也一起來揍我。

　　師伯路過覺得有趣，二話不說打了再說。

　　幸好師兄還是仁慈的，把我救出水深火熱之中，像老媽為了傻兒子操碎七竅玲瓏心一樣，苦口婆心地跟我說：「師弟，這就是你不對，怎麼分辨不出來呢？」

　　只有師姊關心我：「所以宴寶你被開苞了嗎？」

　　我說，師姊妳含蓄一點。

　　「那破處和失身你喜歡哪個？」

　　……

　　我想把自己逐出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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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哪分不出來？

　　那水鬼才不是鬼。

　　雖然被師父師母師叔師伯追打九條街才幡然醒悟。

　　師父送我一條開過光的紅繩，讓我把池天君給的青玉繫在脖子上。

　　他說他本是天上神明，某天失足掉下來落到凡間，正巧墜入剛挖掘出來的河塘。那一摔就摔得元神粉碎，耗了上百年才拼回來。剛開始還像個傻子什麼都不記得，直到現在仍是什麼也不知道。

　　是池氏宗祠裡的先人看著他隕石撞地球一樣掉下來，撿回他四散的元神拼拼貼貼組裝起來，一路照拂他讓他幫忙鎮守河塘。既然位處池家村，又是天上仙，所以叫他池天君。

　　這都是他透過青玉托夢給我說的。

　　夢裡，我總算見到池天君的真容。

　　大概是元神凝結時正逢民國年間，他穿著一身青藍色的中式長袍，一頭墨黑長髮束在右肩，柳葉眉，單鳳眼，貓嘴巴，言笑晏晏長得那個豐神俊朗人面桃花……

　　這題我懂，手遊告訴我的，你們這些上仙神明肯定是自己捏臉才捏那麼帥。

　　問他之前怎麼像果凍人一樣水蕩蕩的，池天君解釋說：他待在池家村已經上百年，但神力還是恢復不了多少，沒辦法主動現形，得要藉助外力才行。

　　聽說我拜入章家天師門下，所以才借用池桐身分托夢給池桐父母，讓他們找我招魂，他趁機擠過來現形。然而最初的相貌是反映我想見的人，所以第一次見時是池桐的樣子。

　　打那之後他方可化回自己的真容，或隨意改變容貌。

　　所以說，為什麼就是水呢？

　　池天君羞紅了臉：「玩起來特別帶感呀。」

　　我告訴你我已經草擬好填河塘企劃書了喔！

　　我掩面，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怪我嘴賤手賤人也賤，召喚出你這頭色神。

　　但不對。我問池天君：「為什麼是我啊？」

　　池天君像聽不到我的問題，樂不可支地抱著我摸摸親親，湊在我耳邊笑個沒停。

　　像是小孩子好不容易尋回最重要的寶物，一臉喜悅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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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池天君三不五時就出現在我夢裡。

　　有時是他鑽進來，化出一片白茫茫的雲霧幻境，拉著我坐在他腿上，一邊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家常，一邊對我上下其手，然後哭哭遠距戀真痛苦，什麼他相思病發作快到末期了，什麼好想以後都給我洗香香呀想想就性奮。

　　這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雲端性騷擾吧。

　　有時夢見小時候的我，大白天的村子裡空無一人，只有我自己。但我並不害怕，跑到河塘那邊去，果然石碑上坐著池天君。

　　看見我來了，他眼裡笑出了星光與桃花，青衣伴綠水，世上所有明媚風光也不及他微微一笑，揚手招我過去，拉著我在村裡到處玩。

　　我跟他說了這夢，池天君怨婦似的嗔罵我，說我是沒良心的小白眼狼，怎麼跟他初次約會私定終生的事兒都忘光光。

　　啊不，我不……大哥你說啥啊，聽上去我不僅冤枉，還很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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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後來，我又夢見小小的自己，從池三叔家跑出去，帶飛了紙錢，在地上捲了又捲。

　　一路跑到被大人禁止半夜接近的河塘，我朝著平靜黑暗的水面大哭大罵，吼得喉嚨沙啞，巨大的悲憤塞在胸腔裡，卡在小小的軀體內憋得難受。

　　──臭水鬼！壞東西！把小桐還我！你要人陪就來抓我啊！

　　話剛說完，腳下石階忽然大動，顛得我腿腳發麻。水裡伸出一隻青色的手，冒出長髮雜亂的半個腦袋，幽幽地看著我，在路燈下冷得詭異。

　　我被嚇得釘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水鬼緩緩靠近，一時的意氣用事在此時慘遭報應。

　　——過來！

　　有人朝我大喊，我嚇一大跳，連忙撲向石碑，卻是抱進一道溫暖高大的懷抱。

　　水鬼明顯地畏懼與嫌惡，不敢再靠近，朝我怨毒地咆哮。

　　那時我已經怕得腿腳發軟，後背全是冷汗。是那人把我護在懷裡趕走水鬼，他擋住我的視線，摀住我的雙耳，入眼只有一片青綠衣袍，聽見只有一把溫柔暖和的聲音，對我輕聲呵責。

　　——傻宴宴，以後別再說那種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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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夢無下文。

　　只是連接著一個又一個夢。

　　夢裡，小小的我和池天君在無人的池家村裡玩個天昏地暗。

　　池天君是個很麻煩的傢伙，情緒來了就撒嬌，就哭哭，得要我來哄。他無數次黯然神傷，是他能力不足，壓不住水下的鬼，救不了池桐。他辜負了池家先祖，對不起池三叔一家，對不起我。

　　他又頻頻怪我，怎麼大半夜的去撩水鬼呢，要不是有他在，我早就下去陪池桐了。

　　池天君不忿地小聲嘀咕：「要陪也是陪我呀。」

　　我奇怪問：「我現在不就陪你嗎？」

　　池天君忽然神傷不已，說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黃梁一夢。

　　他又憂愁道：再說，你總有離開池家村的一天。

　　我扯他的衣袖問，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嗎？

　　走不了。池天君搖頭，撫著石碑說，我只能在這裡。

　　我聽了，心裡那個難受，攀著他說。

　　你等我，等我長大了，我——

　　聲音泡了水一樣，再也聽不真切，只看見池天君緊緊抱著我，哭濕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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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最重要的一句承諾，竟然泡了水！

　　問池天君我當年說過什麼，他就小拳拳錘我胸口又罵我臭沒良心小白眼狼，氣鼓鼓地發我眼刀，就是不告訴我，大有要我自己想起來的意思，搞得我真心實意滿懷愧疚。

　　我還沒怪你啊，從小就把我拐到你的夢中仙境。

　　作過幾場回憶倒帶的夢後，我調查一番，現在河塘乾淨得很——玄學角度上的乾淨。

　　水鬼不在了，池天君說不是他弄走的，雖說是河塘守護神，但他真的很弱很沒用，平常只能跟那東西抗衡一下，用石碑剋制之。

　　直到某天他緩過神來水鬼已經跑了，大概是這河塘沒人下水，水鬼抓不到交替，所以從向北的河川離開，另謀生計吧？

　　這年頭連鬼也當北漂啊。

　　再來，池天君確實無法離開池家村。他從天而降落在村裡河塘，在那裡凝煉元神和神格，已經跟那片土地密不可分，姑且算得上是土地神。

　　人家水鬼還能出去找新的抓交替機會，你河塘土地神走也不能走，成了個閒職。

　　所以，那青藍玉石是他耗費百十年煉化出來的一部分元神，現在給了我，那更沒有離開池家村的能力，甚至連河塘也走不出去。

　　只為了可以跟我相隔千里仍可夢裡相見。

　　我感激感慨又感動，問爸媽和師父師母借下高額零用錢，連夜燒了一系列水果紙紮品給池天君。

　　這東西，就算托關係打了折也貴得離譜，燒起來時跟燒錢沒兩樣，痛入肺腑啊。

　　但為了池天君，直接燒錢也沒關係！

　　當晚池家列祖列宗全跑進夢來謝謝我，每人手裡也一部水果。

　　池天君坐在一旁繼續氣鼓鼓地發我眼刀，最後氣不過來在地上打滾。

　　「我收不到我收不到我收不到怎麼就我收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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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無可奈何，只能夢裡見。

　　原本還這樣想，某天表哥打電話叫我回鄉下參加他女兒的滿月宴時，順道告訴我。

　　河塘要填了。

　　我發誓，我還沒上交企劃書給鄉委會。

　　池天君哭了一年覺得膩了，懂得走高冷路線，對我一聲冷笑：「宴宴，你還真弄好一份啊？」

　　我不是我沒有我先去找師父。

　　要是河塘填了，池天君會怎樣？

　　師父老神在在：「也不會怎樣，原地不動唄。」

　　你的地永遠是你的地，就算河塘沒了，池天君還是得原地留守。

　　我萬分憂鬱。

　　池天君一輩子也得待在同一方地裡，而他的一輩子，非我等凡人可以想像。

　　但池家先祖半夜入夢，對我瘋狂搖頭：「不不不不不，要是河塘填了，石碑也會被拔掉啊！」

　　那石碑是用當初開墾河塘時從山邊挖來的花崗岩刻成的，池天君墮凡時神魄不全神格不穩，只能寄存在石碑上。

　　自此，碑在神在，碑亡神亡。

　　那壞了！怎麼辦？！

　　池天君哀莫大於心死：「沒怎樣，當蘿蔔當了一百年，也該熟了，拔就拔唄。」

　　他又幽幽看向我，把手貼在我鎖骨間的青玉，深情又深邃。

　　「宴宴，我沒什麼能留給你，就得那麼一塊青玉，我走了以後，就把它當作傳家寶留給我們的小孩。」

　　那麼傷感的時候你別說得那麼認真行嗎？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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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師父依然老神在在：「你們愁什麼？這還不簡單，移地，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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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請神那天風光明媚，萬裡無雲，是秋高氣爽的大好日子。

　　全程由師父開壇作法，把石碑恭恭敬敬地拔起，恭恭敬敬地纏上紅布，恭恭敬敬地放車上，再恭恭敬敬地一路誦經燒香，從鄉下開路送到城裡。

　　沿路千百人圍觀拍片，當天登上社交平台發燒影片第一名。

　　而我，在家裡迎接。

　　石碑搬到我家，師父在客廳擺開神桌繼續作法，讓池天君顯現真身。

　　他依然俊美如畫，無愧天上仙之名。當他出現在屋裡時我總算放下緊提的心臟，心中無限欣慰。

　　他總算離開池家村，來到外面了。

　　雖然池天君身上的大紅長袍感覺怪怪的。

　　正巧我也穿著一件大紅色的上衣，還沒想出哪裡不對勁就被師父拉到池天君身邊，跟他雙雙跪地，先拜天地，再拜祖宗，最後對拜。

　　師父只負責作法，由始至終要請神的是我，是我把池天君請出來入住我家，自然是我來行請神禮。

　　師父把纏在石碑上的紅布扯下來，兩頭分別綁在我和池天君的手腕上。

　　聽著師父誦經，我應聲一一跪拜，隨後金光一閃，紅布化為灰爐，而我的右手和池天君的左腕上多了相同的一道紅圈。

　　抹一把額頭的汗，師父吁氣說：「禮成，以後他不再是土地神，而是你的守護神，你去哪他也得去哪。」

　　一輩子也離不開了。

　　池天君雙手舉舉大喊萬歲，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姊姊弟弟師父師母師叔師伯師兄師姊一擁而上把我們圍得翻不出牆，抱拳左一個恭喜賀喜右一個百年好合。

　　明明只有我和師門能看到池天君，他竟然對著我的家人還真一副新郎似的春風滿臉，撓著腦袋不太好意思地接受祝福。

　　我原地癡呆。

　　我明明知道請神流程的？！但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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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是說這個配置，我才是新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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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自此，石碑立在我房間，成為親友好友逢年過節走過路過觀光打卡的景點。

　　上頭還是那句落漆的南無阿彌陀佛。

　　我猛地突破遲來的盲點。

　　「原來你是個犯色戒的老和尚！」

　　「我不是我沒有！是池家村的人擅自立的碑！池家老祖說我是走神系不走佛系！」

　　池天君忽而一個邪笑，「但『色』倒是沒說錯！」

　　他把我撲倒床上，差點又讓我欠下第三張床墊債。

　　只是這回發大水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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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再自此，池天君不走哀怨路線也不走高冷路線，仗著大多凡人沒有開天眼，天天纏在我身後又親又抱，活像個大型背部掛件，傻呵呵笑得像失智五百年。

　　「我就知道我家宴宴肯定能信守承諾。」

　　「什麼承諾，別以為我當年還小就能騙我啊。」

　　「我家宴宴又害羞了，真可愛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池天君還是傻笑著，一邊用腦袋鑽我。我憐憫地看著他：慘了，看來請神時沒把他的智商一起請來。

　　那他肯定沒察覺，我在說謊。

　　我早就記起來了。

　　——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一輩子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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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怪】水鬼（Ｒ１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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