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兩大家族的婚禮,因為受到極大的關注,希望到場參與的人也極多,為避免一連串儀式的過程產生混亂,兩家在事前便決定以王國古老傳統的形式進行,不透過教堂以及神職人員,而是邀請一名德高望重的人士擔任見證者,來為新人獻上祝福。
而這回受邀的見證者,自然便是出借大宅作為宴會場地的國王——古斯塔夫・派斯特七世。
古斯塔夫與艾里克派出手下進行隱密任務後,一同來到宴會廳上方的休息室進行準備,而此時兩名新人仍在與賓客寒暄致意。
「宴會本身倒是和平得很。」
按照傳統,新人必須穿越人潮來到台階前,再來接受見證者的祝福,象徵攜手度過各種難關後的喜悅。而這個傳統,也代表著賓客可以根據自身的想法,阻礙新人向前邁進的步伐,過去還曾傳出賓客向新人提出決鬥的逸聞。
所幸三大家族齊聚一堂,加上已有人在門外碰了個灰頭土臉,這時大家都非常識相,多數人只是刻意說上幾句話、拖個時間便當作是遵循了傳統,並沒有刻意刁難兩人的情況發生。
「父王,瞧這阿爾弗雷德的神情,像是被范德薩家派來的替身給迷住了呢。」
「范德薩家說不定也是看準了這點,送來的人確實是美貌非凡⋯⋯」古斯塔夫心中有些困惑,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除了雇用來路不明的侍女以外,阿爾弗雷德從未傳出什麼與女性相關的傳聞,若非癖好異常,就是定性極強。但那欣喜的神情確實不像造假,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難不成這小子的演技如此高超,刻意裝作被騙了嗎?」
「依他年齡經歷,怕是不易,過去也從未有類似的情報。」古斯塔夫嘆了口氣:「總之就按照原先計劃的進行⋯⋯他鮮少出席這種場合,只要給他足夠的壓力就有機會讓他犯下錯誤。」
又等了一會,古斯塔夫與艾里克算準了兩名新人的步伐,終於在一個不讓人感覺在催促、又不會給人刻意姍姍來遲的時機,從中央的樓梯緩步下樓,並在所有賓客都看得見的地方停下腳步。
「歡迎——今日各位齊聚於此,想必都是為了這難得一見的盛事、為了給兩位年輕人的大婚之日獻上祝福而來,我身為此間主人同時也是這場婚禮的見證者,不禁感到與有榮焉。」
古斯塔夫這一段開場白讓現場賓客紛紛歡呼叫好,他抬手示意大家稍稍冷靜,隨後將目光望向了兩名新人身上:
「相信大家對克萊因以及范德薩兩家族不陌生,我們今天的男主角,阿爾弗雷德・克萊因才學兼備、智勇雙全,在地方上十分活躍,相信就連居於王城的各位都曾聽聞其各種風光事蹟,是年輕一輩當中的優秀人才,將來發展不可限量。」
賓客再次給予如雷的掌聲。
「另外便是我們今日的女主角,莎拉・范德薩——」
這回都還沒等古斯塔夫吹捧,現場賓客便開始歡呼,部分輕挑之人甚至還吹了口哨。
「請各位稍安勿躁,我們美麗的女主角是莫里茨伯爵的獨生愛女,素來深居簡出,這回也是首次在各位面前公開亮相,還請各位保持風度,不要嚇著了人呢。」
在古斯塔夫的介紹之下,兩名新人也優雅大方地步上階梯,來到古斯塔夫的身旁。
本來按照傳統,這時便該換男方新人發言,但古斯塔夫卻繼續開口說道:
「相信大家都清楚,這次兩家族的聯姻,還受到了預言巫女的祝福⋯⋯」
突如其來的發言頓時令讓現場氣氛頓時凝結。
誰都沒想到現任國王古斯塔夫・派斯特七世竟會在這個場合、這個時機點上提到民間廣為流傳的預言——『來自范德薩家的少女將產下未來的王』的事情。
「他想表達什麼?」
「當面挑釁?」
「從沒聽過見證者出手阻礙新人的⋯⋯」
會場中議論紛紛,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古斯塔夫頓時放聲大笑,迴盪四周的笑聲,讓會場之中又恢復了寧靜。
「各位,可別如此緊張,就算兩位新人如何『積極努力創造未來』,我這國王的任期也只剩下十五年而已了,可沒機會為兩人的孩子主持成年禮啊!」
古斯塔夫這番話逗笑了不少人。
但若是有深入理解王國歷史的人,都聽得出古斯塔夫的弦外之音:在選王制的背景下,王國從未出現未經貴族成年禮的領袖,在這不成文的約定俗成下,兩人的孩子自然無法成為國王。
畢竟再怎麼年輕有為,貴族子弟也都是在十五、六歲後才展開巡禮,平均都要近十八歲才能完成所有的流程,獲得出席王宮成年禮的資格。
因此這段包裝在玩笑中的宣言,不啻是展現對於預言的不以為然,同時也是他身為現任國王、三代王家的現任家主,對於國內這一年來各種與預言相關的討論,所做出的半公開回應。
隨後,古斯塔夫露出慈祥長輩般的溫暖笑容,示意該換阿爾弗雷德來發表談話了。
原本還沉浸於婚禮氣氛的大廳之中,如今已被挑起一絲不安的情緒,所有人都在看著阿爾弗雷德這個來自鄉下的年輕貴族,該怎麼接下這位德高望重貴族前輩所賦予的試煉。
被現場無數視線所注目著,無形的目光彷彿化為了千萬斤的重擔壓在阿爾弗雷德的肩上。
幸虧阿爾弗雷德早知此行沒機會能過得輕鬆,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後便開了口:
「感謝國王陛下此次出借宅邸讓我與范德薩小姐舉辦婚禮,甚至爽快地答應成為婚禮見證者。能得到這麼多賓客的祝福、能在如此富麗堂皇的場所完婚,這都讓我們感到無比的榮幸,也希望能讓我們三大家族能夠藉此繼續維繫多年來的情感與重溫過往患難與共的時光。」
他謙恭有禮的向古斯塔夫行禮致意,而身旁的莎拉也不忘跟著致意。
三大家族明爭暗鬥已不是祕密,但這樣彷彿是要大和解的情景,倒是讓在場所有的賓客都睜大了眼睛,擔心沒能將這個足以記入史冊中的事件牢牢地刻畫在眼中。
「至於,預言這種東西嘛⋯⋯」阿爾弗雷德話鋒一轉,終於要正面回應了古斯塔夫適才所下這一步棋子:「我個人也是不太相信的。」
古斯塔夫微微挑起眉毛。
在眾人都露出困惑表情的同時,阿爾弗雷德繼續說道:
「我國實施選王制後已歷經數百年,在這段期間,國力雖難免起伏消長,但始終在這塊大陸上雄霸一方,也從不畏懼其他國家的侵犯,這便代表了選賢與能的重要性以及必要性——我們總是透過理性來選出最好的領袖,既不是靠世襲、也並非由神職人員與神明來指定。」
這段話頓時收穫了一陣零散的喝采。
「所以,當我聽說有此預言時,心中既錯愕又莞爾。畢竟要是真有該成為國王的人存在,那必定是優秀得讓我們所有擁有選王權的家族都認同,願意在選王過程中託付未來的對象,而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巫女所欽點的人選——換言之,是我們透過努力在選擇未來,而不是盲目地被命運給牽著走。」
在前一段談話時還礙於面子沒有為阿爾弗雷德喝采的人們,這時也都鼓起了掌。不僅否認了預言的事情,更激起了大家對於國家的自傲,在場之人自此終於認同了這個來自鄉下地方的年輕貴族。
古斯塔夫與充當副手的艾里克默默對視一眼。
他們都看走眼了——阿爾弗雷德雖在地方富有盛名,卻從來都只是些抓捕盜匪、領民糾紛裁決之類無關緊要的事蹟,情報上也從未看出如此擅長言詞,確實是深深地藏了一手。作為初次在核心貴族圈中亮相,阿爾弗雷德成功在所有人面前展現了能力與魅力。
而且這段話,也是在提醒著在場所有的貴族——國家權力的基礎是貴族間的選王,若有人想要改變這樣的現狀,就是在試圖破壞這個國家的體制。
艾里克無法接受。
本以為對方只是個普通的鄉下貴族,結果卻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讓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年齡相仿,身為同為下任國王潛在競爭者,艾里克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因為有個過於優秀的父親,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機會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如今阿爾弗雷德的表現讓他心中頓時響起了警鐘——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想辦法擊敗對方。
「阿爾弗雷德閣下,真是精采的演說!」艾里克大動作地拍著手,吸引了人群的目光:「過去雖常聽聞閣下的事蹟,但今日更是感到相見恨晚⋯⋯閣下說的沒錯『我們要努力選擇未來,而不是盲目地被命運牽著走』,想必閣下與范德薩小姐也是歷經考驗,攜手選擇了對方是吧?不知道是否願意在這個場合,分享一些故事呢?」
此話一出,不僅古斯塔夫表情一冷,就連在場的賓客都從振奮的情緒中冷靜下來——其中不少人更是發出了嘆氣的聲音。
艾里克這時也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他被焦慮沖昏頭,本想嘲諷雙方的政治聯姻,卻沒能讓其他人感到共鳴,反倒把氣氛弄得十分尷尬,更顯得自己小肚雞腸、愛潑冷水。
但話已出口、時間無法倒轉重來,艾里克也只能硬著頭皮、不動聲色地望著阿爾弗雷德,看對方要如何反應。畢竟儘管時機不對、方式不對,但他自認並沒有說錯:阿爾弗雷德終究是被命運牽著走的一方。
「我跟范德薩小姐的故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阿爾弗雷德對身旁的莎拉輕輕一笑:「說出來怕是要讓大家見笑,非常遺憾沒能滿足艾里克殿下的好奇心。」
「不,阿爾弗雷德閣下並沒有任何過錯。」古斯塔夫雖覺阿爾弗雷德反應奇怪,但這時也不便深究,只是連忙緩頰:「還請閣下原諒犬子的無禮,讓我們趕緊繼續婚禮的儀式吧。」
「是的,國王陛下。」
劍拔弩張的交鋒劃上句點,隨後新人與見證者便順利地完成了婚禮流程,並與在場嘉賓共度了一場熱鬧且難忘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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