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蒙蒙的操場，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清香。方學東站在跑道邊，褲腳已經沾滿泥水，他的運動鞋隱隱渾濁，顯得有些狼狽。但他卻全然不在意，只是靜靜地抬頭，看著灰白的天空，指尖微微顫動。他額間掛著汗珠，彷彿剛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戰鬥。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遲疑，但那雙堅毅的眼睛，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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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道的另一端，隊員們的笑聲若隱若現。青少年的打鬧聲、教練的哨響，一切都與他稍顯格格不入。他低頭看著表，表針掃過一圈又一圈，但時間好像沒有真正觸碰到他的心。他握緊拳頭，隨即鬆開，像是在測試自己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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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學東的故事，其實應該追溯到更早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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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的他，並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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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五年級時父母離異的記憶，像一道深深的印痕，就算時間試圖模糊它，但夜晚總會讓它更加清晰。不同於那些在父母懷中嬉鬧打鬧的孩子，方學東的童年，多半是孤獨的畫面。他母親去國外後，連對他的問候也變得遙遠，反而偶爾寄來的照片和禮物，更讓他覺得陌生。父親在工作上的沉默，彷彿成了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讓彼此的日常交集僅限於每日清晨桌上已冰涼的早餐，以及夜晚書房中點亮至深夜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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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裡，方學東並不引人注目，他的沉默和自我封閉讓他成了一個邊緣人。他不是成績最頂尖的學生，也不會故意挑事搗亂，更多時候，他甚至能悄無聲息地在人群裡來去自如，就像一個透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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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某一天開始，跑步成了他的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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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班級體育課。老師讓大家圍著操場跑兩圈，許多同學敷衍地拖著腳步，三三兩兩地笑鬧著。方學東原本不想被注意，但第一次踏上跑道時，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越來越快。他感覺到風滑過臉龐，他的心跳強烈，血液湧進耳膜的嗡嗡聲反而讓他感到安心。那天，他是所有人中最後停下來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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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有贏得過什麼掌聲，但在那一刻，他漸漸意識到：跑步不需要別人的關注，它是屬於他自己的事情。在孤獨的世界裡，跑道的每一步都像是對自我的挑戰。跑步時，外面的嘈雜被屏蔽，他的內心世界變得純粹簡單；疲憊取代了那些無法名狀的情緒。只有喘息聲，只有腳踏土地的節奏，那才是真正清晰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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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之後，每當與父親的矛盾升溫、家裡僵冷的氣氛難以忍受時，他便換上輕便的運動鞋跑進街頭的小公園，或是無人的僻靜巷弄。他開始發現自己的雙腿似乎被重複的運動所鍛鍊，越跑越遠，越跑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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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能跑到世界的盡頭，跑到一個沒有過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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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加入田徑隊，仍是一個意料之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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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級的某天，方學東如往日一樣在校園裡孤身行走。陽光刺眼，同學三五成群的歡聲笑語，與他的孤獨行徑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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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學校剛結束陸運會。學校大大的公告牆前，有一張照片被特別放大——那是剛剛斬獲冠軍的田徑隊新星，他身後還跟著十幾名穿著校服的追隨人群，整個氛圍充滿熱情與榮耀。方學東的腳步慢了下來，他盯著那張張開雙臂衝刺過終點的照片，也不知內心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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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成為那樣的人，但照片上的人似乎已經跑到了“某種終點”，那是他無法觸摸、卻本能渴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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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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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低沉和善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打破他思緒的人，是田徑隊的學長陳志強，剛好路過撞見了他駐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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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學東有些尷尬地低下頭，準備走開，卻被陳志強一把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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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常常一個人跑步嗎？我們田徑隊正在招人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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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中並沒有多餘的質問，卻剛好觸碰到他的心底。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要求，只是溫和直接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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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彷彿長久以來的結界鬆動了些許。後來，方學東應邀至操場，陳志強請他試跑了幾圈，當他第二次以全力踏上跑道時，他的步伐讓不少旁觀者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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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天生適合跑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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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狂熱的判斷，來自田徑隊教練的脫口而出。不知從何時起，他被推著往隊伍中邁進。雖然仍舊沉默寡言，但每天與同樣熱愛跑步的人耗著時間，讓他感覺到有些微妙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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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週後，田徑隊迎來了月底的晨跑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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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晨曦帶著針刺般的寒意，操場彌散著夜露的濕氣。即便已經幾次參與晨訓，但方學東還是感覺不適，在隊伍裡始終顯得獨來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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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東，今天挑戰三公里，感覺如何？”教練遠遠地對他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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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里，這是他第一次在清晨低溫下挑戰這樣的距離，但他的眼神仍是堅韌的，沒有吐露任何退縮的意思。他低調地朝教練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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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哨響，他以穩定的節奏起跑，不追逐，也不拖沓，同時努力調控著呼吸。一圈又一圈，身體的疲倦感逐漸涌現到四肢，但他卻從不讓腳步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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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不時閃過過去的畫面——那是母親的冷臉，父親疲憊的身影，還有獨自拿起便當盒的孤寂瞬間。那些苦澀，和寒冷的空氣融合著，像是一種無以名狀的重力壓在他肩膀上，但正因如此，讓他跑得更快，更有力。他告訴自己，要跑到超越這些回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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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與自我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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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終於衝刺過最後一圈，他驟然停下時，整個操場上似乎只有自己的喘息聲。太陽剛剛升起，微弱卻奮力地驅散蒼白天幕的濃霧。那一刻，他抬起頭，竟忍不住露出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這是久違的成就感，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全然屬於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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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1500及3000米中長跑項目成了他的主項。雖然他並不多話，但跑步時的認真讓其他隊員逐漸佩服。方學東的名字，變得不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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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告訴任何人他跑步的理由。對他來說，這些理由不是為了說出口，而是為了被他步伐間的汗水和呼吸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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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孤獨，但腳下的路卻越來越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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