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市 - 幸運少女與守夢人

女孩獨自走在被白霧濃罩的灰黑城市。迷霧都市裏沒有街燈也不見人影，彷彿已被她獨佔。冷風吹動她的白色裙擺，但她絲毫不覺寒冷，心臟的悸動還愈來愈快，從心坎湧來的暖流已沿著血液走遍她的全身。

他就在這座城市的盡頭。

很快，很快就可以再見到他——即使一切只是一場夢也好。

塞萊斯特是富有人家的女兒。她的家本來貧苦，卻因她某天的幸運而一夜致富。這筆錢多得一輩子也花不完，但她仍有一個夢，一個花錢也買不到的夢。

無論如何，她想再見到十年前在夢中遇見的那個人。

活在昏黑城市的那個人。

可是，無論花了多少人與錢也找不到再次進入夢境的方法。就在塞萊斯特灰心喪氣之際，她在酒吧聽見了『夢市』的傳聞。只要願意用夢境來交換就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但要小心，酒保低聲說，夢市的夢境交易者——那個只懂吞噬夢想與希望的冷血小偷。

只要有一縷希望的話，要她做什麼也可以。

塞萊斯特趕急尋得夢市的帶路人，在他們的引路下，眼前忽然煙霧迷霧，冷洌空氣彷如隔開了生與死。塞萊斯特想起了死之國的遠古傳說，嚇得不禁哼聲，每一步也變得愈來愈沉重。

走著走著，鈍黑的都市從白霧中露出其輪廓。

——夢市，被欲望焚燒的炙熱國度。

塞萊斯特回過神來，剛才的引路人已不知所蹤。明明還想道謝，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在鋼黑都市中走出第一步。大街上有各式各樣的人，他們來自不同國家，種族與膚色也迥然不同，唯一的共通點是︰他們的眼神空洞，像已在霧中迷失自我。

若一直在夢市徘徊的話，她也會變成這樣嗎？

她拍拍自己的臉，「不，在找到他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光是走了一會，塞萊斯特已察覺到一種莫名的安心感，這跟她小時常常夢見的市集很像。在那邊的石橋也是，儘管比記憶中的小了一截，但紋樣看來跟那時的一模一樣。

「難道……去到盡頭的話……」

說不定他就在附近，塞萊斯特一想到此，她宛若回到十年前那個初戀的女孩般，腳步輕盈，連迷霧也阻礙不到她的前進。她急忙穿過大街小巷，去到夢市的盡頭。

在盡頭的木屋前，站著一個黑袍青年。

「小姐，你想要實現什麼願望？」

青年看來大約十八、九歲，與塞萊斯特的年紀差不多。他的黑袍長得可以蓋過他全身，看來還有幾分殘舊。他一見到塞萊斯特，冷冷地吐出一句像是已練習過千千萬萬次的對白；塞萊斯特一見到他，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只要說一句『有想要實現的願望』的話，他定可以完成任何願望，但她說不出來。

因為她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我、我想的是……」

「夢市是物物交換制，你的願望愈大，你要放棄的東西就愈多。」

青年侃侃不絕地說出了一堆條款，夢等同人的靈魂，一旦放手就不能取回諸如此類，還舉了不少實例，但塞萊斯特顧著看他，話只聽進了一半。

「——這就是夢市，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實現願望嗎？」

「我是想來……」塞萊斯特的臉頰泛紅，連聲音都變得愈來愈小，「呃，我是想來找人的。」

「尋人嗎。」青年一瞥她碧綠雙眼，「是什麼時候遇上的人？」

塞萊斯特看著青年，他披著一副樸克臉，完全猜不透在想什麼。她的視線左右遊離，最後深呼吸了一口氣，小聲地答道。

「我是在十年前遇到他的，在滿是霧的城市裏……」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不，不知道。」因為他不曾告訴過她叫什麼名字，塞萊斯特繼續回答，「那時候，每晚都在都市中見到一個與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

在塞萊斯特的記憶中，他總是穿著一身黑色衣裳，活像是在那座城市等待什麼似地。她不知道男孩一直在等待什麼，但她知道，每次遇上他時總會過得很愉快。

「只要是那座城市的話，我全都記得，石橋上的紋樣、霧中的燈塔實際比想像中要矮之類。某天，我告訴那個男孩，我有一個想要實現的願望。他說『好啊，塞萊斯特，我來幫你實現它』。」塞萊斯特眨一眨眼，再抬頭望向眼前的青年，「我之後就沒再見過他。但是……那是你吧。你替我實現了願望，但沒有拿走願望的代價吧……？」

青年的眉頭動了一動，呆然地看著塞萊斯特。「你是，那時候的……」

「我一直想道謝，不是你，我不會過到這麼好的生活。」

就在與男孩最後一天見面那天，她得到幸運女神眷顧，不只替家裏賺大錢，還避開了不少危機。當然人生有喜有悲，但她可以斷言，她過得比之前更幸福。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青年稍微別開頭，語氣變得與年紀相符的粗率，「沒有願望的話，那我就走了。」

「有！我有！你可以……拿走我的夢嗎？」

「什麼？」青年瞪大了雙眼，彷彿是聽見這世上最難以置信的事。

「只有我在享受總覺得不公平嘛。」

青年看著她，再度確認，「即是你沒有願望，只是單純地想我拿走你的夢？」

「嗯，不行？因為我已經找到你，也沒其他願望了。」

「那只是我擅自做的事。」青年把手叉在胸前，「要付出代價的人是我，不是你，塞萊斯特。」

「……很高興。」

「高興什麼？」

塞萊斯特腼腆一笑，「你還記得我。」

「只要是我見過的人，我全都記得。」

「已經過了十年，你還是沒變呢。」塞萊斯特指著自己的耳朵，「一說謊連耳朵也會紅起來，嘿嘿。」聽見她的指摘，青年馬上用手蓋著右耳，咳了一聲。

「這不關你的事。」

「今次可以真的達成我的『願望』嗎？」

青年抬頭望向她，「願望？」

「那時我說的是，『我想幸福地生活』。」塞萊斯特望向青年，「……與你一起。」

「我是夢市的守護者，不能去其他地方。很遺憾，我實現不到這個願望。」

「那麼這樣就可以了吧？」塞萊斯特掛上燦爛笑容，「我把我的夢交給你，讓我的夢陪你留在夢市。」

「你特地跑來就是為了這樣嗎。」青年的眼神似是在說難以理解、荒謬絕倫、無聊透頂，總之是滿滿的拒絕。

「我已經歷了很多好事，而且我有超強運氣，不會有事的！」

「你也見到其他在夢市的人吧，他們一完成願望，就會變成行屍走肉。」

「我不怕。」

青年嚴苛地盯著她，「要交出自己的夢，等同把靈魂拱手送上。」

「我不只有一個夢嘛——」

「那就更不該在這時候放手。」

塞萊斯特笑笑的看著他，「我只是在眾多的夢中，把其中一部分還給你而已。」

「你不懂事情有多嚴重。」

「說不定呢。」塞萊斯特點點頭，走前一步，「但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可以進來夢市了。」

「是嗎。你已經……不必依靠夢市的力量嗎。」

正在這樣說的青年，臉上依舊木無表情，但塞萊斯特不知為何覺得他在微笑。

「只有夢可以留在你身邊吧？所以，把我的夢……」

「你是認真的？」

塞萊斯特與青年四目交投，在那一瞬猶如積聚了十年間的光陰。

「嗯，我已決定了。」塞萊斯特樂觀地笑了出來，「把我的夢跟你一起留在這夢市吧！」

「你還真是……不可思議的人。」

「大家都這樣說，因為我是超幸運的塞萊斯特嘛！」

這或許只是她的任性，但既然他不能離開夢市的話，至少也讓她的夢與她最要好的朋友、曾經暗戀的男孩永遠在一起吧。

青年聽完她的話，久久沒有回答，雙眸沉澱成更深邃的烏黑。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始發言。

「……我是夢市的守護者，不能拒絕任何人的願望。」

「嗯，謝謝，我不會忘記你的。」

「不，你很快就會忘掉我。」

「……就算不記得也好，我也會記住你的。」

青年沒有再回覆，只是輕輕把手心放在塞萊斯特的額上，一陣暖流從她的心坎湧出來。

她的夢境，還有她心中的高揚一併流進青年的手上。這就是夢境被拿走的感覺嗎？這也難怪在夢市那群人全都變得死氣沉沉，這就像是人生中所有光彩奪目的事物都被他吸走了一樣。

濃霧在他的手心裏得到形狀，宛如一幅幅的風景畫，刻畫出各地的光景。在瑰麗山脈上燃燒的流星、連接著天與地的彩虹大橋、沿著瀑布流向大海的粉色花瓣，把一切染成夕陽的橘紅色，七色光景乍看起來就像放滿寶石的盒子。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By3s3H3mk

塞萊斯特感到自己的一部分逐漸消失，按捺不住望向青年。

「在最後，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沒有名字。」

在尋找夢市的事時，塞萊斯特聽見了他種種的別稱︰夢境交易者、噬夢者、夢境許願機、夢境小偷……等等，全都不是好名字。他的話，有一個更適合他的名字。

「那麼我替你取一個帥氣的名字吧，我想的就是……」

塞萊斯特說到途中，眼前逐漸變得模糊，看著青年把她的夢收進一個透明瓶子裏，那看起來就像是小時候總是很想吃的七彩糖果的可愛包裝。

「交易完成。」青年的聲音在她的腦海響起，「記住，夢一放手就不會再回來。你的靈魂永遠會記得你做過這一次交易……塞萊斯特。」

是嗎，那就好了，塞萊斯特的腦裏冒起這想法時，她已一頭栽進黑暗中。

當下一刻塞萊斯特睜開雙眼時，她父母已憂心地坐在床邊，幾乎擔心得要撲到她身上。

「爸爸、媽媽……？」

「塞萊斯特！擔心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會一睡不起……」

「媽、媽媽，別哭了，我沒有事啊。」

咦，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睡在床上？塞萊斯特拼命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腦子空空如也，什麼也想不起來。

明明總是覺得，好像是發生了什麼事。

「別哭了，讓塞萊斯特休息一下吧。」

「爸爸我就說沒事了，我的運氣很強的嘛！」

「好了，好了，塞萊斯特，總之你還是休息一下吧！」

塞萊斯特的父母很快就離開房間，只餘下她一個人。她看著窗外的蔚藍天空，總覺得天空該沒這麼藍的才對。不是該更灰沉的嗎？總是覺得缺了什麼。

她想了一想，再想多數次，呼了一口氣。

「……不管了，會想起的時候就會想起吧！」

塞萊斯特決定相信自己的運氣，放軟身子躺在床上。不消一會，她已再次進入夢鄉。在夢境中，不論上下左右也是黑暗，盡頭則是灰霧。她跟著霧走，不知怎的就去到一座黑色城市。站在這裏，不知為何有一種奇怪的既視感。

她的喜悅，她的希望，她的夢，彷彿都濃縮在鈍黑中。

就在她左右張望時，背後傳來一把聲音。

「小姐，你想要實現什麼願望？」

一回首，她就見到黑色長袍的青年一怔，不久就在咕噥，「不是說是最後一次嗎，害我白擔心了……」

「啊，不好意思，我聽不清楚，可以再說一次嗎？」

「沒什麼。」青年清咳一聲，「這裏叫夢市。只要用你的夢來交換，就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你是？」

「我沒有名字……不。」青年頓了一頓，「你就叫我『守夢人』吧。」

守夢人？這是稱號嗎？塞萊斯特想了一想，她沒什麼特別想要實現的願望，想要的話，她可以自己去實現。

「我叫塞萊斯特。」

「塞萊斯特……是一個好名字。」

青年喚上她的名字時，稍微露出微笑。那個笑容，宛如可以打破白霧的晨光；溫暖，卻不知為何有一種距離感——她曾在哪裏見過這青年，直覺在細語。

但她怎也想不到在何處見過他。

……也罷，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因為她是超好運氣的塞萊斯特嘛！

塞萊斯特笑容滿面，「守夢人先生，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裏，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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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了少許第一篇文章的設定。本來預想的故事比這要灰沉不少，但既然是新年，還是快樂一點的好，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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