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察看餐牌的時候,對面的椅子被拉開,穿著白色風衣的她坐下來。視線移離餐牌,看到還在喘氣的她,他把手中的東西放下。
「抱歉,遲到了。」她說。
「不要緊,來了就好。」
她在手提包裡拿出小鏡子,仔細地撥弄一下被冷風吹亂的秀髮。他倒習慣了她的愛美,記得以前送她不同的華美小鏡子也是一種生活樂趣。她放下鏡子,淡淡地說:「怎麼要叫我出來?」
他搖搖頭:「就是普通晚餐而已。」
「你別忘了我們已經離……」她意識到甚麼,暗暗觀察周邊的食客,壓低聲音續說:「都離婚半年了,還找我幹甚麼?」
「不過是關心妳而已。」他帶點無辜地喝了口水:「我又不是天天找妳。」
他三天前開始傳她短訊,她本來不太想赴約,但面對他半年來難得的直接,還是應邀了。只是她仍是壁壘分明:「我跟你已沒有關係!」
「所以我是說關心妳,不是還愛妳。」
一句話引得寂靜的空氣流動於兩人之間,彷彿客人們的吵鬧離他們很遠,觸摸不了那些閒主雜人的話語,任由它們流散在餐廳中。耳邊甚至出現廚房裡的爐火聲音,混和著廚師與侍應的一切對談,彷彿沒有了食物的香氣、沒有了甜酒的濃郁,只剩下一片寂靜的溫柔。
「先生,要點些甚麼嗎?」年輕的侍應把空間拉回平常。
「啊,一客西冷牛排,五分熟。」他看了看驀然的她,續說:「還有一客安格斯牛柳,七分熟。另外給我一杯甜餐酒。」
她一如以往,沒有插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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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應生離開後,兩人仍然相對無言。身後不斷有人走過,並沒有人發現對坐的他們沒有任何交流,直至另外一位侍應生遞上餐酒後,她才問:「如果我換了口味,怎麼辦?」
他把餐酒移到她面前,答:「那我就獨自清理,我的胃口怎樣妳忘了嗎?」
她難得地笑了笑,喝下半杯酒精後,認真問:「究竟為了甚麼找我出來?」
從紙袋中拿出一個木製小盒,放在兩人之間。她略略覺得這楓木小盒很熟悉,卻說不出這親切感從哪而來,直至木盒打開,那屬於「家」的味道悠悠散發,是一個人跟另一個人組織後慢慢醞釀,然後歷經時代的發酵,傳至第三人,與及這第三人的伴侶……
木盒內是年代久遠的音樂盒。金色的鑲嵌已經掉落,只剩下金屬的真切痕跡,與及不知道能否再次發出歌聲的內在。
她認得這音樂盒:「這是……」
「媽離開前著我送給妳。」
「婆婆……不……阿姨她……」她的左手從杯面滑到杯底,連帶著餘下一半的甜酒也震動著。
「嗯,前晚她走了,急性腎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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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著嘴,哀慟得發不出任何一粒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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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跟他離開時就覺得對不起婆婆。沒法,從認識到一起到結婚,婆婆一直也很愛她,從不責罵家務知識接近空白的她,只是循循善誘。當他與她吵架時,婆婆不只幫理不幫親,甚至常常安慰她。可以說,婆婆比她母親更愛她。
可是,她……
「你……」她垂下頭,腦中只有茫然:「前天你為甚麼不找我……我竟然……」
「星期二晚妳也要開會。」
她苦笑,也恨,恨他總是把一切都想得過分完美,天衣無縫地沒法反駁。
但這刻她不會再說甚麼,因為她跟他已再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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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點已到,她把悲傷全發洩在牛柳身上,就算烹調牛柳的時間掌握不好、肉質韌勁完全不對,她也毫無怨言──那正好讓牙齒得以代她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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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一點一滴流進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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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餐廳溫隻還是心情所致,她雙手滾燙,然後發現自己拿著刀叉的雙手漸發沒,連牛柳也慢慢切不開。
他凝視著一切,說:「要去洗手間補妝嗎?」
她感謝他的不說破,離開了餐廳。
如果他跟她沒有分開,這事情還會發生嗎?在水聲流逝中,她搖了搖頭,把鑽牛角尖的想法拋諸腦後。
逝者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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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輕鬆的步伐,最後她若無其事回來。
兩人還是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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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應生把餐碟收回後,她才說:「David要結婚了,原本想問你去不去,現在你也去不了。」
David是他們的老同學,多年後才結婚,比他們慢了很多。那時候他還說不信任婚姻制度,沒想到竟在他倆離婚後踏入這牢籠中。
「嗯,紅白相沖。」他仰望一下燈飾後說:「我倒不覺得妳會想我去……」
她不懂。
「我們一班同學會坐在同桌吧。」
「誰都知道我跟妳離婚了,好不好?」她語調略顯高昂。她最受不了就是這點,不要替她作選擇。
當然,這只是氣話,他跟她沒有在共同朋友身邊同時出現過,朋友們眼中的他們仍然沒退後到「朋友」的線上。
「如果我跟妳不說話,氣氛會尷尬;如果故意跟妳說話,又可能讓他們閒話。」
她嘆了口氣:「反正只是關心,又不是還愛著。」
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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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帳後他倆各走一方,他走到附近的辦公室,在門外看一看手錶,時間剛剛好。女生推門出來,莞爾一笑的她上前抱著他。突覺天氣溫暖了許多──不只是體溫,心內的冰冷也立刻融化。
「去哪呢?」她問。
「去喝一杯?」
「好啊!」
至於那個她,在另一邊的計程車站看到了一切。她拿起手提電話,新訊息顯示一個邀約:明晚一起看電影嗎?。
她以心心表情回了訊息,然後走上計程車。
北風帶著寒冷,他們向風的前後各自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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