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惡魔遇上光 - 《標本》

　　男子有一份體面的職業，他與周圍人相處的都不錯，從不與人起爭執，優異的工作能力令他擁有充足的時間，享受自己的興趣。

　　男子的興趣是製作標本，他感於時光的殘酷，總將自己喜歡的事物以標本的形式封存，令他們免於時光的侵擾。

　　他家的地下室便是他的工作間，並也擺放著許多自己的作品——其中，沒有人類，男子不喜歡人類。

　　男子認為人類是虛偽的物種，他善於依照場合需求製作假面，因此在人類社會混得不錯，但他對社會、世界、乃至人類這個物種絲毫不感興趣……他維持體面的工作、履行社會職責，僅僅是為了賺取地下室全年的冷氣電費與材料費。

　　今天，男子在家裡附近偶遇一隻貓，柔軟可愛的淺色毛髮、清透的綠眸……那隻貓並不怕生，可愛的在他的皮鞋上蹭動。

　　男子將貓帶回了家，為了保持作品的完整性，他從不曾選擇毒藥或武器……哺乳類的話，他會使用針管注入空氣，然後用鐵絲或魚線塑型，再慢慢完成標本的製作。

　　他將貓擺弄成蹭著他時的樣子，放入剛調配完成的低濃度溶液中。

　　男子回到家，標本的製作需要很長的時間，今天該換浸泡用的溶液了。

　　他站在通往地下室的門前，看著明顯是『人類』留下的痕跡，略為不滿的皺眉——地下室的收藏中，有一些保育類動物與稀有礦物……希望誤入的人是個無知的傢伙。

　　男子踏下最後一步台階，地下室分為三個空間：工作室、收藏室以及現在這個過渡用的空間，他辨認了一下，兩邊都有被他人打開過得痕跡，但工作室門把上的痕跡看上去比較新。

　　男人推開工作室的門——其中，一名削瘦的黑髮少年雙手伸入浸泡池，似乎是聽見了他開門的動靜，一雙漆黑的眼眸望向他。

　　他幾乎是反射性的皺眉，不僅僅因為作品可能被破壞——少年的髮色與眸色都不是他喜歡的淺色、身體因為太過瘦弱也沒有多優美的曲線、身形比例不好、長得也不是他喜歡的那種溫和的感覺……男子不想讓少年成為他的收藏——他從不收藏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大叔，是你殺了我的貓嗎？」少年睜著漆黑的眸，臉上不帶絲毫情緒。

　　「那隻貓身上沒有晶片、沒有項圈、作為一隻成年公貓，也沒有結紮或注射疫苗的跡象。」男子淡淡道「那不是你的貓。」

　　「我喂了它，兩年。」

　　少年的口氣很淡，男人分不清這是不是一種反駁，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去了隔壁吧？」

　　少年點點頭「有些是國外的保育類動物吧？我在課本上看過。」

　　……這個人認出來了，男子心想。

　　他的行為算是走私，可能要被關幾年，他其實不太在意坐牢，但出來後會很難找工作，自己的藏品還可能被全數沒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男人又實在不喜歡眼前的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睛，彷彿能將人的一切都看透，令他不喜。

　　「你被家裡虐待了吧。」男子看著少年瘦弱的身體，與冬季校服下偶爾透出的傷痕，淡淡道「要不要先住在這裡？暑假期間，你在家裡有飯吃嗎？」

　　「偶爾還是有的。」少年摸了摸貓的皮毛，隨後從溶液中拿出被泡的發皺的雙手「需要我幫忙做些什麼嗎？」

　　「我要換溶液了，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觀摩。」男子低頭調配著溶液，說道「你自己在這層找個地方睡，我等等送寢具下來，要睡袋還是床墊。」

　　「床墊。」少年看著男子調配溶液「今天吃什麼？」

　　「外送。」男子道「你吃辣嗎？」

　　「不吃。」少年無趣的退開，走出工作室……看上去像是在尋找睡覺地點的貓。

　　男子手上的動作並不含糊，心中卻有些困擾——現有的設備無法浸泡完整的人體，暑假的這兩個月，他得買個更大的浸泡池才行。

　　不知道這兩個月，夠不夠他找到少年身上，能被喜歡的點。

　　男子開始養起了少年。

　　少年很安靜，像一隻存在感不高的黑貓，看著少年在自己的飼養下漸漸恢復正常的體重與體型，令男人回想起自己曾經養過的流浪貓。

　　那隻可憐的貓死於意外，被發現時被碾成一團爛肉，沒有做成標本的資格，很可惜。

　　少年漸漸放開了些，會自己提出想吃的食物，跟他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看電影，偶爾會搶走遙控器，去看一些刑偵類的推理劇。

　　偶爾，要換溶液的時候，少年也會幫忙——少年很聰明，且善於洞察人心，男人如此判斷。

　　少年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從未離開過這棟房子，奇怪的是，也沒有聽說有人的孩子失蹤的消息——或許他的推測是錯的，少年的瘦弱與長期的營養不良確實源自家庭，但身上的傷或許是來自同儕……男子在學生時期不曾見過肢體上的霸凌行為，因此一開始沒有想到這個方面。

　　今天，男子訂的大型浸泡池到了，池子是可以縮小收納的類型，他可以自己搬到地下室並完成安裝。

　　將未展開的浸泡池放好，男人看了眼池子裏的貓咪，本來應該再泡幾天的，但他突然覺得，如果是為了給少年騰位置，隻貓的標本不夠完美也沒有關係。

　　「你不打算做完它嗎？」站在門口的少年突然出聲「我不會離開的，不是還有一周嗎？」

　　少年指的是他開學的時候，也是男人打算殺死少年的日子。

　　「你說得對。」男子朝少年笑了笑，贊同道。

　　……或許，這幾天，他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該將少年的標本做成什麼樣子。

　　男子面對少年的遺體，苦惱著。

　　一周的時間，他本以為自己想好了少年最適合做成標本的樣子，擺弄了許久後，卻都無法做出理想的那種感覺。

　　是手臂的角度不對嗎？

　　頭歪了3°、眼皮應該再朝上0.2mm、手指的角度好像也不太對……男人一一調整過來，確認少年現在的姿勢與他想像中完全一致，卻還是感覺差點什麼。

　　難道應該換姿勢？

　　男子又擺弄了一陣，最後還是就著最一開始想好的樣子，將少年放入了浸泡池。

　　究竟缺了什麼呢？男子有些無法理解。

　　他完成溶液的調配，將液體緩慢倒入少年待著的池子，隨後想起少年某次在浴缸裡睡著，安安靜靜，宛如標本的樣子。

　　……是顏色。

　　死者的臉上不可能存在的，屬於活人的血色。

　　男人掠過擺在過渡空間的，少年這兩個月來使用的床墊，上樓。

　　他拿起手機，點開少年喜歡的那家外送，頓了一下，又默默換成自己常吃的那家。

　　他訂完晚餐，放下手機，打開電視——少年未看完的刑偵劇正巧播到結局。

　　他切換了訊號輸入源，隨便挑了一張電影光碟。

　　電影在昏暗的客廳中播放，廉價的血漿鋪滿螢幕中的畫面……一般而言，這時候身邊會傳來細碎的聲音——男人轉頭，沒看見應該抱著抱枕，縮成一團的少年。

　　……應該做成這個姿勢的，到時候還可以拿出來一起看電視。

　　白天，男子出門上班，路上隨處可見穿着校服的孩子，他們走進學校，其中一些會跟父母告別。

　　中午，男子吃著公司裡買的便當，如今的少年在地下室，今天的手機沒有響起外送平台的付款通知。

　　傍晚，男子回到家，到地下室看了眼少年……他將雙手伸入浸泡池，卻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他愣愣的看著池面蕩漾的波紋，最終，只是小心的撫摸了少年的頭髮。

　　少年不隨他的姓氏、不是由他扶養，他甚至不曾跟少年互通過姓名，那不是他的孩子，但……

　　「我喂了你，兩個月。」男子淡然的抽出手，找了條毛巾，擦乾已經泡的發皺的雙手，走出工作室。

　　許久之後，男子將完成的少年標本抱到地下室那張還沒收起的床墊上，用手機播放了少年未來得及看到的，那部刑偵劇的結局。

　　故事裡，正義的刑警制裁了兇惡的罪犯。

　　現實中，男子至今不曾聽聞，有誰家的孩子失蹤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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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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