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驚呼:「你為什麼在吃報廢印表機碳粉盒?」
鄧亮皺著眉,放下手中的塑膠叉子。鏡片後的眼睛映照著辦公室的日光燈——那冷白的光線如同醫院走廊,讓一切都顯得蒼白而不真實。他盯著眼前的便當盒,裡面的滷肉看起來完全正常,但散發著的氣味卻像是被夏日曝曬三天的屍體。
「你在說什麼?這只是普通的便當。」鄧亮抬頭,困惑地看著同事王婷。
王婷的眉頭糾結如同紐結的繩索,她的視線在鄧亮和桌上的物體間來迴游移。「你現在手上拿的是碳粉盒,整個嘴都是黑的。」她聲音中的顫抖如同冬日的樹枝。
鄧亮低頭——他的手中確實捧著一個便當盒,裝著他從家裡帶來的午餐。他嘗試舔了舔嘴唇,舌尖傳來的味道讓他幾乎嘔吐。
「我沒事。」他撒了謊,將便當蓋上,「大概只是食物不合口味。」
初次對話
「味覺腐壞。」月光下,陌生人的聲音如同被風吹散的灰燼,輕柔卻刺耳。「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鄧亮在公園長椅上猛地轉身。他不記得身邊何時坐了個人——一個穿著深色風衣的男子,花白的頭髮在夜色中如同一道模糊的剪影。
「什麼?」
「你的咖啡嚐起來像鐵鏽,肉類聞起來像腐屍。」陌生人說著,眼睛卻沒有看向鄧亮,而是凝視著遠處搖曳的樹影。「我說得對嗎?」
冰冷的恐懼沿著鄧亮的脊椎攀爬,如同一隻無形的蜘蛛。「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們是同類。」陌生人微笑,露出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的牙齒。「你可以叫我陳教授。我研究感官哲學已經三十年了,而你——你是開始看見真相的人。」
「什麼真相?」
「食物的真實味道。」陳教授轉向鄧亮,他的眼睛在路燈照射下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銀灰色。「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能嚐到別人嚐不到的味道?」
奇怪的研究
隔天,鄧亮試著吃早餐——吐司嚐起來像是泥土,牛奶的氣味讓他聯想到發酵的動物內臟。他放棄進食,只喝了半杯水——水裡有股微妙的腥味,但至少能忍受。
辦公室的電腦螢幕在他眼前恍惚不清。他輸入「味覺異常」、「食物嚐起來像腐爛」等關鍵詞,搜尋結果大多指向神經系統疾病或心理問題。
但在第十七頁的搜尋結果深處,他找到了一篇奇怪的學術論文:《感官融合與現實認知的哲學探索》,作者:陳明遠教授。
文章的開頭寫道:「感官是我們認知現實的窗口,但如果窗戶本身被設計為顯示虛假的景象,我們如何得知外面的世界真實模樣?特定人群的味覺解碼系統出現『故障』,或許不是疾病,而是揭示了一個我們被集體欺騙的事實——食物的本質...」
論文的其餘部分被加密,需要特殊許可才能閱讀。
鄧亮的手指在鍵盤上顫抖。他嘗試著輸入「陳明遠教授」——搜尋結果顯示,這名教授曾在國立大學哲學系任教,但在五年前神秘消失,留下一系列被學術界稱為「瘋狂」的感官哲學論文。
深夜對談
「我們的感官被設計成過濾掉真相。」陳教授的聲音在夜風中顫抖,如同一首悲傷的歌謠。鄧亮再次在公園遇見他,這次是有意尋找。「你知道嗎?普通人吃下的每一口食物,都被大腦重新編碼,讓你無法感知它們的真實味道。」
「為什麼?」鄧亮的咽喉乾澀如同沙漠。
「生存機制。」陳教授笑了,那笑聲如同玻璃破碎的回音。「想像一下,如果我們能夠真實地品嘗每一種食物,感受它們的本質,人類還能進食嗎?」
「你是說——」
「所有食物本質上都是腐爛的。」陳教授打斷他,「從它離開生命體的那一刻起,分解就開始了。我們吃的每一口,本質上都是死亡的碎片。普通人的大腦會自動過濾這些資訊,重新編譯為可接受的味道。但像你我這樣的人——」他頓了頓,「我們的過濾器壞了。」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鄧亮感到一陣眩暈。「那——那我該怎麼辦?我需要進食才能活下去。」
「有兩條路。」陳教授撫摸著自己凹陷的臉頰,「第一,你可以嘗試重建過濾系統,透過藥物和心理暗示,讓自己重新相信美味的謊言。」
「第二條呢?」
陳教授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接受真相,然後發現那些仍然美味的食物——那些即使知道真相,也能為我們提供愉悅的食物。」
真相與謊言
鄧亮開始記錄自己的症狀。每一種食物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壞」味道:蔬菜嚐起來像泥土和蟲卵,肉類充滿腐爛的氣息,甜食則有一種化學物質的刺激感。唯一能夠忍受的是純水和無味的米飯,但即使這些也開始變質。
他的體重在兩週內下降了五公斤。他的臉頰凹陷,眼窩深陷如同山谷。同事們開始議論,有人說他患了絕症,有人懷疑他吸毒。
王婷是唯一真正關心他的人。「你需要看醫生,」她在辦公室角落低聲說,手指輕輕搭在他消瘦的手腕上,「我可以陪你去。」
「醫生無法治療真相,」鄧亮喃喃自語,眼神飄向窗外的雲層——那些雲在他眼中如同腐爛的棉花。「他們只會給我更多謊言。」
王婷的眼中閃爍著淚光,「什麼真相?亮,你在說什麼?」
鄧亮望著她的午餐——一份看起來很普通的沙拉。「你的食物,你能告訴我它嚐起來是什麼味道嗎?」
「就是...沙拉的味道啊,蔬菜、橄欖油、少許鹽。」她困惑地皺起眉頭。
「不是泥土和蟲卵的味道?」
王婷的表情凝固了,如同一幅靜止的畫。
最後的選擇
「你找到了嗎?」陳教授問道,他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夜晚的露水如同冰冷的淚滴。
「什麼?」
「那些仍然美味的食物。」陳教授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兩個漆黑的洞穴。「那些即使我們知道真相,也能為我們帶來愉悅的食物。」
鄧亮緩慢地搖頭。他的嘴唇乾裂如同龜裂的土地。「所有食物都讓我作嘔。我快要餓死了。」
「不,不是所有食物。」陳教授的聲音如同一把生鏽的刀劃過寂靜的夜空。「還有一種食物,一種活著的食物,不會立刻腐壞的食物。」
「什麼食物?」絕望中的鄧亮急切地問。
陳教授緩緩轉頭,直視鄧亮的眼睛。「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嗎?當你站在人群中,當你聞到他們皮膚散發的溫暖氣味,當你看見他們脖子上跳動的血管?那種感覺...不是飢餓嗎?」
鄧亮的心跳停滯了一拍,「你在說——」
「鮮活的肉體,」陳教授低語,「跳動的心臟,溫熱的血液。這些才是唯一不會立刻腐壞的食物,唯一能滿足我們的食物。」他微笑著,露出不自然的尖銳牙齒,「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過濾器壞了——我們不屬於食草或食腐的類別。我們是捕食者,鄧亮,我們是掠食者。」
真實的本質
雨水敲打著窗戶,如同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輕叩。鄧亮站在浴室鏡前,凝視著自己憔悴的面孔。他的牙齒似乎變得更加尖銳,眼睛周圍的血絲如同紅色的蜘蛛網蔓延。
他的手機振動——是王婷發來的訊息:「我很擔心你,請讓我幫助你。我九點到你家,帶了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鄧亮盯著手機螢幕,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陳教授的話,想起那些關於「鮮活食物」的低語。他的舌頭舔過牙齒,感覺到它們的尖銳邊緣。他的胃抽搐著,但不是因為飢餓——而是期待。
門鈴響了。
鄧亮緩慢地移動到門前,通過貓眼看見王婷站在走廊上,手裡拿著一個保溫袋。她的脖子暴露在薄荷色的毛衣領口外,皮膚如同絲綢般光滑。他能聞到她——不是香水或洗髮水的氣味,而是血液的氣息,那溫暖、鐵鏽般的甜味。
他的手指在門把上顫抖。
終局
「鄧亮,你還好嗎?」王婷的聲音透過門傳來,帶著關切的顫音。「我帶了一些粥和蒸蛋,很容易消化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門後,感受著自己瘋狂的心跳和喉嚨深處燃燒的渴望。
「鄧亮?」她又敲了敲門,「如果你不舒服,我可以陪你去醫院。」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門鎖。一部分的他想要打開門,感謝王婷的關心,嘗試她帶來的食物。但另一部分——那個新生的、飢餓的部分——想要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我很好,」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只是需要休息。改天再聊,好嗎?」
門外沉默了一陣。「好吧,」王婷最終說道,「我把食物放在門口。記得吃一點。如果需要什麼,隨時打給我。」
他聽著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是電梯門開關的聲音。
鄧亮等了五分鐘才打開門。保溫袋靜靜地躺在門口,他把它拿進來,打開——裡面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白粥和一碟蒸蛋。他嘗了一口粥,預期會是熟悉的噁心感,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嚐起來像粥,普通的、微鹹的白粥。
他困惑地盯著碗,又嘗了一口蒸蛋——同樣的,它嚐起來就是蒸蛋,滑嫩、溫暖、令人舒適。
鄧亮的手開始顫抖。這是兩週以來第一次,食物嚐起來是它們應有的味道。他狼吞虎嚥地吃完了所有食物,然後倒在沙發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信封
第二天早晨,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入臥室,如同金色的細線。鄧亮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睡了一整夜,沒有噩夢,沒有驚醒。
他起床,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水和昨晚剩下的半個蘋果。蘋果嚐起來是甜脆的,水是清涼的。他的味覺似乎恢復了正常。
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有人塞了什麼東西進來。鄧亮走過去,看見地上躺著一個米黃色的信封,沒有署名,沒有郵戳。
他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折疊的紙和一張照片。照片上是陳教授,站在某個醫院的病房裡,背景是醫療設備和監視器。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著:
「鄧亮: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zoCZ38LRv
你的食物中的藥物應該已經發揮作用了。忘記我們的對話,忘記那些關於『真相』的胡言亂語。陳明遠教授五年前因為妄想症和連環食人案件被關進精神病院,而我——我只是受他影響的另一個受害者。
我們不是捕食者,我們只是病人。真相只有一個:你和我都病了,但你還有救。你的同事王婷救了你,她在食物裡放了抗精神病藥物。
不要再來公園了。忘了我吧。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3OHGSL8sB
——李」
鄧亮的手顫抖著,照片從他手中滑落。他撿起照片,翻到背面——上面蓋著一個醫院的印章,日期是一週前:「患者:李志明,診斷: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主治醫師:王婷。」
一陣寒意席捲全身。王婷——他的同事王婷——是一名精神科醫生?
他奔向電腦,搜尋「王婷 精神科醫生」——果然,搜尋結果顯示她是一家知名精神病院的主治醫師,專攻感官相關的精神疾病。
時間彷彿凝固了。鄧亮坐在電腦前,思緒如同風暴般洶湧。所有的一切——味覺異常、陳教授、關於「真相」的對話——都是他病態的幻想?
他的手機響了,螢幕上閃爍著王婷的名字。
鄧亮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喂?」
「早上好,鄧亮。」王婷的聲音溫暖而專業,「覺得好點了嗎?昨晚的食物合胃口嗎?」
「很好吃,謝謝。」他遲疑了一下,「王婷,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你是精神科醫生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數秒。「是的,」她最終承認,「我本來不想這樣告訴你,但——我一直在關注你的情況。你的症狀很像我曾經治療過的病例。」
鄧亮閉上眼睛,感到一陣解脫。「所以我生病了?這一切都是幻覺?」
「是的,你患了一種罕見的感官妄想症。但藥物似乎有效,我們可以安排正式的治療計劃。」王婷的聲音充滿希望,「你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謝謝你,」鄧亮輕聲說,「真的謝謝你。」
結束通話後,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的食物看起來正常,聞起來也正常。他拿出一個蘋果咬了一口——甜脆可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對自己說。
尾聲
三個月後,鄧亮站在醫院的窗前,望著外面的陽光。他的治療進展順利,體重恢復了,妄想症也基本得到控制。王婷——現在是他的主治醫師——說他再過兩週就可以出院了。
「今天感覺如何?」王婷走進來,手裡拿著檢查表。
「很好,」鄧亮微笑著,「一切正常。」
「太棒了,」她檢查著他的各項指標,「你的恢復速度令人驚訝。餐廳的食物還合胃口嗎?」
「完美。」
王婷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出院後的計劃了。你需要定期服藥和復診,但可以恢復正常生活。」
鄧亮感激地看著她,「我永遠無法足夠感謝你。」
「這是我的工作。」她溫柔地說,「我很高興能幫助你走出那個可怕的幻覺世界。」
當王婷離開後,鄧亮回到窗前,繼續望著外面的世界。陽光明媚,樹葉翠綠,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如此...正常。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指——它們不再顫抖,指甲也恢復了健康的粉色。他的舌頭輕輕舔過牙齒——它們是正常的人類牙齒,沒有尖銳的邊緣。
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晚餐時間,鄧亮和其他康復中的病人一起在餐廳進餐。今天的菜單是烤雞、馬鈴薯泥和蔬菜沙拉——簡單但營養均衡的食物。
他切下一塊雞肉,放入口中——
——然後凍住了。
口中的味道不是雞肉的味道,而是一種熟悉的、可怕的氣息——腐爛的屍體,分解的蛋白質,死亡的氣息。
他抬起頭,環顧四週——其他病人都在平靜地進食,沒有人顯示出任何不適。
在餐廳的角落,他看見王婷站在那裡,正與另一位醫生交談。她的眼睛突然看向他,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她微笑了——那不是醫生對病人的專業微笑,而是捕食者對獵物的微笑。她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令人想起月光下的陳教授。
突然間,鄧亮明白了。他的「恢復」、藥物治療、關於妄想症的診斷——這一切都是另一重謊言,是讓他回到「正常人」的幻覺中的計劃。
真相突然變得清晰:他們——那些「醫生」——才是真正的捕食者,精心設計了這場騙局,讓獵物繼續生活在無知的幸福中,直到被收割的那一天。
而現在,他的「過濾器」又壞了。他再次看見了真相。
鄧亮將嘴裡的食物吐回盤中,顫抖地站起身。王婷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異常,開始朝他走來。
他該做什麼?逃跑?反抗?還是裝作一切正常,假裝「藥物」依然有效?
王婷走到他身邊,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怎麼了,鄧亮?」她輕聲問,聲音中帶著關切,但眼睛卻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沒什麼,」他強迫自己微笑,「只是有點不舒服。」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手指在他肩上收緊,指甲幾乎刺入他的皮膚,「我們需要調整你的藥物劑量。」
當她俯身靠近他的耳邊時,鄧亮聞到了她身上的氣味——不是消毒水或醫院常見的藥味,而是一種古老的、捕食者的氣息。
「你必須繼續吃,」她在他耳邊輕語,「無論它嚐起來像什麼。這是你生存的唯一方式。」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3IibMnoy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