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自口中吐出白煙,寒冷的天氣使他直打哆嗦。早上離開軍營的匆忙使他忘記戴手套,如今槍桿的冰冷已經使他的手又紅又腫,但是他不敢向長官請求讓他回去拿手套,他只是一個新兵。
厚重的積雪堆滿了布蘭登堡城門前的廣場,那座米歇爾曾經嚮往的勝利女神雕像上也覆蓋了少許的積雪,青銅與白雪的對比形成一股莊嚴的華麗。此時一小隊人排成直排,被持槍的士兵強迫走過積雪的廣場,在一片雪白中留下清晰的足印。他們朝著後方的火車軌道前進,腳步搖晃,有男有女,手中拿著沉重的行囊;距離米歇爾此時站崗的地方有一段距離,但米歇爾還是很清楚那對人是誰,他們又將往哪裡去。
「什麼啊?還沒有清乾淨?」站在米歇爾左手邊的另一名士兵:萊納,有著和他一樣的金髮與藍眼,以及更加寬闊的肩膀與胸膛,往雪地吐了口口水,表達他的不滿「我們重要的首都怎麼可以還有猶太狗住在這裡?」
「等一下就要上火車了吧?今晚會有一班火車經過這裡。」米歇爾用冷硬的語氣說,直盯著那隊人使他的眼睛乾澀刺痛。
「是阿,趕快上火車去骯髒的猶太狗應該去的……我說,牧師小弟,你怎麼沒有戴手套?」萊納原本正要繼續念下去,卻在瞥見米歇爾發紫的手時停了下來。
「忘了,早上太緊張……」米歇爾試著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強勢,而且不在意,卻發現這意外的困難。
「太誇張了,你想要被截肢嗎?這給你!」萊納大喊一聲,將自己的手套脫下來丟給米歇爾,然後往自己的大衣口袋裡面翻找東西。
「這……可是你……」
「沒關係,我可是從福克蘭群島過來的,那裏他媽的比柏林冷多了。」萊納說,接著遞給米歇爾一個扁平的鐵瓶「來,這是我的秘密,喝了就是兄弟,幫我保密啊。」
「謝謝。」米歇爾戴上手套,接過對方遞來的鐵瓶,立刻喝了一口,辛辣的烈酒在他的舌尖蔓延著苦澀的衝擊,不一會兒身體便有了股暖意。
「克夫威爾三等兵、史坦二等兵!」一個聲音突然在他們兩人身後大吼,讓米歇爾和萊哪都嚇了一跳,米歇爾口裡未吞下的酒精差一點點就要直接吐在萊納臉上。
「是!」兩人轉身,立正站好,一名階級較高的軍官站在他們身後,但是似乎不是因為發現兩人正在違反軍規,因為他手上正拿著一張傳令用的紙張。
「今晚上九點在火車站後站廣場,從德列斯登往諾因加莫的火車抵達的時候,負責戒備和維持秩序。要在柏林把上面的男人和女人分開,場面有時候會很混亂,新兵去見識一下吧。」
「是!」米歇爾和萊納整齊劃一地喊道,向軍官敬禮,對方回禮之後,拿著傳令書轉身離去。
「這是什麼?要去負責跟猶太狗有關的事情啊,倒楣透了。」萊納的臉在軍官轉身的瞬間就垮了下來。
「都是義務,有什麼好抱怨的。」米歇爾說,然將酒瓶塞還給萊納,轉頭去看廣場,剛才那群人已經不見了。萊納的酒真是他媽的苦,米歇爾想著,苦到他現在依然覺得那味道殘留在嘴裡、喉嚨裡,並於胸口灼燒出一股悶悶的疼痛。
米歇爾的克制自己不要去看那群蹣跚走下火車的女人。他負責引導男性,吆喝,搖晃手中的槍,和同伴們站在一起,凶狠的叫每一個不願意配合的人立刻跟是前方隊伍的腳步,往正確的車廂前進。昏暗的廣場只有瓦斯燈的燈光,磚製建築圍繞的長方形廣場平時是卸貨用,此時只有這一列火車停靠,車廂裡面散發出酸味和腐敗的氣味,每一個從中走出的人都發抖、臉色蒼白。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在特別躲避什麼,只是因為他發現那些黑髮、黑眼,眼神裡閃爍光芒的少女,在他眼裡看來都如此的相似、熟悉。
「哀,站住!」萊納在他附近大吼,因為光線不足,米歇爾沒有辦法立刻分辨出對方的方向 ,隊伍裡面一陣騷動,一個男人衝往米歇爾的方向,從他所負責的車門爬回火車上,試圖從車廂另一邊的門跳進女人的隊伍中。
沒有等待命令,米歇爾金跟著跳上火車,用力推開其他還留在車廂中的人群,在對方即將跳下車廂門時緊緊的抱住對方,和那瘦弱的男人一起跌出車門,重重摔到鐵軌的碎石與積雪中。
另外兩名軍人跑來把米歇爾抓住的男人拖走,當他還沒有自跌出車廂的頭暈目眩中站起時,響亮的槍聲便響起,周遭的騷動由於被拿起唱針的留聲機,完全停止。
米歇爾將自己從雪地撐起,感覺到身邊的女人們驚懼地從他身邊躲開,恐懼的氛圍散亂成不安的寂靜。當米歇爾站好,伸手準備拍掉身上髒汙的灰雪,以免軍裝因此被浸溼,抬頭卻發現有一名女子並未如其他人一般退開,而是站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用猶太人特有的黑眼睛,冷冷看著他。
兩人同時呼出一口氣,兩團白霧在夜色中混合在一起,然後漸漸消散。
「終於,我們兩個一起來到柏林了,米歇爾。」莉西說,聲音低沉、沙啞,摩搓著冬夜的氣溫,讓米歇爾感覺自己連血液都即將凍結一般。
牢房內的燈光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短短的蠟燭早燒成了燭臺上點點堆疊又凝固的蠟油。
米歇爾將桌上排列的照片收起,他的父母,陽光照射下的教堂,德國鄉間原野上的狐狸,還有站在學校後面樹林前的莉西。
戰事結束四年多,米歇爾是少數沒有在第一波審判時被定罪的德國軍官,但也是少數沒有被美國告密保護條款列入保護的軍官。在戰場上時他鮮少像莉西預言的想起她,但現在獄中卻無法克制自己在記憶角落拾起少女碎裂的身影。
只是他不曾情緒崩潰,只是他不曾想過臨行那一天,如果自己選擇留下,兩人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他們可以把莉西藏在管風琴後的石室;他們可以用窄小的地下管線,在半夜將食物悄悄地送進去;他們可以一起真正長大;他們可以手牽手回到村子,看著被英軍炸成廢墟的瓦礫間,教堂彩繪玻璃反射絢麗的光。
米歇爾幾乎要確信那光是真實存在,於黑暗的牢房中忽明忽滅的閃爍,伸手不能捕捉,閉起眼睛也消滅不了,猶如莉西眼中的光。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IUJFzgU03
其實最早米歇爾是叫做約翰......
我曾經寫了非常大量,主角叫做約翰但是故事並不相關的小短篇,最後把它們慢慢串聯在一起,增添片段之後,為了與次元之門的約翰作區別,我還是讓他改名了。
不過之後我應該還是會寫很多主角叫做約翰的故事吧。
最近實在取太多材料了,積在心裡感覺不能不寫,可是寫了又很可惜,所以之後可能還是會修改,不過牢房裡的光對我來說已經是完整的作品了。
謝謝閱讀,請多批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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