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你我若有緣，上窮碧落下不過黃泉 - 05

枉死城其實也挺像陽間的，我想。

陰間裡面也沒甚麼所謂的時代，一路走來唐檐宋拱比鄰而座也不是甚麼奇事，見一次還會一呆，兩次三次就習慣了；

反正路過七非宮那邊看到扶手電梯時，大概是把我這一百年份的吃驚都花光了。

除了時代亂七八糟之外，財物也是亂七八糟的。

每次春秋二祭，枉死城就迎來一大波通貨膨脹。

上午買個雞蛋十億，下午就十京了，反正那些零我就從沒數對過。

聽說以前會為次每年更新一次枉死城堅尼系數，舊鈔統一換成新紗。

後來十殿也是煩透了，就統一規定孝子賢孫焚冥寶時的誠意會量化成貨幣，這事定下來之後枉死城就穩定多了。

所以滿懷著「遺憾」的鬼錢很值錢。

按老白後來的補充說明，我那枚鬼錢大概可以在枉死城養活一個小家庭好幾個月。

我用來讓小紅做了個好夢。

這種事大概別細想會比較幸福，我拚命安慰著自己。

但好死不死的老白似乎是能讀懂我在想啥似的，輕輕舉起了食指：「喔對了，其實你用寧神咒就行。」

「有沒有人講過你的樣子怎麼看都很短命？」我看著老白，拚命擠出甜甜的笑容。

「過獎，我已經死了。」老白一謙。

……

大概是胡思亂想的時間過得特別快，這附近該是老白寫的地址了。

這裡不是甚麼人很多的地段，宅子很是疏落；最當眼處有一座大宅，除了正房和小小的偏廳之外就沒有其他建築，矮矮的圍牆內都是大大小小的田地。

怎麼看都不怎麼像是酒家。

私房菜？

我暗暗迷惑著。

大宅正門上的牌匾寫著「忘軒」二字。

「忘軒」二字的刻工很是一般。

從筆劃的餘鋒看來，這二字甚至不是字帖上移來的，更像是直接拿起刻刀就寫。

刻功而言也不是甚麼名家大作，大概就勉勉強強。

但看著這「忘軒」二字，模糊間會有淡淡的不甘，

和難以言喻的無奈。

若是想忘，何必書忘？

本來還想再看一陣子，但肚子實在餓得叫人難受。

我推開門，一青衫少年正在前院掃地。

他看向我，把掃帚放到一旁便小步跑到我身前微微一揖，道：「這位八爺，請問有何貴幹？」

「我來……吃東西的。」我一愣，想想老白的確是這樣說的。

「吃……東西？」少年也是一愣：

「麻煩八爺稍等，我馬上請示我家主人。」沒等我回頭，少年放下一句就準備轉身。

這時，大宅的大門被推開了，一灰衫男子打著哈欠走出來：「朋子，先回來。」

青衫少年一答聲，旋身便化作一只小小的青鳥飛到灰衫男子肩上，那鳥也是小得精緻，大不了就拇指大小。

「好小的鳥。」我呆了一呆。

這話大概有那裡不對。

「我的意思是……你的鳥……好小。」

……好像更糟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ZskP9malt

灰衫男子也是輕輕打了個哈哈，勉勉強強地把我迎進了主宅。

大宅裡的傢具精緻得很，除起居擺設外，宅緣放著大大的百子櫃，酸枝桌上也放著沉灰的藥磨。

灰衫男子請我上座，那只青鳥也重化人型給我沏了茶。

「這位八爺是說來就餐的？」灰衫男子問。

「對對對，老白叫我來的。」我餓得都要神志不清了，繞了這麼多圈子終於聽到跟吃有關的字詞，自然連忙答好。

「雖然沒七爺八爺你們的預約，但你是要吃人蔘果呢？鬼桃還是冥梨？這陣子的冥梨不錯，現在也就四千多錢一顆？」灰衫男子笑瞇瞇的。

「四千多？我沒帶錢。」我有點糊塗了，老白給我的也就一張寫了地址的紙，我還以為是甚麼每月一次免費招待鬼差的餐廳。

「沒關係，我們也支持EPS和信用卡。」灰衫男子還是笑著，指指旁邊的讀卡機。

被他繞了老半天，他算是確認我真是身無分文了。

「朋子，送客。」灰衫男人算是真正確認了我身上是真的沒財物了。

我總覺得他對我有一種敵意的客套，即使發現我身上的確身無分文，他也是笑瞇瞇地喊送客的。

雖然老白人很混蛋沒錯，但他不會這樣子耍我，即使很不禮貌，但我只剩下這一點了：「老白說讓我來找神仙的。」

他一愣：「神仙？」

「對，神仙。」我答。

「你講的那個白無常，是整天苦著一張臉的那個獨臂的……？」他雙手食指划拉眼尾，裝出老白無神的一雙死魚眼。

「對對對。」我點頭如搗蒜。

「呿，搞了老半天原來是自己人。」灰衫男人端正的坐姿突然就沒了，隨隨便便就往背後一攤，道：「怎麼不早說。」

……你還有膽問。

「還沒自我介紹吧，我叫陸離，花鬼陸離。」灰衫男子向我伸出了手。

我與他握了握，有點沒懂「花鬼」是甚麼意思。

「很多很多年前在天庭當個小小的園丁，現在就是在陰間賣鮮花素果的。」他自諷地笑笑。

我現在才有空仔細看看他。

陸離的身材偏向高佻瘦弱，留著長髮，形象怎不怎麼陽剛。

臉是不會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模糊五官，眼尾有一點點下曲，唇旁有一顆小痣。

卸下了那張業務式的笑臉之後，嘴角總帶著點點溫和的微彎，襯著那顆小痣感覺暖洋洋的，有種想令人親近的溫和。

「這樣一算你是該來了。」他笑笑：「小白跟你講了甚麼？」

小白？

我花了好幾秒才能把他口中的小白定義為老白。

「有關你的記憶的事。」他問。

這是一個不怎麼好回答的問題。

自醒來以後，我問過很多次老白有關於我的過去的問題，也沒有新的進展，再怎麼旁敲側擊，他回答的都跟最初差不多，唯有新得來的情報，大概就是那半塊白玉千萬不能見光，即使在自宅也不行；

所以我都是貼肉而藏的，即使睡覺也不例外。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帶著消除不去的敵意。

「你的記憶是我親手抹的。」陸離雙手一攤，直接地道：「但有些東西該是怎麼都抹不去的。」

話語裡的「東西」咬得特別重。

他知道內情。

老白的「不能見光」和現在的情況有衝突，所以我只好節衷，搔搔胸口。

希望他看得懂。

他眼睛一瞇，點了點頭，該是懂了。

我本來還想追問些甚麼，剛好這時，我的肚子又響了。

「話說回來……」我哭喪著臉道。

「我們也差不多吃飯了，不介意的話，留下吃頓便飯吧。」陸離笑笑。

陸離在廚房忙活沒多久就好了，朋子跟在陸離身後，捧著兩個盤子放到桌子上。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XNFHtXvUW

「吃飯了。」陸離笑笑。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mp6h3g9r

放下盤子之後，朋子在我面前放了一雙竹筷和一碗白飯。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1WdQ5gys

左邊的盤子上，長方形的黃金色方磚整齊排列，素金的表面帶著輕輕的油光，飄來淡淡的油香和豆香。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0qL7ZyHoc

右邊的盤子上，淺碧的芥梗互相交疊，連著些許淡綠的芥葉，碟子飄來淡淡的咸香味。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qKU9mGPF

講得白話一點，就是炸豆幹和咸菜。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GFhiApQD

「請吧，不用客氣。」陸離笑瞇瞇的。

我認命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u8yV0IQsE

我下了一筷子咸菜，炸豆幹應該是沒救了，至少咸菜吃起來應該不一樣吧，我想。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nl7xLajC

咔擦。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0OBZzetBT

咸菜入口很脆，幾乎一咬就斷。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REuTBVvp

芥梗裡飽含滿滿的汁水，咬破就是滿嘴不死咸的鮮香和爽脆的咬勁。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FBwDDiKiJ

平心而論，這咸菜的水準很高，不論選材還是醃功都無懈可擊，不像買的大路貨。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cah8iquC

但可悲的是……這跟老白的咸菜一模一樣。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zFnOnyYHD

我這個月來一直不解，老白怎麼可能醃得出這麼好的咸菜。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EHCna5Iv

「味道不錯吧，老白的咸菜都是我給的。」陸離笑瞇瞇的，這次的笑容真的由心而發，反而很他媽的討厭。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8nHpkTOm2

我想嘔。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HHy3yGCf2

我很勉強地吞下了那口咸菜，心想我應該是天地間最可憐的黑無常。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HTKCmKYjB

我猜，我現下的表情大概跟吃屎是沒有差異的。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KVTK8nyfH

「噗嚏。」陸離掩著口，偷笑了出聲。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EHOD2GPdm

他大概是心想既然都忍不住了，就不管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O4gJO7KC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拍著大腿狂笑，笑到眼淚都要冒出來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SRFHgT30j

「你是不是一整個月都在吃這個？」他笑得聲音都在抖。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cd1oWaxj9

……我無言，強忍淚水點了點頭。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72uqSY0oa

他笑得更大聲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czuazisx

「唉呀唉呀，果然是老白沒錯。」他大概是笑夠了，抹著眼淚道。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HqkUSsn4T

旁邊站著的朋子沒膽笑出聲，但嘴角的弧度還是藏不住。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0ohkD3sv1

「不耍你了，朋子，拿餸菜出來吧。」他向朋子道。

朋子又跑了一回廚房，把餸菜拿出來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aPpAQMPbg

蒸魚和鮮蔬小炒肉，還有拌了一點蠔油的燙青菜。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orXBpiBW

蒸魚是大小適中的黃花，軟嫩的魚肉一戳就散開了，入口滿嘴甜嫩，綴著幼幼的薑絲和豉油同食又是另一種鮮香。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StoRrqbqU

鮮蔬小炒肉裡的椰菜有好好過油了，咬起來全是蔬菜的爽脆和甜味，回鍋過的五花片肥瘦適中，肉味也是上品。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cCZO1yXhK

燙青菜的火候也是幾乎完美，混和著濃香的蠔油下飯得很。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wqlLNfxa

這一頓飯我吃得很香很香，幾乎都要吃哭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yMZhgyzLO

吃飽之後，我怎麼看陸離怎麼順眼，幾乎都想要以身相許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f3n0T4ow0

「很好吃，謝謝。」我眼泛淚光地道謝。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yVFZy0cu

「不客氣。」陸離答：「我也喜歡做飯。」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2id70j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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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說正事吧。」飯後，陸離自己沏了一壺花茶。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AqXjUzsq

我淺呷一口，先是讓油膩一解的淡苦，旋著微微寧神的花香。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Q3CUEl2nj

入喉後便是淡淡生津回甘的甜。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j4HloFzag

好茶。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zdQcvLV1m

「嗯？」我滿足地吞下茶，長舒了一口氣，回道。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4EG4kwyra

「那個，千萬不要見光。」他開門見山地道。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zynqlchzD

大概他跟老白知道的東西一樣多。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Moej5HAmc

「別太在意去想，但……也千萬別忘。」他講得深入了一點，語氣帶著和老白如出一轍的擔心：「時機到了，你會記起來的。」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mByhcWeVy

「我知道了。」我答。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HJbch04D5

他的語氣告訴我，他值得信任。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MAQmVnrbI

「老白有跟你解釋過為什麼你要來嗎？」他問。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HT8wGwaB

「……來吃東西的，別的沒講」我無奈嘆了口氣。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O8E3QYq1u

老白講話就是這樣總是只講一半的，我也習慣了。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EibaDN09

「……也不全錯啦……」陸離略略一愣，很勉強地幫他腔。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MnmYtEvig

「原因我不能說。」他道：「但你的身體有隱疾。」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oxg1crVn

「每月的上蛾眉，你都得來這裡服藥，不然還挺麻煩的。」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IBGIUxZLW

「呀，但不用擔心，準時服藥的話對健康是沒有別的影響的。」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5t7OqPcd

陸離笑笑。2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Kwa8migu

「臣藥都準備好了，但君藥非新鮮不可，你就跟我們一起來採吧。」陸離如是說，和朋子一起領著我到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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