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在他最後幾年的風光日子裡,他時常想像自己的結局,自己在晚年會作為大唐文治武功最為鼎盛的君主,平靜地在御花園的花海裡闔上雙眼,躺在戴滿牡丹棺木裡,流向幽冥的盡頭,儘管不會再聽到玉環輕輕喚他醒來,但他已無憾此生,他從沒想像過自己的晚年淒涼如斯。
在最後幾年的時光裡,玄宗被兒子軟禁在甘露殿裡,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後悔,又釋然了,進入一種慢慢麻木的平靜當中,他記得自己曾勾決過一個死囚,那是寺裡的一個伙頭僧,失手把老鼠藥撒在鍋裡,毒死了全寺的僧人,除了他,因為昨天他偷偷藏了一條狗腿。1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zfM12hCAd
當他看見全寺的人都死絕了,也許有害怕,也有悔恨,但他在被捕前,卻只搬了一把藤椅,在院子裡閉眼曬太陽。
玄宗在回到長安後,為數不多被批準的要求之一,就是找了一個據說會招魂的道士進宮,每天坐在掛滿白布的神壇上一起打坐,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招魂,他太寂寞了,跟他到過西川的人全被隔離開來,身邊只剩下當年留在長安的一些宮女太監和失業的梨園子弟,按理說才過去幾年,他們應還很年輕,但一個個的神態都老得不像話,被回憶日夜折磨着,宮裡就像一口寬闊無邊的棺材,唯一能陪伴他們等待死亡的,只有回憶裡的霓裳羽衣曲,輕輕的,就像夏日裡飄浮的塵埃。1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Q8n2rIaaE
玄宗靠着記憶,重寫了霓裳羽衣曲的譜,梨園樂官的手不曾生疏,一段接一段,舞者換上了天寳末年時尚的妝扮,但他明白,他懷念的,哪是一首曲子,甚至不是一個人,是一段時光,一個時代。
判官敲敲桌子,把玄宗的思緒拉回現實。
玄宗苦笑道:「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到天上去?」
「你在前半生,的確是一位優秀的君主。」判官木然道,言下之意,他的後半生不是,判官又補充道:「其實吧,治亂興衰,就像皂角粉搓出來的泡沫一樣,你不使勁搓,那就沒有,沒有泡沫,泡沫就不會碎掉,從這個角度看,你也不是特別壞的人,你只是搓出了泡沫,然後放手讓它們破掉。」
「那我為甚麼要到地獄裡去。」
「因為在地獄裡,可能有你想見的人。」判官從桌上的錦盒裡,掏出半支被擘開了的金釵,「你跟她說過,『無論在哪裡,總有一天我們要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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