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左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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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熙在課本上慢吞吞地畫出了左然的大頭造型,放在那些繁雜難懂的醫學名詞旁,然後她被自己的行為逗笑了,彎了彎嘴角。
她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察覺自己喜歡左然的,但喜歡左然確實是個事實。就像她在解剖課上切開大體,皮肉下是骨骼、骨骼下是臟器,想讓這些大體保存需要用上福馬林,教室裡漫著這樣的氣味。
所以她會在課堂結束後,站在洗手台旁一次又一次地洗掉那個味道,哪怕他們上課都帶著醫用手套,但那股氣味還是會纏在她的指尖。
好像不管洗再多次都洗不掉,等韶熙回過神時,她的手指早就被自己洗得發紅。
……後來呢?後來左然發現了這件事。他注意到搭著自己衣角的手指帶著裂痕、有些粗糙,但他沒有開口詢問,似乎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不久後,她就收到了護手霜的禮盒,專櫃品牌、帶著淺淡香氣,一看就不是左然自己挑選的。
所以他也承認了,是問過事務所的同事們,大家推薦的品牌。韶熙看了許久,覺得主要推薦的人應該是韶煦,她在姐姐的櫃子上看過同樣的品牌。
在韶煦知曉所有一切前,她不曾讓對方發現左然的任何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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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熙討厭防腐藥水的味道、討厭代表死亡的氣息,正如她喜歡護手霜的味道、喜歡左然一樣。
是不變的事實、恆定的道理,就像人類總要氧氣才能存活,魚離了水也不能生存,樹上的鳥為了繁衍也會成雙成對。她對左然的喜歡似乎也是這樣,它是陳列於宇宙中被承認的事實,韶熙想盡一切辦法假設原理、羅列可能,沒有辦法驗證這個事實產生的過程,那就只能承認事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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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怎麼確定自己是真的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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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曾在午後獨自搭車,乘著前往文華區的公車,陽光很耀眼,燦爛如某位心理醫師的眼眸。他的眼神銳利,細碎銀髮後的金眸直視著她,像解剖刀把人剖開,看見所有藏在裡頭的心思。
那是她的心理醫師,也是她的夥伴。韶熙可以接受夥伴的他,但不喜歡心理醫師的他,每回見他時,她總緊張地捲縮起手指不語,然後莫奕會無奈地表示今天就不談那些。
今天不談,不代表問題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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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自己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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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在左然陪同時稍稍配合一些,就一點點,她會在知曉左然就在外頭等著時,吐露自己的心聲告訴莫奕。
韶熙的心理陰影是死在她面前的導師、是染滿鮮血的手與全身,唯一的避風港是左然,她只能躲在那個人身後。因為左然太善良了,他不會拒絕一個需要看心理醫師的學生,特別是對方剛遭遇了重大打擊。
於是她收集了很多證據,用以佐證自己喜歡左然這個事實,儘管她認為這是無法改變的真理,正如地球繞著太陽旋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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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賴與愛給予的感覺太過相近,有時候人們總會搞混兩者的差異,我只是希望妳能弄懂差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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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奕面對韶熙的篤定只是沉默了許久,最後露出的笑有些無奈。那雙眼眸太亮了,比午後的光還更刺目,她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直視莫奕的眼睛。還一度被說了又不是他的學生,有什麼好不敢面對的。
莫奕的學生在一旁發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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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肯定自己不是依賴左然,又不敢給予絕對保證,韶煦不知道的時候,韶熙曾在左然家住過一段時間,名義上是去朋友家借住一段時間,為了準備考試。
但其實那段時間的她是過度依賴左然,只要在左然的房子裡,她就能跟前跟後,幾乎整個人黏在左然身上。
他神情無奈,卻始終沒阻止她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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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鉛筆的筆芯斷了,韶熙看著課本上被拖拉出的不規則痕跡,突兀如一幅山水畫被人在角落潑墨,破壞了原本的美感。她看著課本許久,最後拿起橡皮擦,連同早前畫的左然也一並擦去。
她無法舉證自己不是依賴左然,而是喜歡他,誠如莫奕所說,依賴與愛的感受太接近,難以辨別。
她情願能把人的內心同解剖人體一樣條理分明,但這種話被莫奕聽見會成為笑柄。
戀愛的煩惱不能和莫奕商討,他是她的心理醫師,不是情感諮商師,更何況她一直以來都是以代稱來假借左然,儘管莫奕肯定知情;這件事也不能與姐姐討論,牽扯到她加入調查組的原因,那是韶煦不曉得的過往,她還沒想好怎麼告訴姐姐,韶煦也還不到能接受的程度。
陸景和?她不想求助年紀比自己小的人。
夏彥?他先搞定自己的戀愛困擾吧。
網路上的資訊肯定也不正確,但隨著她越想證明自己是喜歡而不是依賴,越多證據與現象都明晃晃說著,她還未擺脫對左然的過度依賴。
就像人類離不開水、陽光、空氣,她也離不開依賴左然的習慣。
韶熙扔下筆和橡皮擦,紙上是被擦去一半的左然,她伏在手臂間看了許久,最後還是一點點抽出手,拿著橡皮擦把左然徹底擦掉。
她喜歡左然,但所有呈現的事實似乎都是她只是還在依賴左然,所以她沒有勇氣告白。本來充滿氣的氣球正準備飛上天,卻被人用針輕輕戳了下,於是裡頭的氣全跑了,她也失去了告白的勇氣。
正好趁左然也忙於工作,韶熙給了自己逃跑喘息的機會,忽略見不到他的痛苦與撕扯。
是因為喜歡?是因為依賴?是她給予自己的心理暗示造成的錯覺?
哪裡來的最後一個選項。莫奕都沒說過這種話,她怎麼會想到這種可能呢?但或許只是他猜到了,但他不想讓她難堪,所以刻意不提。
她把臉埋進了手臂裡,讓沉默代替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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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門被打開的聲音很輕,接著是有人踩著拖鞋盡量放低的腳步聲,馬克杯被置於桌面,甜蜜的可可香氣立刻擄獲她的嗅覺。韶熙略揚起頸子,看見一隻修長骨感的手正調整著馬克杯的位置。
「累了嗎?」笑聲在她身後響起,很輕,輕得落在她耳裡時都夾上了溫柔。「正好我泡了可可,累了就休息一下,喝點甜的。」
韶熙坐直身子,她轉身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左然還未反應過來的樣子,依舊保持著微微傾身,把東西放到桌面上的姿態,看上去很像從後頭抱住她。興許是她的神情與過往太不相似,藍寶石一般的眼眸透了點困惑。
左然沒有辦法透過表情明白韶熙所思所想,那是心理醫師才具備的能力。他只能仔細地觀察她的面無表情,臉上帶出與往日並無不同、屬於年長者的微笑。
「……怎麼了?我做了什麼嗎?還是發生了什麼?」他猜測著。
她搖了搖頭,像程式運行過度而卡機的電腦,碧綠的眼眸望著左然,瞧進那雙汪洋大海裡。韶熙拉住左然的衣角,在他順從她的力道靠近後,慢吞吞地張開手。
「沒有,什麼都沒有。」她這麼說,又突兀道:「我想抱你。」
左然上前一步,讓韶熙的手能夠環抱在他的腰上,他也傾身攏住忽然撒嬌的女孩。「這麼忽然。」嗓音裡是無奈笑意,「如果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我會在這裡陪妳,好嗎?」
「嗯。」她以單音回答,收緊攬在左然腰間的手,把臉貼在他的身上。
她可以感覺到衣物下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左然的氣息包覆著她,那是一種令人安心的木質調香氣,即便在人群中,她也能馬上辨別出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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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什麼,因為那是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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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證明自己不是依賴左然,甚至所有證據都說著她還是非常依賴對方。但那又如何,韶熙想,她還是依賴著左然又如何?
愛與依賴可以並存,事實與學說甚至共生,所以她還依賴左然也沒有任何關係,無法將其剝離後佐證也不再重要。
反正她很肯定,韶熙深愛左然會是恆久不變的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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