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爸。這孩子有點怕生。」父親對著祖父無奈的說，邊說還邊揉亂我的頭髮。
「沒關係啦，小孩子嘛。」祖父笑著，慢慢的朝我走過來，我當下真的很想逃跑，但是父親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握牢了我的肩膀，年幼的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無路可逃，眼看那鬼一樣的臉越靠越近，我急的眼淚差點就要迸出來。
「傻孩子，我不會把你吃掉的。」他笑著，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和粗魯的父親不一樣，他的手就像是梳子一樣，細細的整理著我被弄亂的髮。
雙眼已經被湧出的淚水佔滿，不知道是不是淚水模糊實現的關係，我突然覺得，他的臉已經不像鬼了。
「來，這張給你拿去買糖吃嘿！」他收了放在我頭上的手，喜孜孜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藍藍的紙，獻寶一樣的放在我眼前。
正當我思索著這藍藍的紙和糖果的關係，一旁的父親已經眼明手快的把那張藍藍的紙推回去，附上了一句提醒：「爸！誰買糖果買到一千啊！快收起來啦！」
祖父就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樣，委屈的把東西收回口袋，然後歉意滿滿的對著我說：「抱歉抱歉，下次一定給你，一定嘿。」
和他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時間推移了五年，五年的時光改變了很多事物，例如我的身高，還有祖父臉上皺巴巴的紋路。
當我看到從眼前呼嘯而過的救護車後，我又發現還有一件事已經悄悄的被改變。
祖父的健康也在這五年被奪走了。
病房裡，他佈滿皺紋的臉更加的蒼老，褐色的斑點在他的臉上駐足，原本斑白的頭髮變成了全白，就連五年前那閃爍著光芒的眼神也已經黯淡。
他看到我和父親之後就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父親壓了回去，略帶責備的說：「爸，別太勉強了，醫生說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怎麼不行？我看我的寶貝孫子又怎麼不行......咳咳咳！」祖父瞪了父親一眼，話才說到一半就劇烈的咳了起來，激烈的彷彿要把心臟一起吐出來一樣，我突然覺得有一股悶悶的感覺盤踞在我的心上。
驚慌失措的父親鬧著要叫護士來，卻被祖父舉起手制止了，他咳了很久，咳到我以為他會就這麼咳著咳著就死掉一樣，每咳一下，我的心臟就猛然的跳一下，深怕他就這麼步入黃泉。
我不希望他死......我好不想要他死......但是怎麼辦？他的臉又皺又老，身體又虛弱成這樣......為什麼？難道人老了就都會變成這樣嗎？
「孩子，你過來一下。」咳聲停了，祖父
就著急著要我到他的床邊，但我卻被內心的恐懼給壓的喘不過氣來，幾乎是無意識的被父親給推到了病床旁。
更近一看，他的臉更加衰老蒼白，看著他那連說話都顫巍巍的樣子讓我的心情瞬間盪到了谷底，陰鬱的心情讓我的臉上一陣僵硬，根本聽不到他到底說了什麼。
朦朧間，我看到他顫抖的雙手懸浮在空中，就在我的面前，我一愣，緩緩的握住了那隻手。
手上冰冷的觸感讓我陡然一驚，我突然有種恐怖的想法，明明我已經確實的碰觸到他了，但藉著他的手，我卻只感覺到他的衰老、他的虛弱，還有他已然流逝的健康，這種手......就像是死人的手一樣。
祖父他......祖父他......
我顫抖著，緩慢的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熱切的想要感受著他的存在，想要用行動打破自己這恐怖的猜想。
不會的，祖父是不會死的。
「傻孩子，不是要你這麼做。重來一次。」祖父笑著搖搖頭，顫抖的把手抽了回去，又向著我伸了過來。
我不解的看著他的手，等到他搖搖頭又喊了一次傻孩子，我才會意的把自己的手覆上的的手，他神秘一笑，然後把另外一隻手把我的手翻了面，輕輕的蓋在上面，我感受到一陣粗糙的觸感，感覺到有甚麼隔在兩隻手之間。
「說好會給你的，嘿嘿。這次你這不孝子別想再多管了。」祖父耀武揚威的對著父親說著，我看著自己的手的視線卻突然模糊了。
那是一張皺巴巴的一千元，看起來就和祖父的面容一樣的蒼老，我突然發現了一直悶在胸口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笨蛋......哪有人買糖......買糖買到一千元的啦！」我嗚咽的失聲，淚水猛然奪眶而出，我任憑著眼淚的潰堤，只想在這一刻、就在這一刻，把他那頑固又調皮的老臉給深深刻畫在心底。
「你這孩子怎麼突然......」父親訝異的看著我，我卻壓不下湧出心頭的衝動，根本無暇回應他。
我一把握住了祖父的手，將這一千元原封不動的交還到他的手上，然後用我這輩子最堅決的語氣對著他說道：「是，是不是只要我不拿這一千元，你就會一直記著？」
「當然了。」祖父直直的看著我，嘴邊還是掛著那副慈祥的笑容。
「那我不拿了，讓你永遠......永遠都記著......然後永遠永遠的活下去好不好？」算不清已經是第幾次的淚水滑落，我拼了命的想要表達自己壓抑的心情，卻只換到祖父毫不改變的笑容。
在記憶的最後，我記得，他沒有答應我，也沒有拒絕我，就和之前、一直以來都一樣，一樣的笑著，彷彿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孩。
「然後第三次見面......」我抬頭看著眼前的光景，淚水沾濕了衣襟，聲音也不知不覺的顫抖著。
他安詳的笑著，和記憶當中一樣。
時間能改變很多事情，例如我的身高，還有他的生死。
ns 15.158.61.54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