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在熨燙襯衫時想起那個午後。蒸氣氤氳裡,祖母的唇印從領口浮現,像朵褪色的山茶花,在熨斗撫過的波紋間輕輕顫動。
那是祖父離世後的第一個梅雨季。老宅的檀木衣櫃裡,祖母把祖父的襯衫一件件取出,在榻榻米上鋪成一片月白的海。她佝僂的背脊彎成問號,枯枝般的手指蘸著檸檬水,細細擦拭每顆鈕扣。我蹲在樟腦香氣裡,看陽光從格子窗滲進來,將她鬢邊的銀絲染成蜜色。
「這件是他求學時穿的。」她忽然把襯衫貼在臉上,亞麻布料被淚水浸出深色圓點,「那天我抱著新生兒在月台等他,火車噴出的煤灰沾滿衣領⋯⋯」聲音碎在喉間,卻仍固執地將熨斗來回推平那些早已消失的皺摺。
當她示意我幫著摺衣時,冰涼的唇突然印上我額頭。那觸感像被蜻蜓點破的池水,泛起圈圈漣漪。我怔怔望著她眼角的溝壑,突然明白這不是給我的吻——她正隔著半世紀的時光,親吻當年那個抱著嬰兒在月台等待的年輕自己。
如今每當襯衫沾染咖啡漬,我總要對著鏡子熨燙許久。蒸氣朦朧間,彷彿看見兩道重疊的身影:老婦人的唇印穿透時光,落在少女光潔的額頭,而衣領上山茶花的輪廓,在歲月裡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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