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第一人稱視角寫小說 - 十家、異體的一天生活史

　　好吧，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歸類在哪屬哪類，該說我跟「人類」這種物種最有關，但真的無法歸類到哪個性別去。或許是雙性──吧？

　　男性該有的我都有，不該有的我也有。例如：子宮。

　　現在科學進步，我知道，這是那個人曾經教導的龐大內容之一，同時也知道，世界上不會有男性也有子宮、保有生育能力的。我大概是第一人。

　　喔，不是大概，是事實。

　　應該吧。

　　我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聳了肩，將深藍色澤的牛仔褲用漆黑釦帶繫於腰上，抓過一旁床上的白色襯衫，修長的指慢條斯理得扣著釦子，拉整衣領，順便對自己微笑。

　　薄紅的唇瓣彎起完美的弧度；先天的白髮如今的長度已經接近後腰，隨意披散著；眼眸是與血相同的色澤，是那個人特別設計基因排的；五官面容與歐洲人比較相似，卻是那種卡在要男不男、要女不女的陰柔。導致就算我穿女裝，外人也只會以為我是沒胸的女人而已。

　　「怎麼？一大早就心不在焉的？」

　　那個熟悉的嗓音突然出現在耳邊，帶著溫熱的鼻息，輕柔如羽般的拂過頸側；寬大的手掌，一手牽過自己的左手半舉過頭，另一手有如往常，悄悄撩起襯衫的衣襬，粗糙的指腹擦過腹部，穿過釦帶深進褲內，沿著腰線、下腹，一路往下探去。

　　熟悉的體感，讓體內反射性的向四肢蔓延會干擾理智的燒熱。

　　「你也知道是一大早呢？」我挑眉，用半闔的雙眼透過鏡子的反射看著那個人。

　　利落的黑髮些微遮著他的俊臉；漆黑的雙眼帶著銳利的光芒，像似端看獵物一般的眼神；與自己相同的衣著，在他身上卻更顯出他的霸氣與高傲。

　　他低笑了一會兒，然後耳朵就被一股濕熱含著。他低頭含著我的右耳。「我餓了。」他說道，低沉的嗓音帶著甜美的誘惑，輕喚著我的名，邊用頗長的指甲刮過半身的前頭，尤其是在滑過縫隙的時，力道刻意加重了些。

　　身體顫了一下，原本飽滿身體的力氣像是因為戳破洞洩氣一般地逐漸減少，我還是笑著，而且讓笑容更加燦爛，並些微仰起頭，伸舌舔過他的下顎。「你確定一大早要攝取那麼多高果糖？」自己的聲音還是不自覺得帶著沙啞，雖然讓語氣帶著嘲諷，卻因為顫了一下，頓時沒了喪失鄙視對方的感覺。唉。

　　「一天的開始，當然要豐盛一點。」

　　他幽幽說道，眼角能夠瞥見他那映在鏡中的眼神，多了一股暗沉，覆在半身的掌也增加速度及搓揉。從體內深層衝擊理智的難受逐漸膨脹，想發洩，唯一的出口卻被指尖硬生生截住了。

　　「來，積多一些，反正離上課還有段時間，我不急。」

　　他的語氣帶著溫柔，但在半身的舉止卻截然不同，雖然說不上粗暴，卻讓我很想爆粗口。

　　難受感在半身下的推揉中，帶著似乎可以燒壞腦神經的熱度一度衝斷理智線，讓自己不禁微微張開唇，讓冰冷空氣進入乾澀的咽喉，與勾人的溫熱喘息交換著。

　　還以為意識又要飄掉的瞬間，他突然從後將我抱起，混亂間，原本是面對長鏡變成遙望天花板。右腿被他高舉過肩，下身的牛仔褲不知道何時已經被褪到大腿。

　　突然間的劇烈動作，加上半身倏地接觸到室內的冰冷空氣，雙重的刺激，令自己不禁叫出了聲，伸手想去挪開那把發洩口截住的手，僅存的氣力卻無法將那禁錮挪動半點。模糊的視線凝視著正俯視自己、彎著燦笑的他。「放開……好不好……」我央求。

　　「好。」

　　他應了聲，然後跪下身。

　　茫然的幾秒間，一種緊致的溫熱包覆住半身。難受感瞬間發洩出去，取代而之的是心底的滿足、身體深層蔓延的疲倦，與有些緩不過來的喘息。

　　用手肘撐起身子，恢復清晰的視野剛好映著他伸舌舔過自己唇上那白濁液體的瞬間。

　　「味道果然不錯。」

　　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這個畫面，卻還是在他那燦爛笑容的讚美下，臉紅了。

　　這應該就是書上指的嬌羞──吧？

＃

　　現在想一想，還是覺得早上的想法有些蠢。聳聳肩，繼續跟著他的背影走著。

　　我們兩個之間永遠保持兩步的距離，而我眼前的景象，一直都有著他的背影。筆挺的身材，每一步都能跨出他的威嚴與霸氣。這輩子永遠無法忘記。大概。

　　「呦，黑少，您又帶小狗出來了？」

　　我沒有因為突然冒出的聲音而抬頭，反而讓身子彎得更加恭敬。因為不能。

　　這間學校每位少爺小姐都能夠帶上自己的玩具奴僕來上課。而我也是那些玩具奴僕之一。聽這個聲音，應該是石家的千金。她又習慣性的湊近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吻。那細微的水聲，一瞬地刺進耳朵。

　　我無法得知他聽到別人這樣稱呼我的表情，甚至我也沒辦做出與內心相映的表情。我看不到，我沒資格看。

　　「洛兒，先離開吧。」

　　頭頂降下熟悉的低沉嗓音，完全沒帶著任何情緒。相對早上的狀況，截然不同。

　　我沒回話，在他一定看不到的視野死角些微抿起了唇，輕點了頭，然後向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離去。

　　「唉？要看路啊！」

　　我撞到了人。我沒開口，只是鞠了九十度的躬，然後快步離開。

　　「那不是黑少的小雜種嗎？」

　　「別辱了雜種好不？那隻只是為了黑少的未婚妻做的實驗品。」

　　「實驗品？」

　　「你沒聽說嗎？黑少的未婚妻需要新的眼角膜、心臟、子宮，還蠻多器官的。」

　　「嘿唉，怎不用買的就好？浪費錢做一個混種出來。」

　　「可能是嫌別人的太髒吧？所以用了那名未婚妻的因子為基底做出的克隆體。」

　　「唉……我一直以為那隻玩具只是黑少買來洩慾的。」

　　耳旁的雜語在進入腦海的瞬間，都只成了翁字，震撼著勉強把持住的理智跟意識。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了，但我也知道，這也不是最後一次。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陪著他上學。很吵，真的很吵。

　　等我抬起頭時，我又穿過許許多多的陌生人群、站在學院的上窗閣樓的門口前。

　　我眨了眨眼，讓有些模糊的視線恢復清晰，伸手輕拉開長木栓，閃身走進。熟悉的灰塵味撲鼻，身後的木門隨後響出喀的一聲，表示外頭的門閂已經恢復關上的狀態。

　　這是間三坪多的空間。眼前只有一個占據一面牆的五角大窗。稀微的陽光斜照而進，戴著白霧般的朦朧。而窗前，那個人影依舊屈膝倚著牆坐在窗旁。

　　我走近，像往常一樣坐到那個人影旁，倚著他的左臂縮著。

　　不同於少爺的冰冷輕撫過左臉側，指尖勾過髮梢，最後像往常一般，輕撫著自己的髮頂。

　　「米幽爾。」我開口輕喚了名。原來我的聲音已經啞到話都變得極微小聲。

　　撫摸髮頂的手頓了一下。嗯，代表那人有聽到。

　　我抬手，將他撫摸在髮頂的手牽下，將臉埋進那冰冷的手中。只有這樣，我才能冷靜下來。自從我發現這裡之後的這三個多月，只有在他的掌心裡，我才能任由自己做出與心裡相映的情緒與表情。

　　「小雌性。」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喚著。是米幽爾特有的冰冷語氣，平淡、沒有什麼特別的嗓音，以及只有他會這麼叫我的稱呼。「跟我走吧。」

　　我頓了一下，然後笑了。如果面前有鏡子，應該能看見一個燦爛卻苦澀的笑容。「我走不了。」我只是他做出來的東西，只是另外一個人類的克隆體，備用的器官提供者。

　　突然間，又聽到那像似翅膀極速張開的唰聲，揮動空氣的聲音。每次米幽爾生氣的時候，都會聽到這種聲音。然後就會有種像鱗片、卻看不見的東西，將自己覆蓋住。

　　不禁失笑，米幽爾或許不是這世間的東西吧？就像我一樣。雖然我沒確認過，也不需要確認。不需要。即使不是這世間的東西也無所謂。這樣就好，真的。

　　「我能，只要你願意。」這次，米幽爾的聲音帶著以往沒有的認真。「只需要再喚我的名。」

　　我沒辦法回話，下意識的抿咬起唇。因為腦袋頓時閃過一堆離開的之後種種。倏地，米幽爾用手捧過自己的兩側臉龐，讓自己的視線能夠看著米幽爾那被雪白瀏海遮掩的瘦尖臉龐、薄紅的唇，以及那雙幽紫色的眸。

　　「不信？」

　　聞言，我馬上搖頭。不是的。

　　米幽爾挑了眉角，原本頓於嘴角旁的食指指腹擦過自己的唇瓣，然後沾著鮮血滑進我的口腔，算不上尖銳的指甲輕刮著舌，嘴角反射性地縮起，為了不讓唾液流出嘴角而吸吮著。

　　米幽爾漾起一抹笑意極深的笑容。這種狀況也只是維持幾秒而已。我有些茫然的看著米幽爾將那沾染唾液的指尖放進自己的唇前，伸舌舔了一口，一臉像是品嘗什麼甜美食物般的表情。

　　「米、米幽爾！」我不禁失聲低喚了一聲。因為自己的臉頰頓時浮上一股燒熱。

　　米幽爾低笑了一會兒，然後伸出左手將我扣進他的胸膛，我的視線只能看著他的肩膀的趴在他的懷裡。「乖，我等你。」

　　冰冷的觸感，為什麼內心感受到的卻是沒體驗過的溫暖？

　　為什麼眼角會留下淚？

　　為什麼？

＃

　　「今天你又去哪了？」

　　聞聲，我抬眼看向車內的後照鏡，與少爺那雙漆黑的眸對視。漆黑之中帶著比早上更加銳利的光芒，面容蒙上一層冷冽的鐵青色。

　　「沒什麼。」我低頭，語氣帶著恭敬說道。不懂，我只是像以往一樣，從他們相處的空間消失到下課，再回到車旁等待少爺回來而已，有什麼不對？再說，少爺會在意？想著，不禁在內心做出嘲諷的笑容。

　　哪有可能的事情，對吧？

　　車內的空間安靜了半晌，少爺的冷冽語氣才又說了一句：「明天要進行手術，你今天就禁食、早些休息。」

　　我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驚愕到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咽喉不禁緊縮到無法呼吸到一絲空氣，胸腔突然被能夠鑽進神經的刺痛占據。

　　是嗎？明天啊？我在內心確認著，然後在外觀上彎起一抹淺淡的笑容。「好。」我應聲，讓嗓音跟語氣就如往常一般平穩、平淡。

　　這就是所謂被人判死刑的感覺？是嗎？我保持低頭，這樣少爺就不會見到我不小心留露出的眼神，就像書裡，每個在死刑台上的人類一樣，低著頭，雙手緊握在身側。

　　「曉洛，謝謝你能夠成全我們，要恨就恨我吧。」坐在駕駛座的少爺又淡漠地說了一句。

　　您這樣是要我回覆些什麼呢？不客氣？不，我不會跟別人說道謝，我還學不會，而我這輩子也沒機會學會了。少爺，你真的不用謝我，也不用說什麼恨不恨的。

　　一個不再擁有內心的人，能夠談上什麼恨嗎？不行，應該不行，就算現在科學再怎麼進步，應該也沒辦法檢驗出一個死人是不是懷抱悔恨而死去的。

　　在回到少爺家的路上，我只是一直抬頭仰望那斜掛在西邊的夕陽。朦朧的燦紅深深吸引著自己的視線，情緒。直到少爺將車開進車庫，在一片茫然之中走回自己的小臥室去。途中，少爺不知道又交代了什麼，反正我沒聽清楚就是。現在的世界，只剩一片模糊。

　　我脫去白襯，解下腰上的黑色釦帶，褪去穿在下身的牛仔褲、內褲，隨便抓起掛在椅上的日式大掛披上肩頭，走到床與牆相交的角落，倚著冰冷的牆縮坐著。就像倚著米幽爾一樣。

　　不知道，如果明天自己沒去見米幽爾時，米幽爾會不會生氣？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因為知道我已經死去的事情後，為我留下一滴淚？

　　或許會，或許不會。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少爺不會。

　　我任由嘴角彎起一個帶著嘲諷的燦爛笑容。誰叫自己只是個替代品呢？

　　　　原來最疼痛的表情，竟是沒有情緒。

　　　　原來最殘忍的畫面，可以甜言蜜語。

　　　　我不懂得如何更愛你。

　　　　影子諷刺地，跟著我難分難離。

　　我微張的唇，用自己才能夠聽見的音量，唱著之前無意間在路上聽到的歌曲。

　　　　原來最孤單的是，我還是那麼想你。

　　　　原來最悲哀的是，我不能面對自己。

　　　　你，收得乾淨。

　　　　我也會，不留一點痕跡。

　　是阿，我會不留一點痕跡，想留也沒辦法留吧？不管是在少爺你的心裡，還是現實。

　　我笑了，在死前還能盡情地笑，算不算是最大的寬恕行為了？

　　「洛兒。」

　　我錯愕了一下，抬起茫然的眼看向聲音的源頭。我微著口，但我沒辦法喊出稱呼，只能微微動著唇瓣。

　　然後，少爺將我整個人抱起，往寬大的陽台走去。然後，把我放到鐵杆上坐著。

　　這是要做什麼？我不懂，完全不懂。

　　少爺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過，只是像以往般，開始舔咬起我的頸側，鎖骨，胸線，一路往下咬著。

　　「你？」我伸手去推少爺的肩膀，但少爺的力氣就像讓雙肩形成堅固的城牆一般，推也推不動，直到又從下身體驗到那緊緻又溫熱的感受。「唔。」

　　當燒熱在意識線上徘徊時，模糊地聽到少爺說了什麼。只是，少爺的語氣不再像平常一樣冷冽，而是另外一種，我不明瞭的情緒。悲傷？沉痛？

　　「恨我吧，都是我的錯。」只有少爺將臉湊到我耳旁說的這句，我才聽清楚了些。

　　不，少爺，我恨你做什麼呢？倘若我真的恨你了，明天的結果會改變嗎？不會，一定不會，因為明天代表你的財富地位更往上一個階層、更讓一個美若似仙的妻子永生永世陪伴著您。

　　唉，犧牲一個我，多種願望一次滿足，不好嗎？只是──

　　我沒把視線像以往一樣埋進少爺的肩膀中，而是抬望一片黑暗、沒有任何星辰的夜空。

　　米幽爾，抱歉了。我在心底暗忖了一句。

　　倏地，原本清晰的視線只剩一片黑暗，耳邊傳來什麼東西的碎裂聲響，少爺的溫熱氣息也在幾微秒間從面前消失。心緒冷靜下來的瞬間，才知道是某個東西遮住了視線。

　　是那有如鱗片一般的冰冷觸感。

　　「別道歉，小雌性。」

　　耳邊傳來的，是那特有的冰冷語氣，平淡、沒有什麼特別的嗓音。

　　「……米幽爾？」直到我用沙啞的嗓音開口喚他的名字時，我才知道，我哭了。

　　首先回應我的，是落在額頭上的親吻。「一切有我，乖。」

　　然而，在我知道自己的眼眶浮現一股溫熱，打轉在框中的液體滑下時──

　　世界真的只剩一片黑暗，還有米幽爾特有的冰冷。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啊啊，不論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明，現在的我只想向那所謂的神明至上誠心的感謝。

　　這個死前的贈禮真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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