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隨石縫滲入地底,沿著凍結的冰錐,在尖頭匯聚,承載不住重量的水滴跌向地面,逐漸的,成為冰柱的一部份。
金色的羽睫刷開,揭開了那雙如藍寶石閃爍海洋粼光的美麗雙眸。
海洋的深沉在眼底流轉,凝視著眼前的漆黑,他柳眉輕鎖……
這裡是哪裡?
回憶昏倒前,記得凌風說要帶星羽去山上,於是又約了治人,結果日期都還沒到,凌風便感冒了,天天看他鼻涕狂流,雖然勸過將出遊行程延後,但是凌風是非常寵星羽的,硬是頂著身體不適前來治人家,乍看之下看起來快好了,但是暗地裡卻可時常看見他擰眉,不是頭痛地扶額,就是像快要昏厥是連忙找東西撐著,而他的目光時常遊走在林間,向是在搜尋,或者警惕著什麼,令人擔憂。
或許飢餓也是造成種種現象的原因,中餐過後,凌風看起來好多了,正當他的注意力被Coffee吸引走時,意外卻發生了--濕冷舔過背脊,像是蛞蝓爬過,留下了噁心的黏膩,接著他聽見了治人的呼喊,當他回頭時,凌風背對著坡腳,幾乎騰空,從衣領下飛躍而出的六角星不科學的擱淺在空中,宛如被拉扯,手臂揮向無人的天際,帶著目標的果決,然後如脫韁的野馬,再次回歸地心引力影響的星飛騰了出去。
那漆黑的眼底看著與常人不同的世界,盯著空無一物的右後側,雙手交錯於眼前,做出了即將突入什麼東西的動作,然後他看見了,凌風的身影出現部分透明,接著像是受到電子干擾的畫面,邊緣像是分解,轉變成雜訊的粒子,一閃一滅,開始消散,而在這同時,治人與他都抓住了他的手臂。
『笨蛋,放手!』
雖然看向他們,又彷彿看見,沒有對焦的視線出現了急躁,他的掙扎令他們差點被甩開,而他們宛如與他同化,從手開始出現了相同轉化,僅僅與治人對看了一眼,他們都做出了決定。
『你才是笨蛋!』
『到底怎麼一回事?!』
一人抱住了下墜的凌風做好了爭稱的準備,一人更牢固抓住他的手臂,想要減少即將承受的衝撞力,而那一瞬間,他們都感受到了一股電流流竄,穩固的腳步頃刻下墜,轉眼撞入了原先不存在的漆黑,猝然襲來的壓力差點將他震昏,失重感與暈眩相互作用,很快就把他最後的意志打入了黑暗。
回憶到此中斷。
其他人呢?
側耳傾聽,水滴的敲打,在空靈中迴盪,
面地的身側帶著一股濕氣,另一邊則能感受到風的流動,空氣中夾帶著一股塵土的氣息,冷冽的溫度令僅穿著短袖的他顫抖不已,全身關節凍如冰封,他嘗試挪動手臂,探索周圍環境,僵硬的肢體光是平行移動就頗為吃力。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冰冷,平滑與粗糙的觸感交錯,種種跡象表示,讓阿葛的心頭燃起了不祥的火焰。
當視覺適應了漆黑,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也逐漸顯現出了輪廓,這裡是一座洞穴,透著微光,天上吊著冰錐,地下覆蓋冰霜。敲打著岩壁,扎實的聲響看不出這是個玩笑,想讓洞穴裡的冰結成這副德行,很明顯這裏不是正值春節時台灣,而是某個走在冬季的國家,或者高緯度甚至高海拔地區。但是……他是怎麼過來的?而其他兩人是否也在這裡?
小心翼翼避開頭頂的冰尖,阿葛站了起來,他跨過地板的冰筍,穿過幾根冰柱,搜尋著光芒,既然他看得見物體,代表這裡一定有光源,而氣流,象徵著這裡前後連通,雖然無法確定洞口是否能供人穿過,但至少有機會。
行走不出幾公尺遠,他很快便發現黑暗深處有一道綠光。
沒有貿然前行,他邊在冰柱間緩慢穿梭,邊觀察著周圍環境變化,確定沒有埋伏,他走到光芒前,終於看見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叢不明的蕈類,沿著岩縫長出,菌傘大約有三個手掌大,帶著同心的環紋,溝紋處延伸出了輕薄的短裙與無數細絲,宛如路上的水母,而那光芒,來自菌褶處,散發出幽綠的螢光。
蕈光宛如指路的明燈,一叢叢指引了前方的道路。
「啊乾,這裡是哪裡?」
點點螢光間傳來治人的呻吟,窸窣的衣服摩擦聲從地上爬去,還來不及出聲阻止,叩的一聲巨響,治人發出了慘叫:「哇啊啊啊--這是什麼東西?!凶器嗎!啊啊啊啊這又是什麼?新型的檯燈?怎麼有這麼大的香菇,而且還會發亮!這應該有毒吧?哈--啾--!『屋告令欸』啦!我怎麼不記得我家有長這些東西?」
聲音的迴盪震動了根基不穩的頂頭,看著洞穴頂端光點搖晃,阿葛趕忙撲了過去,頓時背後響起碎裂的巨響,治人滿臉鐵青抬頭望著一地的碎冰,馬的,我記得今年阿公有幫我點光明燈,可是怎麼覺得未來一點也不光明?
「哇啊,阿葛鬆手,你勒住了我的脖子了!怎麼你也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一掌摀住治人喋喋不休的嘴,海藍的眼珠環視天頂,或許是因為治人的聲音,或許也可能是因為剛才的巨響,他聽見冰錐之間,聲音的迴盪久而不消,不過他很快就驚覺那細微的震動不是剛才的回音,而是一批又一批新的震動,而他又看見,頭頂上的冰錐已經達到極限--
「砰!」
千鈞一髮之際,阿葛推開了治人,冰尖刺入了兩人之間,碎成一片閃著光芒的塵埃。
「跑、快跑!」
拉起治人的手臂,不用阿葛解釋治人也從狀況外快速進入了狀況,跟著阿葛就是拔腿狂奔!
宛如骨牌效應,天頂上的冰錐一一落下,隧道頓時一片轟隆震響,原本就因冰霜附著而難行的地面,加上劇烈震動,更讓人舉步艱難,炸裂的碎冰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況,好幾次差點被冰筍絆倒的治人因阿葛即時的拉扯,躲過了一次又一次腦袋開花或變成燒肉串的命運。
碎冰的噴射劃過了兩人的皮膚,疼痛加重了危機感,兩人彷彿是被逼入虎口的獵物,不斷朝未知的深處逼近,眼看洞穴的寬度有逐漸縮減的跡象,就連那發光的蕈也不知何時斷了生長,突然,眼前出現了兩條路,右邊是一條同樣冰錐滿天,另一邊僅寒霜覆蓋。
爆裂已經趕上他們的腳步,每有多餘的時間細想,在頭頂那根冰錐掉落的同時,兩人一口作氣撲向了左邊的通道。
砰、砰、砰!
背上碎冰砸落不斷,一連串的爆破自身後響起,然後,隨著另一徑遠去……
洞穴最後只剩下兩人的喘息,然後像鬆了一口氣,發出了長長的吐息。
「真是好險。」甩掉背上覆蓋的一層碎冰,治人翻身仰躺在地上,看著平滑的洞頂,心情踏實了許多,「作為十年的資深肥宅,已經很久沒像這奔跑過了,差點要了我這條老命!」
摸索著口袋,掏出了一個小藥罐,無視苦味,阿葛咬碎了藥丸,緊繃的精神這才舒緩:「一般根本沒機會像這樣奔跑吧,先生。」
「看來我們得向廟方索賠,新年點的那盞光明燈根本是裝飾!」
「別算上我,這種準會被人轟出來的事我可不幹。」
棕眼對上藍眸,兩人相視而笑,X,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出來,他們也覺得自己的適應力真是強大。
「話說凌風呢?你剛才有看見他嗎?」
照理說他們之間應該不會相差太遠,想著阿葛是獨自一人前來,而剛才也沒有閒暇去注意路上是否有其他人影,治人不禁擔心,會不會害了他慘死路上。
「沒有。」想到凌風,原本鬆懈的眉心再度緊鎖,他也十分擔憂。
「要……回頭確認一下嗎?」
從地上爬起,阿葛看著前方不遠處那朵再次出現的螢光蕈,輕輕吐了一個「不」字;看見阿葛視線的座落,撥齊凌亂的頭髮,治人收回放鬆的心情,只覺這菇、這綠光十分詭異。
「你……不會是打算跟著這東西前進吧?」
「對。」
空氣的流動,變強了,隱隱約約,夾帶著人語呢喃。
「讓我們看看它想把我們帶往何方。」
***
他看見門口站著一名金髮女子,長髮如瀑布傾瀉,在月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暈,黑色的軟布裡面蜷曲著小小的嬰兒,她吸吮著拇指,發出嘖嘖的水聲。青綠的禮服,露出了一雙白皙的長腿,金色的枝葉纏繞著她的腳踝,每一步,都宛如輕風,毫無聲息,她走入堆滿穀物的倉庫,搖籃裡,嬰兒熟睡潔白的布匹中。
跟在女子旁邊穿著盛花般美麗洋裝的女童們抱起了還在睡夢中的嬰兒,嬰兒在這份驚動中甦醒,突然變咽嗚地啜泣了起來,女童們手足無措哄著哭鬧的嬰兒,女子手上的寶寶像是感應到了同伴的哭聲,也哇哇地嚎啕大哭了起來,粉嫩的小手揮出黑布外,想尋求母親的懷抱,但女人卻是放下了她,將她填進了竹籃裡的空位,她輕拍著她的背部,呢喃的話語模糊不清,不等寶寶停止哭泣,女子接過裹著白巾的嬰兒,循風離去。
房間的油燈很快就被點起,一對夫婦走入了室內,溫柔地抱起哭泣不止的女嬰,寶寶的面容相差不多,誰都沒懷疑這被掉包的孩子。
啪!
一個巴掌甩過了臉頰,他看見女孩眼中的錯愕,印著掌痕的臉頰,火辣辣的疼,如此真切,頓時不知是夢還是現實。
「西爾凌風!」
啊,看來是現實。
機警地在下一個巴掌扇下前,凌風睜開了眼,黑曜石般的眼眸透著虹光,巴掌唰地剎車在他的臉頰上方。
天頂鐘乳石高掛,岩石蒙上了一層寒霜,不知是礦物還是冰晶,稜角閃動著剔透的光澤,點點宛如星彩的光將洞穴點綴出一片繁華。阿葛那張宛如夢中那位女人美艷的臉佔據了視野的一角,完美的融入了這片綺麗中,另一側是治人綠意盎然的髮色,襯托出鮮花的豔麗。
「哇唔,阿葛老大,你這巴掌打得可真帶勁。」
看著凌風毫無反應的表情,治人輕拍他那幾乎要與背景融合的深色皮膚,不禁擔心,剛才那猛烈的巴掌是不是也跟著把他的靈魂順道打得魂飛魄散了?
似乎有條溫熱的東西滑出了鼻孔,想用力將它吸回,卻怎麼也吸不回去,就連喉嚨也在燒灼。
「喵的,」這是凌風自乾澀的喉嚨中硬擠出來的第一句話,「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明明身穿長袖,仍能清楚感受到陣陣寒意,凌風捏著鼻翼迅速做起上半身,不可置信的環視周遭,他敲著地板的冰層,確認著它的真實度。突然他回過頭,瞪著前方那兩張臉,黑色的眼眸蒙上了驚恐:「你打我幹什麼啊?!」
治人瞪著一對無語的死魚眼,忍不住批評:「你是恐龍嗎?這是什麼緩慢的反應?」
「就怕你真凍死,治人下不了手,所以我才打你。」
那雙海藍色的眼眸毫無波瀾,彷彿剛才那巴掌出於肺腑的真心關切。
凌風揉著發疼的臉頰,重新打量眼前的景象,不禁又問了一次:「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還想問你捏!」治人虛脫似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兩手稱在身側地板上,仰頭嘆了一口長氣:
「跟著你跌一跤後醒來我們就在這個鬼地方了!為了找你,你知道我們遇到了什麼?差點沒把自己葬送在剛才的隧道裡!途中又是一段驚險刺激的走岩壁,然後還差點被崩塌的岩壁擊落,回去的路也坍方了,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跟著那些詭異的蘑菇走到這裡,發現了你,卻怎麼叫也沒反應,要不是你還有心跳,我都以為你升天了!真是太可惡了!在我嚇得死去活來之時,你竟然在這裡給我睡得這麼香甜!」越想越覺得不公平,氣不過這份差別待遇,治人忍不住朝凌風的背上打了一拳,聽到他的哀號,心中的怒火才勉強舒緩了一點。
撫著無辜被打的部位,凌風歪頭回想了一下昏睡過去前在幹嘛,大約三分鐘的時間,才在混沌的記憶中理清了事發順序。
「我還以為我們滾進了山腳不知哪個洞穴裡咧。」一臉「難道不是嗎」的表情表露無遺,他期望得到認同的答案而看向了阿葛,卻被後者斬釘截鐵地否認:
「看這結凍狀況,你確定在台灣不會上了全國頭條?」
看阿葛指著背後,凌風不解地回過頭,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一道巨大的冰牆橫過眼前,宛如北極冰川、南極凍土,凹凸不平的牆面覆蓋著另一層冰霜,勾勒出奇妙的符文,凌風退了幾步,想看清完整的圖騰樣式,卻發現那是冰晶脈絡,貫穿了冰層。
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拖著下巴仔細回想了一下,又說不出哪裡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撲通--
「?」
覺得冰層中似乎有什麼,凌風爬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埃,走向了冰牆,手不由自主貼上牆面,撲通--指尖傳來溫暖的溫度,彷彿血流經過,好像……好像在哪裡……
--醫生,你可以做到的。
做到?做到什麼?
「欸,凌風,你在看什麼?」
蒙上眼底、宛如受到蠱惑的迷霧褪去,就連本人也沒有自覺。
回過神,凌風看到治人學他手掌摸上了牆壁,他瞬間驚叫了一聲:「哇賽!竟然是溫的耶!為什麼啊?」
「那個……兩位……」
沒有回應治人的疑惑,站在遠方的阿葛仰首,表情複雜喊著冰牆前的兩人。
「我想……你們最好遠離那邊……」
鮮少見過阿葛失去冷靜過,更何況是結巴的時候,兩人不禁倒退了一步,順著阿葛的視線抬頭,他們看見了--一顆迸著血絲的巨大眼珠……
啊啊……這裡冰封著一顆巨大眼珠?
回想剛剛似乎沒有看見這麼突兀的東西藏在上頭……是本來就有,還是……
彷彿聽見眼珠翻轉的聲音,黑色的瞳仁往下看向了三人--
『滾出去!』
與這宏亮的聲音產生了共振,整座洞穴劇烈震盪,強烈的風壓撲騰而來,踉蹌的腳步中,治人向前撲倒了在地,全身在龍捲的侵襲下後腳上揚。
「馬呀!那是什麼東西?!」
見狀,阿葛和凌風同時撲向治人,用三人的重量暫時抵擋下。
『滾出去,入侵者!』
山頂的光點轉為血色的警示,更多的眼珠擠上了冰層,無數扭曲的黑影在蠕動,更多的聲音迴盪。
入侵者、入侵者,有外來的入侵者!
崖上的晶礦閃著雲層般的雷光,靛色的電流如血脈般盤據,舉起了礦物在空中迴旋,向是在重組,鏗鏘的聲響覆蓋了天頂,每一叢礦石都戰力而起,簡易地組成了巨人的形狀。
碰碰碰!
遠在天上的光芒如墜落的流星,紛紛自地面匯聚,一排會行走的礦物拔山倒樹而來,三人仍舊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
「馬呀!這又都是些什麼東西?!別過來!」
治人幾乎在崩潰的邊緣,雖然他很喜歡打遊戲,但不代表他想向電玩人物一樣親身去打怪!而且重點是他還沒有半點特殊能力!
『滾出去,外來的入侵者,勿在此打擾女王的清夢!』
「我們、我們只是迷路了,並未想要打擾你們!」逆風向眼珠們嘶吼,聲音卻未傳達到他們耳裡。
礦物巨人已經來到了他們身側,凌風只覺衣領被提了起來,瞬間與其他三人分離!
「凌風!」
掙扎地又踹又踢那發光的晶體,他感受到自己被托住後向後挪移……瞬間的停頓讓他知道這是什麼動作的前兆!
接下來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被撞成肉泥,或者還沒撞牆前先墜落,摔成肉泥。
一陣狂風呼嘯,他被投擲了出去!
唔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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