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到我自己的未來。」汜暘平靜地說,黑暗中看不清神情,「還有與我血脈相連的,你的未來。」
爻朔吃驚地看著他,不由自主道:「可是,每次我有生命危險時,你不都會出現在我身邊嗎?」
四年前的月亮災害,倘若汜暘沒有及時覺醒,兩個手無寸鐵的少年如何從一夜淪為魔窟的村莊中倖存?不只如此,還有鳴島祭台上天賜預言、穿雲關上的神降之術、萬旬殿捨命相救、以及最終試煉前的警告......一次次護他平安,彷彿能預先感知到爻朔有危機一般,總能化險為夷。汜暘是如此強大,所到之處總能帶來奇蹟......
然而,汜暘卻冷冷道:「運氣好罷了。再說,即使有我的警示,哥哥不也義無反顧地出城了嗎?」
他還在氣我執意參加最終試煉的事。爻朔苦笑地牽著汜暘的手腕來到桌邊坐下,又從行李中翻出一卷繃帶。銀髮青年這次倒沒有反抗,他歪著頭,任由爻朔小心翼翼的解開被血浸濕的繃帶,看著雙生兄弟目瞪口呆的表情,汜暘低低的笑了。「看到了嗎,哥哥,這就是窺視奇蹟的代價。」
皮肉如刨木花向外翻捲,層層疊疊花白肉片,時深時淺,不像有人拿刀自割,反而像血肉爭相撕開,滿懷喜悅地翻湧而出,令人反感,叫人嘔吐。爻朔抖著手想解開弟弟另一隻手臂的繃帶,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無法控制手指。半响他才啞聲說:「血占術?」
血占術,最令人聞之色變的月惠之一。以眾多利器自殘,血祭天地眾神,換得神靈的耳語之聲以見未來。這種原始而殘酷、一不小心還會使施術者歸天的占卜術,神殿早已棄之不用,爻朔本人也只在神官圖書館的典籍偶然看過零星紀載。汜暘身為月族先知,捨棄了擅長的冥想不用,反而去使用這般蠻荒巫卜之法,說出去著實駭人聽聞。
「我無法從夢示中得知你我的未來,只能採用原始一點的方法。」汜暘道。「它比預知夢模糊的多......但最後給了讓我不寒而慄的答案。」
「這些傷口......」
「別費心包紮了。祭神的傷口本來就好的慢,」當事人講的倒是雲淡風輕。「等回去以後命人處理幾次,就會好的。」
已經長出肉來?那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殘的?月惠中不乏能使傷口立即癒合的術法,為什麼這些傷口還那樣新?汜暘到底占卜了幾次!?
爻朔看著坐在身側微笑的弟弟,一陣昏眩湧上。這一瞬間,現實與試煉時,月害幻化出的夢境交疊。似曾相似的房間,披著白衣的銀髮青年,久違的重逢......
「別看了哥哥。」汜暘輕輕握住他的手指,明明受了那樣慘烈的外傷,他的嘴角卻噙著一絲甜美的笑意,彷彿被爻朔的臉色所取悅。霜雪般的青年傾身向前,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他滿意地在那海藍色的眼瞳中找到了痛楚、恐懼、脆弱、愧疚、悔恨......還有愛憐。
腥紅的眸子一暗,不自覺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將那顫抖的手指貼上了自己冰涼的面頰。高熱的體溫驅走一切的陰暗,汜暘垂眸掩去一閃而逝的情緒,甫又睜眼。微顫的纖長睫毛下,那雙直視著爻朔的眼睛此刻亮的驚人。「你不能替我痛的。」
爻朔猛地跳起來。銀髮青年嚇了一跳,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團毛茸茸、熱呼呼的熱源攔腰撞進了他的懷裡。「哥哥?」
毛呼呼的腦袋在腰腹處胡亂地蹭著,像隻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小狗。微怔的汜暘很快回過神來,眉毛一挑:「這是安慰?」
爻朔嗅聞著對方身上的氣味。血腥氣集中在上半肢,他沒有聞到更多血氣。但這絲毫沒有減輕爻朔的罪惡感,他慢慢收緊手臂,不語。
汜暘由他抱了一會,才失笑地按住他的狗頭:「別跪了,起來。」
爻朔把臉埋在對方的腿裡,汜暘也不催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撫摸對方的頭髮。好半晌,黑髮的大男孩才悶頭悶腦地冒出一句:「對不起。」
爬梳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頓了片刻,「以後還敢不聽話嗎?」
「不敢了。」爻朔環抱著弟弟的腰身,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雪松的氣味湧入鼻腔,讓思緒跟著平靜了下來。他感受著這人的體溫和脈搏,心中暗暗發下誓言。「......再也不敢了。」
因為沒有任何事物比你更重要。
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8JFWCL1SV
*
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QMUJaPHOk
數里之外,鎖子嶺。
碧璽隨意地的半蹲在地上,一刻不停歇地寫寫畫畫。她用兩根手指捏著硃砂筆,午後日光曬得她昏昏沉沉,忍不住打了個大哈欠。幾個眼生的、同為「地」部隊的烏首新兵瞥了她一眼,其中一個悄悄向同伴咬耳朵:「她有玩沒完?這都第幾個哈欠了。」
同伴謹慎地觀察了樹影下,才轉頭小聲道:「你當人家是誰?瞧她畫陣的速度,就跟你講幾句話的功夫,她已經又畫好三個淨化陣了!你還有心思閒聊?就不怕驗收時被隊長教訓?」
另一人不服了,說:「開玩笑,那不就是連串鬼畫符嗎!我最終試煉時可是親眼看過神官用淨化陣的,才不像她畫的那坨血糊糊東西。」
同伴道:「這位兄弟,瞧你憨頭憨腦的,無知也要有限度。她畫的不是《月之符文集》裡的祕術,而是《月之恩惠聖典》裡的淨化月惠。」
另一人震驚了,「什麼!你怎麼知道?」
「哼哼!雖然我還沒學會,但我可是下過一番苦心研究的呢!」
「可她不也是烏首嗎?像我們這樣神血稀薄的人,能學會兩、三種祕術就頂了天了!還月惠?那可是神官才會的東西......」
四年前月害出現,連年征戰,天、地、人部隊接損失慘重。尤其是最前線的人部隊由絕大多數烏首組成,他們不會任何祕術,更沒有天、地部隊那樣奢侈地有神官打配合,導致月害潮數度瀕臨城下。為了增強戰鬥力,大神官大人頒布新律,派遣月人神官教授烏首使用祕術和月惠,讓原先只有神官才能學習的月族祕法流入民間,人類這才漸漸地把月害趕到森林裡。
同伴神神秘秘道:「我一開始知道時也嚇傻了!不過,那些高高在上的白色大人們比我們傻眼多了。想當年他們各個反對讓烏首學祕術,說什麼——汙穢血統會汙染月神血脈的純淨之類的......」
「呸!那些老不死!前線死了那麼多人,也沒見他們做什麼事!」
「小聲點。總之,學會了月惠的烏首聽說不只她一個,更厲害的是最終試煉和她同一組的爻朔,你知道他當時可是用出了禁術中的禁術......」
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AkTS2RnGG
碧璽把乾掉的硃砂筆隨手一拋,拍拍褲子站了起來。她要畫的陣法數量已經超標了,只聽那兩人開始天花亂墜地交流各種「傳說中的禁術」,不由得好笑。他們把血瘤樹之戰誇的天上有地下無,什麼迷霧重重女毒包圍、天選地轉擺陣困獸陣、爻朔是怎麼在關鍵時刻發動「異相處刑人」拯救所有人,讓以為他們要全軍覆沒的神官跌破眼鏡......等等。
她瞧瞧自己被朱筆染紅的手,被血瘤樹差一點掙開困獸陣彷彿還是昨天的事。從那一天起,碧璽就發誓一定要變強。血脈不濃厚用不了高階祕術?那就用勤奮來補。她不相信月惠是獨屬於月人神官的東西,就像爻朔所說,月神之血一視同仁地流淌在所有族人的身體裡。不論是月人、還是我們烏首都能使用的祕術,正是月神一視同仁的證明!
碧璽一咬牙,她咬破手指,鮮血融入硃砂構成的法陣,一點一點紅色光點從地上浮起,先是她腳下踩著的,然後像連環機關一般,她一整個上午所繪的法陣一個接一個亮起......最終在山丘上連成一張巨大的網。
她站在陣眼閉上眼睛,不去管其他人的驚呼聲,逕自念起了禱詞。白光大盛後,鎖子嶺的風平靜了下來。碧璽睜開眼,看到烏首士兵們投來或崇拜、或嫉妒的眼神,以及藏在樹影下的月人神官陰沉的視線......
她咧嘴一笑,知道自己研究出的新祕術成功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pHHIisow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