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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告別式

七日夏

Apr 15, 2020

410

5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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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家裡收到的郵件中，總會時不時的混入一封素白的信封，那信封白底、紅框，單論外表來說平淡至極，但我每每拿起信封後，都能感受到有什麼從我的手裡掉落，流失在枯燥的空氣當中。

居住在偏僻鄉下地方的好處有很多，我可以很輕鬆的叫出路上所有行人的名字，這一個是阿宏的外孫、那一個是剛剛嫁進來光武家裡的媳婦，聽說是因為在城裡經營不善才會全家回老家種田、還有總是從橋上往河裡跳的死囝仔是阿龍的玄孫......

嘆了口氣，原本當我提到村子裡的這些人的時候總是會帶著微笑，但手上信封寫著的兩個大字卻讓我笑不出來。

『訃聞』

已經算不清是今年的第幾封，熟悉的臉和熟悉的問好，全都已經不在了，剩下的只有冷清的腳步聲、和空蕩蕩的小徑。

我慢慢地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間低矮的三合院，我常常在裡面的院子和人聊天，如今卻矗立著一個黃色的大棚子，棚子的外邊有好幾張鐵板凳，上面已經坐滿了人，我只好站在接近門口的地方，倚著外牆看著裡面儀式的進行。

若有似無的誦經聲迴盪在耳邊，我有些出神，棚子裡被供奉起來的黑白照片被燃燒的線香扭曲，變得模糊不清。

「今天是誰的葬禮呢？」喃喃的念著，我突然覺得詫異，怎麼可能我會記不得了，不都是一同長大的好鄰居嗎，為什麼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也對人家太失禮了。

我粗魯的撕開已經被汗水浸溼的訃聞，原本該寫著死者名稱的地方卻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照著格式寫著、毫無感情的宣告，但主角卻是下落不明。

「怎麼了？這麼慌張。」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竟讓我難得慌亂的心情很快地得到平復。

「阿、阿旺喔，你知道今天是誰的喪禮嗎？我竟然老到連這都記不清楚了。」羞愧的張口，但因為對方是多年的老友，我這才能說得出口這佔滿心頭的疑問。

我以為他會很理所當然地告訴我，但他卻張口頓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阿昌，你還記得你昨天做了什麼事嗎？」思考良久過後，阿旺很認真的問我。

靠夭，難道你當作我失智了嗎？

「我當然記得，不過我是在問你這是誰的喪禮！」好友的不理解讓我有些氣憤，以阿旺的好脾氣應該不會說出這種話的才對。

以之前的經驗，現在阿旺應該會先替我緩頰才對，但沒想到他卻異常的堅持，堅持要我跟他說出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些什麼。

我頓時理解隔壁阿惠為什麼會在老人院裡面被那些診斷醫師氣到差點心臟病，但是礙於交情，我只好沒好氣地交代清楚。

阿旺的異常讓我不太平靜，加上剛剛忘記名字的詫異的話，我大概已經十幾年沒有那麼激動了。

「冷靜下來聽我說，阿昌，你已經死了。」阿旺直視我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我的靈魂一樣。

我啞然，但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是你的喪禮。」

看著阿旺認真的臉，我卻只覺得荒唐，甚至都要為那個老實人阿旺終於學會說笑話而好好慶祝一番，儘管這一點都不好笑。

「你才應該冷靜，既然我死了，那你......」我帶著笑意開口，身體卻如墜冰窟。

阿旺他，早在上個月就已經死了。

當時火化的焚灰還依稀的在眼前飛舞。

而現在，他仍然定定地看著我，無言的宣告事實。

我.......死了嗎？

「但我.......為什麼......我......」我開口，卻連一個簡單的句子也理不清。

「你可以再好好看看，靈壇上面的照片到底是誰。」

背後傳來阿旺的聲音，而我已經搖搖晃晃地走進人群。

坐在椅子上的人們，有些小聲的聊天著、有些端正的坐著，而詭異的是，連同司儀那應該清晰的話語，傳進我的耳裡就像是隔著一片大海一樣的模糊不清。

中間的走道應該不長才對，我卻感覺走在上面已經過了很久。

但我已經到了，像是告別心中的迷惘一般，我奮力的抬頭。

在靈壇上，確實是掛著我的相片，一張慘白的相片。

是嗎......終於輪到我了。

意識遭到一陣衝擊，我想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一時間卻無法說出口。

但現在，卻也無處可說。

女婿的公司還沒越過存亡大關，還沒和一直離家在外的女兒說話，兒子好不容易爭氣點被公司升官，大孫女的男朋友也還沒給我看過，一直躲在家裡不出門的外孫也還沒找到工作，剛剛出生的孫子也還沒抱到幾下......我還沒有活夠啊......

已經過世的妻子......阿美，他還好嗎？

我沉重的起身，想要去找阿旺問個清楚，卻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她穿著白色的婚紗，雪白的面紗輕輕地掀起，那動人的面貌，真的好美好美。

誦經的聲音彷彿像是天使的愛歌，白色的光芒在她的周圍閃爍。

滾滾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出，我卻開心的笑了起來。

「久等了，阿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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