嘒星-2 - 9-賞菊宴

抵達了目的地，二人步下了馬車，走入花園中，漼墨寒稍作打量，一盆在外頭就要上千兩銀子的名貴菊花在這兒四處可見，細彎柳眉一挑，冷熙瑔為了此次的宴會可謂是砸了重本。

漼繻涵看見不遠處的幾盆二喬和雪海*1，墨如點漆的雙眸一亮，輕輕地拉了下姐姐的衣袖，小聲道：

「長姐，我想去那邊看看。」

漼墨寒頷首，玉白的蔥指輕點了下少女光潔飽滿的前額，柔聲叮囑道：

「萬事小心些。」

頓了頓，又對漼繻涵身旁扮作丫鬟的綠水道：

「綠水，護好二妹。」

綠水垂著頭，諾諾的應了。

目送著漼繻涵纖瘦的身影逐漸遠去，白裙少女這才足跟一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漼墨寒沿著羊腸小徑緩步徐行，沿途開滿了天香台閣*2，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甜美的花香，浸潤了少女全身。

小路盡頭是一座涼亭，上頭的匾額題了三個大字—踏雪鴻，亭中擺著一張上好香榧木棋桌，一旁置了楠木棋罐，棋子用的並非一般富貴人家喜用的永子，黑子用墨玉雕琢而成，白子以象牙打磨製作，觸手微涼，質感溫潤細膩。

漼墨寒拈棋落下，獨自下著一盤棋，白子如訓練有素的軍隊，攻守兼備；黑子類若蟒蛇般，糾纏不休，此消彼長，黑子逐漸失去優勢，攻勢乏力，白子則趁此良機步步進逼，蠶食鯨吞。

少女白子落下，眼見黑子便要徹底敗北，忽然，另一隻修長優美的手執起墨子，落於棋盤之上，情勢登時逆轉，黑子與白子再度勢均力敵。

漼墨寒慵懶地揚首莞爾，道：

「久聞燕王爺棋藝深湛，不知今日可否應臣女之邀，與墨兒對弈一局？」

望著少女清冷精緻的容顏因這一笑而變得靈動絕美，冷燕再次被她迷得失了神，半晌後方才緩過了勁兒，有些不自在地道：

「自然。」

宛如謫仙般俊麗的少年身著一襲俐落修身的天青色長袍，衣袇滾上銀繡卷雲月朵紋，在漼墨寒身前落座，亭中棋音此起彼落，子聲丁丁然，漼墨寒鼻尖輕嗅，月眉一蹙，嫩若蔥管的纖指捏著棋子卻久久不落。

冷燕見狀，便喚了她一聲：

「漼姑娘？」

漼墨寒恍然回神，思索著道：

「殿下喜愛在衣袂熏上體仁圓這味香，是也不是？」

冷燕一怔，下意識答道：

「是，怎麼了？」

漼墨寒螓首搖動，落下一子，道：

「沒事。」

適才有什麼東西飛快地略過她腦海，但她卻沒來得及捉住它。

她鳳眸一轉，開門見山道：

「王爺，臣女查出有人欲乘此宴向您下毒。」

冷燕眸光一凜，明白了她為何要託人囑咐他謹記在宴會上滴水不進，少年擰眉道：

「漼姑娘可知是何人，何種方法？」

漼墨寒嘆了口氣，道：

「不知。」

前世的她因染上咳疾，並未出席宴會，得知的消息皆是隻言片語，而就是因為如此，事情才會這般棘手。

冷燕抬眸，戲謔地調侃道：

「原來這世間也有漼姑娘不知的事兒。」

漼墨寒涼涼地飛了記眼刀子過去。

「可殿下是連有人暗算都不自知吧？」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死局。」

冷燕：

「……」

好吧，他輸了。

二人將棋子收拾好，漼墨寒秀眉輕攏，素手支著纖巧雪白的下巴，努力梳理著腦中的思緒，前世的冷燕遭人下毒後不到一個月，便於府中遇刺，雖然刺客最後被王府侍衛擊退，但王府護衛死傷過半，冷燕也因此受了不輕的傷，好巧不巧，隔了數天便是羯人入京，羯族長公主提出挑戰，若亓麓帝國無人能在武功上勝過她，羯族便毋須年年上貢，歲歲來朝，一連數人上去應戰，皆是狼狽落敗，最終皇帝冷飛龍不得不答應了長公主的要求，這使得亓麓帝國蒙羞受辱，傳為笑談。

少女鳳眸微瞇，這些事件之間是否有所關聯？

冷燕見少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不打擾她，耐心的候著，此時，一個小丫頭端著茶水和點心走了過來，說道：

「燕王爺和漼姑娘請用茶。」

冷燕不置可否，連記眼神都吝於給予，丫頭只好訕訕地一笑，邁步上前，走進涼亭時，足下卻是一絆，手中托盤飛出，東西灑了一地，冷燕連忙起身閃避，但天青色的衣襬還是被茶水潑到，染上深褐色的污漬。

見到這一幕，彷彿腦中缺失的關鍵零件終於歸位，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串了起來，駭人的真相衝擊得漼墨寒有一瞬間的失控，霍然起身，口中喃喃囈語：

「他竟然……這麼狠……」

是啊！冷熙瑔都能與羯族暗中勾結，最終將二叔和二哥逼上死路，那麼這一切也極有可能是他設計的，讓羯族得了莫大的好處為條件，想藉羯族之手將冷燕除去，日後就算東窗事發，也可將一切罪責推至外族頭上。只是他沒料到，羯族的那批刺客終究沒能取了冷燕性命。

漼墨寒緊緊握著拳，纖瘦的背脊因滔天的憤怒而微微發顫。

很好，他冷熙瑔為了那凌駕萬人的無上帝位，就是這麼算計得亓麓帝國在外邦面前抬不起頭來！

冷燕被她嚇了一跳，連忙喚道：

「漼姑娘？」

漼墨寒閉了閉眼，強行按下心中盛怒，眸光落到了小丫鬟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

溪翡連忙拜伏於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顫巍巍的道：

「是……是奴婢該死，沒注意腳下，污了燕王爺的衣裳，奴婢實在該死！」

冷燕漠然的擺了擺手，道：

「算了罷，你去將本殿的衣袍拿來。」

溪翡趕緊應了，抹了把臉，爬起來去取東西。

衣裳取來後，溪翡怯怯的道：

「王爺，需要奴婢帶路麼？」

漼墨寒搶在前頭道：

「不必了，你指個方向，我隨王爺去。」

溪翡小心的道：

「那樣……不太好吧？」

冷燕面色一沉，上位者的氣勢瞬間壓下，驚得溪翡掩口噤聲，抬手指了涼亭後邊的小路後便落荒而逃。

漼墨寒鳳眸微瞇，冷熙瑔到底是用的何種手段，令一向機警的冷燕都沒能防住？

「漼姑娘，」

少年略帶無奈的清冽嗓音響起。

「再不走，茶水便要乾了。」

聽著冷燕抓住機會的揶揄，漼墨寒難得沒還嘴，斂了下衣袂，起身與冷燕並肩而行。

曲折幽徑旁的綠植從香氣甜甘的桂花轉為較高大的喬木，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

冷燕打量著比他高出些許的白裙少女，時不時穿透扶疏綠葉的燦金色陽光描繪出漼墨寒線條優美的側臉輪廓，那是用盡世間筆墨皆難以詮釋的驚天之美。

佳人忽地偏過頭來，不點而赤的潤澤脣瓣抿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清脆的嗓音勝過那鐘磬之樂：

「王爺，您再瞧，臣女臉上便要燒出個窟窿來了。」

冷燕被少女戳破，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別過頭去，那悄悄攀上耳尖的緋紅卻出賣了少年的心思。

她總是能把自己拿捏的死死的，怎麼都鬥不過她。

路的盡頭是一座雅閣，供人更衣之用。

冷燕上前想拉開槅扇，卻被少女阻止，漼墨寒螓首輕搖，道：

「王爺，由臣女查探即可。」

冷燕俊秀的劍眉皺起，道：

「這局是設給我入的，不能讓你頂替我去受那罪。」

漼墨寒嘆了口氣，陰謀的答案呼之欲出。

香。

「就因這局是針對您的，王爺才更不能闖，凶手總不能無差別的謀殺，那樣也太容易露出馬腳了。」

說著便進入雅閣，將槅扇闔上，冷燕趕緊上前要將門拉開，卻不料門被堵死，無論怎麼施力都無法打開，冷燕心中一凜，不祥的預感在內心蔓延開來，連忙揚聲喚道：

「漼姑娘？」

漼墨寒在關上槅扇的那刻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喀」，接著冷燕帶著擔心的呼喚傳入她耳中，她蹙眉就想拉開門，門卻是紋絲不動，想必門內暗藏玄機，在槅扇闔上的瞬間便會生效，將門鎖死，裡頭的人只能絕望待斃，而前世的這個人便是冷燕。

她心煩地揉了揉眉心，出聲讓冷燕莫要擔心，旋即轉身打量著房內陳設，離門口不遠處的塗金狻猊香爐吸引了漼墨寒的注意，她走近了些，撲面而來的過濃薰香使得少女心中大駭，隨之席捲而來的是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昏眩感，她踉蹌了數步，咬牙用最後的力量甩出青鸞鞭，打翻了香爐，但吸入肺部的白煙卻繼續霸道地和她搶奪意識的主控權。

漼墨寒眼前的景象在恍惚間竟轉變成了重生後日日夜夜折磨著她的夢魘，她所珍視的親人在她不知情且不留情的算計下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中，悔恨交織成一張密實的大網將她羅於其中，掙脫不得。

漼墨寒憑著求生的本能掙扎著走到了門口，最終無力的倒下，意識在肆意妄為的暈眩中耽溺沉淪，耳畔冷燕焦急的嗓音逐漸遠去。

「漼墨寒！」

其實……她還不想死啊……

這是漼墨寒彌留之際，殘存在腦海之中最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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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月白長裙的少女仔細地端詳著雪海層層疊疊的細嫩花瓣，看得正出神時，身後一道刁蠻高傲的嗓音嗤笑道：

「裝什麼清高？還不是跟漼墨寒那賤人一樣，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

漼繻涵旋身，循聲望去，以胡彤蠻為首的幾名官家小姐正站在鯉魚池畔，用輕蔑譏諷的眼神看著她，適才的辱罵之語便是出自胡彤蠻口中，而漼綾涵便站在胡彤蠻身畔，楚楚動人的俏臉帶著表面的慌張：

「胡姑娘，你怎麼能這樣侮辱綾兒的二姐呢？」

綠水低垂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戾氣，漼綾涵這話似是在替漼繻涵辯駁，卻一字不提被一同罵進去的主子，真當是陰險。

胡彤蠻身邊的吳棉瑚聽了這話，登時便不樂意了，抱臂挑高了略顯刻薄的細眉。

「聽漼三姑娘的意思，是彤蠻說錯話了麼？」

漼綾涵緊張地搖著手，道：

「綾兒不是那樣的意思，綾兒……」

「行了，吵死了。」

胡彤蠻不悅地打斷她的話，漼綾涵在心中暗暗啐了口，轉身悄悄地離去。

漼繻涵聽著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使勁兒將漼墨寒往泥裡踩，心中怒火竄起，走上前道：

「胡姑娘，你這是在侮辱我長姐麼？」

胡彤蠻斜眼睨著她，不屑地道：

「是又如何？」

漼繻涵見她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怒意更盛，溫軟的嗓音罕見地拔高，因憤怒而微微發顫：

「胡姑娘，請你道歉。」

胡彤蠻噗哧一笑，正過首來，向著漼繻涵步步緊逼。

「道歉？笑死人了，本小姐沒把那賤胚子抓來修理一頓就已經是便宜她了，怎麼，就憑你也想替她出頭？你也配麼？」

說著便抬手去推漼繻涵，卻被綠水格開，綠水俏臉一沉，道：

「還請胡小姐動嘴不動手，還有，我家小姐說的不錯，請胡小姐為您適才所說的話道歉。」

胡彤蠻身為丞相府嫡長女，平日對他人頤指氣使慣了，何時被一個下人指指點點？

她氣得五官扭曲，叫道：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吳棉瑚，給本小姐狠狠教訓這個賤婢！」

吳棉瑚上前一步，揚手就想甩綠水一巴掌，綠水後退躲過，反手將吳棉瑚推出，吳棉瑚一個踉蹌，後退了幾步才站穩，一雙上了濃妝的大眼驚怒交加，厲聲道：

「你個賤婢，竟敢向我動手，看我不打死你！」

說著衝上前又要打人，綠水蹙起黛眉，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

「你既然敢動手，怎麼就沒想到你打的是個活人哪？」

綠水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個巴掌，旋身抬腿將吳棉瑚踢出。

吳棉瑚狼狽地倒在地上，胡彤蠻嫌棄地道：

「沒用！」

吳棉瑚不敢抱怨，連忙自己站起。

胡彤蠻走到漼繻涵身前，以居高臨下的傲慢態度道：

「你就這麼放任你的婢女打吳棉瑚，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漼繻涵毫不退縮地瞪了回去，溫軟的嗓音無比堅定，冷笑著道：

「打狗？我如今才知曉，原來兵部右侍郎府中的庶五姑娘是丞相府嫡長女身旁的一條狗！胡姑娘對我長姐百般侮辱，一句道歉不說，一絲悔意也無，這就是丞相府的好家教，好教養！」

「你…」

胡彤蠻氣得七竅生煙，身子狠狠朝漼繻涵撞去，想將她撞入湖中，綠水眸光一厲，拉過漼繻涵，順勢伸足絆倒胡彤蠻，胡彤蠻收勢不及，跌入湖中，將水裡魚群驚得四散游離，刁蠻的少女在水中冒著泡，很快便沉了下去，湖邊的人全呆住了，綠水抱臂，眸光嘲諷的看著水中的人，淡然開口道：

「愣著作甚？還不快將胡大小姐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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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均為名貴菊花品種。

*2：一種名貴的桂花，終年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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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賞菊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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