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界調查官（陸）失落的鬼蜮 - （九十七）

「太可惡了！」怎可以不把本小姐的努力當成一回事！

一直往外跑走的鳳儀，經過半月形樓梯、跳過黑白間地磚、推過紅漆木板門，終於回到小巷之間。剛才走出來的位置上，神出鬼沒的遙夢堂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青磚白牆一道。

跟平民界那時一樣，也是離開後隨即消失不見了。阿娘還在裡面，應該沒事吧？不，她不是個強者嗎？發生甚麼事都能自行處理好，根本用不著本小姐擔心。心情欠佳的鳳儀，頭也不回地離開小巷。

夜已深，人影疏落寂靜無聲。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動，鳳儀不想回家。一來是怕見到幸琳，剛才發完脾氣後不懂面對。二來是怕見到少龍他們，會不自覺將自己的負面情緒轉移到他們身上，殃及池魚。

理性是不想，但心裡的壓抑卻不停折磨著鳳儀。把心一橫，來到金色狐狸跟前，來回踱步數圈後的鳳儀鼓起勇氣，邁步前行。有病，還是不能畏疾忌醫。來到大門之際，想要推門而入的她才發現，狐家藥堂並無夜診。

緊閉的大門猶如心理壓力的唯一抒發出口，把鳳儀拒之門外的同時，亦似是叫她繼續出演別人心目中的形象。畢竟這個社會不需要無用的人，繼續偽裝成別人期望的形象，才是活下去的本錢。

夜深人靜，只聽見女子飲泣的哭聲。體力不支、身子軟塌下來倚靠在門前的鳳儀，久違發洩出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聲淚俱下。驚動到藥堂內本來已經入眠的小青狐們紛紛起身，以為怨靈來襲的嚇到以兩小短腿四處亂跑，慌張不定。

在混亂的腳步聲中，早已在睡夢中回憶著前世今生的狐藥師終於被吵醒。隨手披上掛在床邊的單簿外衣，身穿單衣睡眼惺忪的他，在小青狐們半推半撞的情況下來到大門跟前。愈接近門邊愈是清晰的哭聲，讓小青狐們瑟縮互抱成一團。

「甚麼妖魔鬼怪，半夜打攪本堂主睡美容覺？」

為大門解鎖後，嚴陣以待的狐藥師一鼓作氣推門。半身既出，才發現所謂的女鬼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子。沒想到大門會突然大開，鳳儀被嚇到花容失色。

就在兩人同時不知所措而僵化起來，身後沒聽見老師傅收伏妖怪而發出打鬥聲的小青狐們，紛紛在狐藥師腳邊「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的探出頭來，查看究竟。

看著一個又一個毛茸茸的狐狸頭，像長蘑菇一樣彈出來，本來心情極差的鳳儀被如此有喜感的一幕破防，破涕為笑。淚流滿臉卻忍不住笑，如此表情直教懂讀心術的狐藥師心疼。他明白她是無路可退才來到這裡碰個運氣，但他更希望她不只是在遇到困難時才來找自己。

「小妮子，妳一位已婚女子半夜暗訪獨身男子。對妳名聲不太好啊？」

本想著用輕快的口吻開個玩笑，哭成淚人的心情就能釋懷。但倚坐門前的鳳儀卻回想起之前的種種，再次被冤屈的心情淹沒了。沒想到換來反效果的狐藥師手足無措，反手一下公主抱，就把鳳儀放在懷中。

腳邊的小青狐們隨著鳳儀身影上移同時抬頭，等候指示。其中一隻平時跟在狐藥師身邊工作的小肥狐，在兩師徒無言無語、眼神互相接觸到之後，小肥狐馬上指示同伴兵分三路。一路準備沐浴熱水、一路準備宵夜熱食、一路準備床舖衣服。

在狐藥師懷中的鳳儀，低頭看著指揮的小肥狐。兩小爪爪舉高高的左揮揮、右指指，「吱吱呱呱」忙裡忙外地說著甚麼。大群青狐接收指令後八方四散回到崗位的場面，不禁覺得可愛。忍不住想要笑出聲的她，馬上用手背封口。

「想笑就笑，何必強忍？」將視線重新投放在自己懷裡的依人，狐藥師不解。

「為他人做成困擾就不好了，畢竟他們已經是因為本小姐的問題而來。」冷靜深呼吸收拾心情，鳳儀心情明顯低落。

「妳啊，就是只把別人當一回事，卻從來不把自己當一回事，才會活得這麼辛苦。」

語畢，抱著鳳儀的狐藥師邁步走回內庭。經過園景，星光璀璨卻毫無心思細看。滿腦子都在回想狐藥師說話的意思，鳳儀還未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屋內。溫柔地放下她在椅子上安穩坐好，退後兩步的狐藥師神情擔心地觀察起來。

心病還需心藥醫，外人的一席話也不及始作俑者的一聲回應。身體外傷可以用時間治療，但早已破碎的心只會因長時間得不到關懷而繼續惡化而已。兩種方案，要不由他人幫忙，分散注意力。要不就要靠自己開解心結，但通常只會鑽牛角尖到死衚衕。

「還在想嗎？」

「嗯？」聽見柔情似水的男聲，思緒正要被拉回現實中的鳳儀不自覺地回應一下。

抬眼回望面前人，沒想到對方與自己的距離不足一隻前臂。為了保護自己，猛然向後退去，才發現椅子已是貼牆而坐，並無退路。從何時開始會在人前失神？明明從小就告誡自己，只有自己可以信賴。

「小妮子，退無可退了。還是乖乖聽話任人魚肉吧！」欺身上前，用著古惑人心的眉目，狐藥師故意伸手托起鳳儀的下巴。

「找死！」一下翻身，鳳儀成功逃離困局之後，架起防備姿勢。

警戒著身前的狐藥師，上下打量著的鳳儀察覺到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對方跟以往一樣，都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的打鬧著。可是，總覺得在他心底當中，對自己是有另一種感情。這種苦笑，不像是因為本小姐而起。

「狐藥師你、不會是把本小姐當成阿娘了吧？」

回想起當時趕路，幸琳回憶兩人關係時不自覺展露的微妙表情，鳳儀的敵意表露無遺。雖然沒說出口，但感覺兩人關係非淺，好像總是有甚麼秘密在瞞著本小姐。重點是，怎能把本小姐當成阿娘一樣看待！還是說，他把我當成她的替身了？

「怎麼會呢？妳是妳、幸小姐是幸小姐。」想要解釋的狐藥師慢慢走近。

世界上沒有完全一樣的兩個人。妳怎樣努力也不可能成為她，正如她也不可能替代妳一樣。她的成就固然是無人能及，但也不代表因為她是妳阿娘，就要改變妳自身的特質，去成為下一位的她。

她有的長處，可以是很好的參考對象。但要完全改變成為她，只會是東施效顰、邯鄲學步，最後自己甚麼都不是。再說，妳也有自身獨有的特質，做回自己有甚麼不好？

「本小姐會有甚麼特質？打人不手軟、還是罵人不心軟？」放下警備，鳳儀繼續心情鬱悶的自嘲。

「原來妳也知道自己是如此不討好的人啊？」聽出意思的狐藥師，故意落井下石。

「你想死的話，一句，本小姐送你一程。」壓下心中的無名火，眼神閃過一絲殺意的鳳儀，伸手到後腰間準備隨時恭候。

「不用了，謝謝～」見鳳儀想要動真格，繼續展露月牙笑眼的狐藥師馬上搖手擺尾。

「不用客氣啦！來嘛。」

正當鳳儀蓄勢待發，想要衝向狐藥師給他一刀之際，面不改容的他只是保持微笑。左手一下響指，突然從旁衝出一堆小青狐，把鳳儀截停、抬起、送走，動作一氣呵成。完全沒有招架之力的鳳儀就被抬走了。

「等等、我、現在是怎麼了？快放本小姐下來啊！」一邊被小青狐抬走的鳳儀心急如焚，一邊向還站在房間內微笑揮手送別的狐藥師大叫。

「時間差不多了，去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吧。」

小青狐們的「鼎力相助」，讓不敢亂動的鳳儀在軟噗噗的小爪爪護送之下平安到達浴場。熱氣圍繞，仙境似畫。在迷霧之間，方形的場地正中有著正圓的浴池，目測大概可以容納三至五位成人。牆身啡白雲石瓷磚，環境相當華麗但脫俗出塵。

小心翼翼放下鳳儀後，身旁的大群小青狐再次吱吱呱呱說了甚麼後馬上撤退。未等她弄明白發生甚麼事，空曠的四方卻響起一道軟糯的警告：狐姬於十秒後到達現場，非戰鬥人員請從速撤離。

「甚麼東西？」身向前方的浴池，左右回望已經不見剛才那群青狐的身影。

「再次提醒：狐姬於五秒後到達現場，非戰鬥人員請從速撤離。三、二、一。」再次響起的警告明顯漸遠，愈來愈細聲直到消聲匿跡。

隨即，面前整齊如操兵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如臨大敵的鳳儀架起星霜準備迎擊，卻發現兵分左右繞過浴池的是另一批小青狐。掃視一眼，面前的青狐身上都有小飾物，例如頭上的小蝴蝶結、手腕上的繩結、腳腕上的金鏈子。

鳳儀才恍然大悟：原來狐姬是指女性的小青狐啊？

「那不是戰鬥人員，是工作人員好嗎……」解除備戰狀態的鳳儀無奈地嘆氣。

隊形一致於鳳儀面前整齊而立，在眾多的狐姬身前，獨特有一位在毛茸茸脖子上掛有銅鈴的淡啡色狐姬主動走上前。雙手請禮後，馬上指示其他狐姬們開始工作。因為身高問題，不知所措呆立原地的鳳儀就被疊羅漢升高的狐姬們埋沒了。

不一會兒，身上的髒衣服都被退去，只留有一條大圍巾包裹的鳳儀被帶到浴池邊。在銅鈴狐姬的示意下，入浴後的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鬆。用手心把水抱起觀察，浴池水質並非完全清澈，應該是泡澡入藥了。

抬眼看著池邊為自己忙裡忙外的小狐姬們，有的在加熱水保持水溫、有的把衣服運走去清洗，鳳儀心裡十萬分之不好意思。半夜打擾他人休息的是自己、幫不上忙的又是自己、現在反而要勞煩他人亦是自己。自己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思維愈是想歪一邊，心情愈是低落不起。在偌大的浴池中沒東西可以依靠，只能環抱自己身體的鳳儀埋首於水中閉氣沉思。直到快要缺氧才抬頭上水換氣，突然的大動作讓在場的小狐姬們嚇了一跳。

相比起其他小狐姬，銅鈴狐姬的表現明顯沉穩得多。隨手在旁邊的櫃子內取下一條小面巾，走到鳳儀身後的位置雙手奉上。正在回氣的鳳儀察覺身後異動，扭頭見狀道謝接過小面巾。應聲請禮，銅鈴狐姬便返回自己崗位繼續守候。

泡在藥浴當中，閉上眼睛好好享受。大汗淋漓，好像霉氣都一拼帶走，精神爽利。換個姿勢，翻身伏在池邊休息，卻見兩小短腿走近眼前。時間差不多，是藥三分毒，藥浴也不能泡過時。

銅鈴狐姬眼神一變、小爪爪一揮，鳳儀就被請出浴池。其他小狐姬明白安排，馬上改變陣營。再次的疊羅漢，讓換上新衣的鳳儀感覺自己脫胎換骨。壓力減少，疲憊的反應讓身體終於知道，經歷多事後自己早已體力透支了。

負面情緒釋放後如沐春風，心情大好的她，在銅鈴狐姬的帶領下準備回去房間休息。在外廊走動著，總感覺有點奇怪。

左看看、右望望，怎麼覺得這身衣服很眼熟？白底紅邊的中式長袍，胸前有著「藥」字大圖騰。加上衣袖衫長明顯被改短過，嗯……不會是他的衣服吧？

「沒辦法啊……小妮子突然到訪要求留宿，本堂主只能犧牲自己的衣服了。」

推門內進，狐藥師半倚床邊，用著美媚誘人的姿勢疑似勾引門前的鳳儀。上半身鬆散致敞開的單衣，令他的健美身材若隱若現。身後的大毛筆悠閒地左搖右擺，似是向被眼前景象嚇壞的某人招手。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僵硬的身體如機械人一樣移離房門，鳳儀表情驚恐萬分。在外廊逃走般走著，卻被面前突然出現張開兩手的小青狐示意止步。

「之後一直住下來，這樣的場景妳也要開始習慣了。」在逃走路線中心攔途截劫的小青狐兩手叉腰，突然開口說人話。

「……你會、說人話？」以為自己聽錯，鳳儀雙手拍打自己臉頰，希望清醒一點。

「怎麼了？才多久的日子而已，妳不會已經忘記了吧？現在的年青人真的是，想當年在大門口，本堂主……」就在小青狐準備滔滔不絕之際。

「又在冒充師傅！」另一隻臉形尖尖的小青狐突然衝出從後給偽師傅一拳，再向鳳儀請禮。「貴客不好意思，他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偽師傅不忿，破口大罵。

「你是傻子就是傻子！」尖臉青狐亦不甘示弱。

道後，兩隻小青狐互相推撞，各不相讓。最後爪爪拳的打鬥聲驚動到本來在房間內當個美男子的狐藥師走出來。經過不懂反應而身體僵化的鳳儀身邊，狐藥師左右兩手各抓起一隻小青狐的後衣領。凌空吊起的他們，小爪爪還是伸向對方，想要拼過你死我活。

「你們消停一刻都不行的？丟臉丟到嚇倒她了。」單手吊高偽師傅在自己的視線水平，狐藥師無奈地說。

「師傅，是他先罵我傻子！」兩手亂揮的偽師傅馬上指控。

「師傅，是他在冒充您在先！」手指筆直指向對方的尖臉青狐馬上反駁。

「行啦……」

沒好氣的狐藥師兩手一鬆，青狐同步著地。搖搖頭的老師傅，向外廊無人之處呼叫一聲「湯圓。」之後，突然爆出一陣白煙。煙冒散去，一隻小肥狐憑空出現。現在近距離才發現，小肥狐的右上唇角有一點美人痣。兩手畢恭地向狐藥師請禮，小肥狐轉身走向青狐。

「墨豆，你又冒充師傅。自己去找辣椒領罰。」被稱為湯圓的小肥狐伸手拍打偽師傅一下。

「湯圓哥，沒有下次嘛。辣椒下手很重的……」聲淚俱下，跪在地上的墨豆雙手拉著湯圓的衣擺求情。

「下手很重又如何？不也是死性不改？」湯圓無情地掃開墨豆的小爪爪。「辣椒！」

「不、不！湯圓哥，我真的沒有下次了！」

一聲令下，在空地上一樣的爆煙過後，一隻左耳戴有銀線流蘇耳環的狐姬出場。每一步都殺氣騰騰的她，把墨豆嚇得嚶嚶怪叫。求救無門的他，被二話不說的辣椒瀟灑地拉起後衣領，拖離現場。

「說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就是不聽話。」最煩人的墨豆被逐離場，湯圓隨即轉身走到尖臉青狐身邊。語重心長地訓斥起來。

「哥，我也不想的。是墨豆先……」

「芝麻！還在狡辯？」加重語氣，但軟糯的聲線卻感覺兇不起來。

「哥，我……」被稱為芝麻的尖臉青狐還想為自己辯護一下。

「去找花生，做一星期的體力活，以示懲戒。」

湯圓說後，身邊再次爆出白煙。鳳儀發現，是當時在浴場侍候自己的那隻淺啡色銅鈴狐姬。花生站在湯圓身邊低頭默想，考慮是次給予芝麻的體力活是甚麼。而芝麻也乖乖留在原地，聽候發落。

把事情都處理好，湯圓想要向鳳儀請禮離開。兩小爪爪橫放胸前，卻在請禮當下打了一頓。「跳糖。」想到甚麼的湯圓扭頭向無人處叫道，一樣在白煙過後，走出來一隻耳型特別圓的小白狐。把小白狐帶到鳳儀身邊，湯圓示意今後的起居由小白狐負責。

「跳糖會主力負責小主的起居日常。吾等將盡心服侍小主。如有需要，可向吾等下達指令。」湯圓畢敬地說。

只見小白狐膽小畏縮在湯圓身後，良久才適應過來。努力展現出鎮定的樣子，小白狐模仿身邊的師兄師姐們一樣，舉起相對更小的爪爪請禮。

「小主？是本小姐？」

被面前的小狐狸弄至一頭霧水的鳳儀，還在搞不清目前的情況。湯圓、芝麻、花生、墨豆、辣椒，怎麼他們的名字都是能吃的東西？現在還有一隻小白狐叫跳糖？不過，這隻的耳朵很特別耶，其他狐狸都是尖耳，只有她是圓耳，感覺好像……小白鼠？

「連妳也覺得跳糖像小白鼠？」一直在旁邊觀察各位反應的狐藥師，終於開口發言。

「不像嗎？耳朵大大圓圓的，很可愛。」目光繼續在身體僵硬的跳糖身上遊走，鳳儀應聲回答。

「可能只有妳才會覺得可愛吧？」狐藥師稍微整理一下衣服，感嘆道。

「為何？」聞言，理解不能的鳳儀扭頭直視狐藥師。明明就很可愛啊！

「在人類眼中她很可愛，在同物種當中她是異類。」簡單一句，卻是傷害最深的。

這裡的孩子，都是有自己的故事。湯圓是本堂主機緣巧合之下收的第一入室弟子，亦是其他孩子的大師兄。芝麻當時是因為湯圓的原故，而再收為二弟子。之後，花生、墨豆、辣椒都是被前主子棄之不顧。本堂主動了惻隱之心，才收留下來的孩子。

跳糖被同類排斥後，被人類抓走販賣的，經歷了甚麼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怕人的反應，多少也反映出之前的經歷並不好過。

「還有其他狐狸呢？」聽著狐藥師訴說之事，鳳儀追問。

「其他都是湯圓他們外出辦事時接回來收留的，詳情本堂主也不太清楚。反正醒來又多了免費的人手，有何不好？」好似事不關己的語氣，讓鳳儀很不爽。「好啦，他們的事之後有空再聊。現在去客房好好休息，過多兩、三個時辰後又要工作了。」

「本小姐又沒有工作……」說起工作，鳳儀神色馬上暗沉下來。

「誰說妳沒有工作？難道妳想在這裡白吃白住嗎？」本來走回房間的狐藥師回頭，露出奸狡的笑容。「不是有人說過，家裡不養閒人嗎？」

道後，狐藥師自顧自的走回睡房。湯圓他們也在請禮後先行離開，走廊上只剩下心有不甘的鳳儀和努力控制身體不要抖顫的跳糖。斜眼看在身旁的跳糖，只見她頜首依舊請著禮，一副「敵不動、我不動」的樣子。

蹲下身子想要跟跳糖平視，以減低身高為她帶來的壓迫感，鳳儀用著史無前例的溫柔語調跟她交流。可惜跳糖除了點頭、搖頭再點頭之外，並無其他反應。心理創傷不可能在一時三刻就治癒好，鳳儀也不再勉強。讓跳糖帶路來到客房後，鳳儀未想太多便倒頭大睡。

日上三竿，翻個身想要繼續睡懶覺的鳳儀，突然覺得臉頰痒痒的。似是有甚麼毛茸茸的東西在戳了一下又一下，騷擾作怪。伸手揮動想要趕走擾夢者，卻在靜下來一段小時間後又再度捲土重來。

「嗯、不要搞了……」

沙啞的一聲，不打算開眼看看情況的鳳儀再次轉身繼續入眠。畢竟昨夜折騰了一晚，才休息兩、三個時辰是不足夠的。聽見鳳儀的呼叫，擾夢者自然不敢作聲。守在床邊不停顫抖，直至某人的到來。

在外工作早已經開展，在崗位上各施其職的小青狐密鑼緊鼓。一邊吃著早點，一邊靜候佳人的狐藥師卻遲遲未見目標出現。放下手中的包點，悠然來到客房門前。未等狐藥師扣門示意，房門已被想要求救的跳糖打開。

吱吱呱呱把剛才的事跟老師傅匯報後，一下揮手，跳糖接令先行離開。緊閉房門，目光回到床上的小妮子身上。手扶額頭的狐藥師雖然無奈地嘆氣，但溺愛的眼神出賣了他的思緒。

當年專心修成人形的狐藥師滿師下山，想要回到青丘打探，卻只得幸琳早已到中樞歷練的消息。滿心歡喜，本想著可以在陌生的地方跟她雙宿雙棲，興奮得馬上起行。在他鄉尋尋覓覓數百載，但未如願遇良人。

漫無目的，居無定所終歸不行，於是在藥堂現址建立起自己的小住處。本來只是小康之家的規模，為生活而做著小本的藥堂生意。只因日子愈來愈長，藥堂聲名大噪。加上收留的孩子愈來愈多，就變成現在的模樣。

到後來，隨著形形色色的病號到來，狐藥師終於在沐休官員口中得悉良人的動向。原來她現在名聲如此不好，是長時間的殺戮工作令本心麻木了？要不幫她一把？病號經過治療後感覺心情舒暢，只因狐藥師在他們的記憶動了手腳。

即使自己在背後為她做了多少事，聲音還是傳不到她耳中。只能在不同的病號口中了解她當前的情況，直到有一次傳出她為家庭而淡出政局。狐藥師當刻晴天霹靂、難以置信。為家庭……是指她已成家立室了吧？跟誰？我被背叛了？不可能！

當時狐藥師有一段時間十分消沉，想由病號口中套出她的住處，親身看一眼確認事實與否。卻因為幸琳工作身份特殊，行蹤亦神出鬼沒，所以無功而還。就這樣混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直到一位跟幸琳十分相似的孩子到來。生命似是被重新點亮一樣，看見曙光。

當時兩位女孩來到，只為向自己借用法器，對抗魔物入侵外界。第一眼看到小妮子，太像了！不論外表還是舉手投足，都有良人的影子。在日後接觸當中，不知不覺之間，自己竟然把她當成了她的替代品。

自己很想對良人做的事，每次都難以壓抑的想要向小妮子表示。但很清楚，她不是她，從來都不是！狐藥師的相思之苦，直到在品茶莊親眼一見，終於釋懷。終歸，日思夜想的她，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看著小妮子的背影，總是跟某人的身影重疊了。既然以成事實的不能改變，就只能在將來好好守護她的女兒。算是……彌補以前彼此的錯過。或者算是，完成了自己當初對她的承諾。

「小妮子，太陽曬到屁股了。」蹲在床邊用手指頭輕輕戳著鳳儀的後背，狐藥師呼喚道。

沒得到鳳儀的回應，狐藥師做出一個大膽的行動。翻身爬到小妮子身上，把她困在自己雙臂之間，下垂的眼神透露著不甘。如果，當年沒有彼此錯過，小妮子應該就是自己跟幸琳的結晶。

「孩子，再不起來，爹爹要親親了～」

感覺身上有甚麼東西壓迫著自己，逐漸在睡夢中轉醒的鳳儀慢慢張開眼睛。還未定神，只見面前的人形頭頂有著兩隻尖尖狐耳，身後的大毛筆正在表示興奮的左搖右擺。眼前的狐藥師卻如此接近，感覺快要親上了！

鳳儀當刻反應很想逃離，但要是現在起身就會自動撞上。到時候狡滑的老狐狸又會把負責推到自己身上。如此容易就被人欺壓在身上，是自己太放鬆，還是老狐狸做了手腳？一定是昨晚藥浴有問題！

「你胡說甚麼？」決定按兵不動的鳳儀反問。「快從本小姐身上滾下去！」

「這麼兇的女生沒人要，就那傻小子才會選擇妳。」表現不以為然的狐藥師悠然地翻身，走到房門前還不忘揶揄。「好啦！快點收拾一下，用過早膳就要開始工作了。」

目送著狐藥師離開房間，鳳儀心裡有個很大的疑問。剛才他說的那句說話是甚麼意思……爹爹？本小姐的阿爹不是柏航嗎？他跟阿娘果然是有甚麼事在瞞著我。

從客房經過庭園，終於回到主座的診療室。為了不自打嘴巴，鳳儀自動自覺加入忙到不可開交的小青狐行列，幫忙打下手搬運用品甚麼的。可能工作量實在太多的關係，時間快速流逝卻無感。終於在藥堂大門關上的一刻，鳳儀才能鬆一口氣。

「每天的工作量都是這麼多嗎？」倚坐在門邊，洩氣的鳳儀自言自語般發問。

「小主辛苦了。請稍移玉步到飯廳，晚膳已準備好。」在身邊一同關門的湯圓，用小爪爪指示鳳儀下一步的安排。

「湯圓，你們平日都是這樣工作的嗎？」起來，跟在湯圓身邊一同前往飯廳的鳳儀提問。

「可能是小主的關係，今日相對上比平日忙了一點。」軟糯的聲線，讓鳳儀很想把毛茸茸的湯圓當成娃娃抱在懷中。

「嗯？跟本小姐又有甚麼關係？」

「咦？師傅沒跟小主提及過嗎？小主是勞動體質，即是容易吸引工作找上門。」

「啊？」難怪這一路以來都多災多難，想要一刻休息都沒時間，原來是體質問題啊？

來到所謂的飯廳，其實就是在後庭的空地上大排筵席。也不難理解如此安排，畢竟小狐狸的數量實在太多了。被花生接手帶到橫向的主席座上的鳳儀左顧右盼，面前五張豎向長枱左右各一排椅子，排列整齊兩行的小青狐分身份開始入座。

在橫向的主家席，身份崇高的湯圓自然坐在鳳儀左手邊的下座，花生亦在她右手邊的下座。芝麻、辣椒、墨豆相繼入座。而跳糖作為最遲來的孩子，坐位是在最遠離主席的豎向位置。

思前想後，好像有個人被遺忘了？在進入工作狀態後，好像一直都沒見到他的身影？由表情得悉鳳儀的想法，湯圓馬上解釋。平日的狐藥師是不會跟他們同用膳，所以他那份膳食早已送達至其房間內。

「湯圓，我好奇呢，平日那老狐狸對你們都是愛理不理嗎？」食飯這麼重要的一環，竟然都不在一起，是不把他們當成家人吧？

「這個，不好說。」湯圓依舊禮貌地回應。

「小主，請先用膳。妳不動手，沒人敢先吃。」眼神利銳的辣椒扭頭，提醒鳳儀注意四周環境。

聞言，鳳儀抬頭才發現，數百對眼睛正盯緊自己手上的動作。明明大家都餓了，就是因為自己而不能吃飯，罪過罪過！一聲「開飯」，座下孩子如狼似虎地把面前的食物暴風吸入。餓，是真餓壞了。

看著面前的孩子們，鳳儀不自覺勾起了微笑。這個場景跟家裡雷震和小草打鬧的情況相似，還是因為小狐狸們都很可愛呢？反正現在是食飯時間，正所謂民以食為天，食飽再算。沒有架子的鳳儀很快已經融入小狐狸當中，一同舉杯、伸筷搶食。

空地上吵吵鬧鬧的眾人，跟遠在清靜房間中的某人，形成了強烈對比。透過窗戶觀察著空地的情況，狐藥師不自覺嘆了一口氣。終於懂笑了。心情也比剛到來時好轉，這樣不就好了嗎？

如果她是自己的孩子，由出生到現在，也應該是過著如此熱鬧的日子。至少不可能要年幼的她，只靠自己撐起整個家。不過，一切都已成過去。現在她能夠幸福就可以了。再說，她這次住下，可能不捨得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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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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