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輝把志工背心丟在凌亂的床上,拿起在便利商店買的麵包大口咬了起來,碎屑就這樣落在床單上,最近床上開始長螞蟻,睡覺時偶爾還會被刺痛感驚醒。
跟妻子離婚後,妻子說了一句「你還是要好好過日子啊。」就再也沒有來看他了。
他並不責怪妻子離婚的決定,光是他替張明杰求情、讓他減輕刑罰的行為就是種不可饒恕的背叛。妻子震驚憤怒的表情傷了他的心,但妻子畢竟不知道他打算犧牲到什麼地步,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其實傷她更多。
坐到電腦桌前,黑色的螢幕上可以看到他消瘦的臉頰,志工夥伴有人擔心他的時候,他總是很巧妙地帶過去,久而久之也沒人在意了。
陳陽輝現在每天只有四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工作、當志工、報仇、活著。
他本來是不想工作了,反正靠存款應該是能撐到張明杰假釋出獄。但為了像個正常的普通人,他還是厚著臉皮留在公司、繼續看人臉色賺錢,休假的時候就到服務處當志工,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下去。
陳陽輝在當志工的這段期間跟著胡秀雲拜訪了幾位受害者家屬,這個時候他就成了最佳發言人,他偶爾會輔助一些效果極佳的哽咽聲,有幾個人還真的被他說服了。但看著跟自己一樣遭遇的人竟然可以在他的勸說之下放下仇恨,他的內心就感到一陣焦躁。陳陽輝發現自己竟然有如此自私的想法後,情緒便會陷入低落,就這樣不斷循環。
至於復仇,乍看之下他沒用什麼時間,其實是每分每秒都在實踐,就跟他活著的時間一樣長。
自從那名男孩把大略的計畫告訴他後,陳陽輝就一直照著男孩的劇本走下去,雖然他並不喜歡這個人。
有一次陳陽輝只是說不想再當志工,男孩就立刻回他:「你不想報仇了嗎?」、「你難道不知道妳女兒是經歷怎樣的痛苦死去的?」、「所以你要原諒那個毫無悔意的人渣?」
一連串的問句讓陳陽輝覺得真正想找張明杰復仇的人其實是對方,而自己只不過是他手下的一顆棋子,向左向右都任他擺布。
陳陽輝知道之後要是事跡敗露,男孩受到的刑罰絕對會比他這個執行者還重。男孩為了不留下證據,連最初給他的電話都不是本人的,接下來他都用公共電話聯絡,還要求陳陽輝把通話紀錄刪掉。
男孩很怕陳陽輝在最後關頭改變心意,但他其實太多慮了,當初陳陽輝早就決定不管發生什麼讓自己動搖的事,都一定要繼續做下去,男孩應該也是吃定他這點才敢這麼做。只是他實在很討厭男孩那種讓人反感的語氣,而且聊得越久情況就越明顯,好幾次陳陽輝都以就寢為理由中斷他那讓人不舒服的長篇大論。
可能是察覺到陳陽輝的態度,或只是單純想減少風險,男孩也不再頻繁聯繫他,僅把雙方該做的事都交待好。上一次聯絡已是兩個月前,男孩只說了:「繼續保持,等時機到了再說。」才終於讓他一直處於膨脹狀態的大腦舒服了一點。
陳陽輝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這種平靜生活只要張明杰出獄後就會宣告終止。每次想到這裡,心臟就好像懸在半空中。但他還是不打算放棄,因為一旦放棄,他就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這樣豈不是又回到了原點?
所以每當他有一點動搖的時候,他就會逼自己去看那個慘不忍睹的影片,讓自己哭到雙眼紅腫、讓身體裡那把減弱的火再度熊熊燃燒,直到散發出皮肉燒焦的臭味才停止。
他不能放過自己,他沒有這樣的權力。
吃完麵包後,他拿起手機,檢查有沒有未接來電,上次男孩跟他說會在今天確認細節,也差不多該打來了。
沒錯,離張明杰假釋出獄只剩一個禮拜,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都還沒能把失去智娟的痛放下,法官竟然就認為這個人已經受了適當的懲罰,不過刑期之所以這麼短,自己當然也有所貢獻就是了。
想到自己在法官面前為張明杰說好話,連他都瞧不起自己。
鈴鈴鈴!
鈴聲響了,是熟悉的不明來電。
「喂?是我。」
「旁邊沒人。」這是陳陽輝一貫的開場白。
混雜著汽車呼嘯而過的噪音,男孩的音量比往常來的小,這次他一樣開門見山講重點。
「好,都跟之前說的一樣,目前沒有什麼問題,那天你就照常走那條路回家,我已經再確定一次沒有監視器,車子的照片我也寄給你了,看完記得刪掉,還有不清楚的嗎?」
真的要開始了。
陳陽輝的心臟瞬間劇烈跳動起來,打鼓般的心跳聲傳到他的耳膜,聲音大到好像有人拿著心臟放在他耳邊一樣。
陳陽輝木然地搖頭,想到對方看不見,才又回了聲:「沒有。」
「能不能報你女兒的仇,就只有這次機會了,別讓她失望。」男孩故意刺激陳陽輝後才掛掉電話。
通話結束後,陳陽輝還是沒放下貼在耳邊的手機。
一滴汗緩緩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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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娟,爸爸就要去找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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