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獨白》
我很害怕。
我時常感受到一種視線,一種很強烈地、赤裸裸地,被全身上下徹底貫穿、徹底看透的視線。自從意識到開始,我每一天過著沒有隱私的生活,處處小心翼翼,也變得疑神疑鬼許多,卻始終找不到這視線的來源在哪。
我和父母提起這件事,他們說我可能是課業壓力大,神經質了點,因此產生出幻覺。但我堅持覺得不是,這感覺太真實了,我彷彿自己正在被他人跟蹤、被他人窺視著,被人用刀子剖析了整個人體,透過顯微鏡觀察我體內的每一處細胞,我激動地和父母說著,毫不掩飾我的慌張,宣示我的焦慮,我看到他們對視了許久,顯然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情緒給嚇著了,他們伸手抱住我,輕拍我的背,安撫我的情緒,試著想抹掉我的恐懼,然後溫柔地說——
寶貝乖,沒事的,我們去看醫生。
日復一日,踏出過精神科醫師的門,我沒有比較好,持續在意那個無從得知的視線。恐懼昇華,我開始如他們當初所說,真的有點神經質了,時常坐立不安,容易受到驚嚇,情緒也很煩躁,沒由來地戰戰兢兢與擔心,不定時地感到神經緊繃、呼吸急促,很多時候我都有一種以為自己就要死掉或失控了的感覺。
然後,又一次地,我踏出了精神科醫師的門,掛上了一個名為焦慮症的病因。
父母自從知道我有病以後,對我的照顧更是比往常多了幾分關懷,但我卻隱約從他們的眼中看見,那像是失落一般的神情。
我感到很自責。
同時,我也感到害怕。
我害怕被當成異類,害怕被同學們疏遠、被世人隔離,因此我盡全力地想表現我最好的那一面。
我們班和大部分的班級差不多,都有同樣的詬病,班上會有一兩個帶頭的人、會有人緣極好的人、會有品學兼優的模範生、會有學壞的不良分子,當然,也會有一群是屬於被霸凌的,或被孤立的同學,就像班上有一位男生,他很孤僻,時常待在教室的一個角落裡做自己的事,沒有人找他,也沒看過他接觸老師以外的任何人,而我,極其畏懼會隸屬於他的同伴。為此,我開始學會虛偽、學會偽裝、學會附和、學會敷衍,學會如何讓自己更融入於這社會上的「正常人」,我每一天都笑著,讓自己看起來更親切,更討人喜歡,即便我真的是恐懼地不得了。
漸漸地,我發現那個視線已經不再是我最害怕的根本了,我畏懼的,是孤立無援。
終於,我想到了一個無所顧忌的好辦法。
我得到了解脫。
※※※
《他的告白》
我很喜歡一個人。
她很美,留有一頭深棕的波浪捲,飄逸時如同美麗的浪花拍打沙岸,令人目不轉睛;兩把扇子似的睫毛下是一雙討喜的杏目,眼珠子裡襯托一兩顆星星閃爍。若問我最喜歡的地方,莫過於是她的悄然一笑,淺淺的梨渦既靦腆又可愛,看一眼,便會記住這瞬間的美好。她個子不高,性格又內斂害羞,在班上不是個存在感強烈的角色,但人緣還行,天性善良,每一天在有她的角落便能感受她嘴角上溫暖的弧度。
然而,她死了。
她躺在床上,沒有半點怵目驚心的紅色,宛若睡著一般,一旁的木桌上擺著一罐安眠藥與水杯,根據現場所有證物檢驗報告與案情推論,警方初步判斷,是自殺。
但有一點是匪夷所思的,服用大量安眠藥以後,藥物會在人體進入半睡眠狀態時開始刺激胃部,導致胃痙攣、腹痛,引發嘔吐、口吐白沫等症狀,但她仍是安然無恙,臉上甚至掛著那溫暖的弧度,安穩地像個公主。
雖然案情仍持續調查,處在尚未結案的模糊地帶,但人類無疑是群八卦動物,她的事不斷地被四處散播於校園內,成為了同儕間的茶餘飯後話題,明明生前還只是個在班上可有可無的女孩,死後卻一朝成為明日之星,被大幅度地高談闊論,還真是替她感到難過。
我待在我平常的角落,耳朵接收他們肆虐地放膽猜測她自殺的動機,各種都有,所有版本我都沒遺漏,但聽完後我都只是暗自笑一笑,輕蔑地那種,天啊,處處荒唐。
你肯定會想問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自殺的動機,對吧?
不,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絕不可能如那群等著看熱鬧的愚昧無知者所說,因為課業壓力、債臺高築、不治之症,抑或是遭受性侵害以後的創傷壓力症候群等等,這些無聊又無證據的可笑原因便輕易自尋短見。
簡直比天方夜譚還扯。
若要說我為什麼能這般篤定,當然是因為我是最懂她的人,我再了解她不過了,我是真心喜歡她,因此時常關注她。
對,我在每一天有她在的角落,關注著她。
說了這麼多,到頭來,是啊,她會什麼自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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