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角下 - 七﹑巫師的帽子

巴頓擱下布袋，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我皺眉。肯定又是媽媽告訴他的吧？

「你指的是舊曆嗎？」

巴頓一愣。

「是這樣嗎？」他眨了眨眼睛，迅速瞄了袋子一眼，又說：「總之，我為你準備了禮物。」

他從袋子裡取出一頂炭灰色的尖帽子，我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不冷不熱地說句「謝謝」。

「你媽媽給我看了你以前的畫作，那幅「甘道夫」畫得可真像，但我想你還缺了頂帽子。」說著，他把帽子遞給我。

哈哈……真是搞笑。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溜進媽媽的房間，燒掉那幅畫。讓她隨便給陌生人看。

「另外……」巴頓欲言又止，片刻才說：「我是來看看你媽媽的。我打電話給她公司，他們說她今天沒上班，我有點擔心……」

她在家嗎？我怎麼一整天都沒發現？

「你們吵架了？」

「……我們分手了，她說需要點空間。」

什麼？

「她沒告訴你？」

我撇開視線，答道：「她都長這麼大個人了，沒必要事事向我匯報吧？」

「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我搖頭。他似乎明白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沒多久便告辭了。

他離開後，我回房間關掉音樂，閉上眼睛，嘗試聆聽隔壁房間有何動靜。

仔細聽的話，還是能察覺到那些玻璃瓶的聲音。

我直接進入她的房間，問：「為什麼假裝不在家？」

一打開門，一陣強烈的酒味撲鼻而來，我連忙捂住鼻子。

臭死了。

裡面滿地都是空酒瓶，她半躺在地上，手裡握著一枝威士忌，旁邊還有一疉照片。

她抬起染上緋紅的臉蛋，用哼唱般的語調說：「咦~~~？你來了？」

我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口，跟她保持距離。

「過來嘛~過來陪我一起喝。」她伸出雙臂，我相信我一旦應邀過去了，接下來一整晚都得當她的嘔吐袋，或者抱枕。

我將地上的酒瓶踢到一旁去，緩緩走近那疉照片。

我倒想知道那疉相片有何特別。

「如果巴頓問我怎樣了，你就說我沒事吧。」說畢，她又喝了一口酒。

「是你提出分手的？」說實話，我倒有點慶幸他們這麼快分手。

媽媽點頭，我故作冷淡道：「我不會說我感到意外。在酒吧裡第一次碰到就上對方家的人，看上去有夠隨便的。」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她停頓良久，像是鼓起了極大勇氣才說：「他是你表姨的同學﹑摯友。」

當我陷入了驚訝之中，她一口氣灌了大半瓶酒。

她把以前的事娓娓道來，我則注意到照片中的熟悉面孔。

***

這次的場景不再是冰湖，而是冰湖旁的樹林。

甘道夫坐在樹上，雙手交握著手杖，靜靜地注視著我。

我在樹前來回走動，一直無法冷靜下來。

「你聽我說，我……」我有很長的故事要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都知道了。」

「可我還是得跟你說一遍，只有這樣我才能理清整件事，因為……因為實在太混亂了！」

「那你說吧。」甘道夫閉上眼睛，淡然道。

我張開嘴唇，但半晌仍說不出半個字，只得脫力地在樹下抱膝而坐。

沉默良久，甘道夫說：「那我問你，要是你見到了表姨﹑巴頓或那個人，你有什麼想說？」

有什麼好說？表姨已經死了，說不定那個人也是……

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表姨是我父母之間的第三者。這就是媽媽離婚後不再帶我到表姨家的原因吧。

想到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媽媽的聲音再度縈繞耳邊。

——我和你表姨同年出生，從小時候起感情就很好。巴頓是她的中學同學，後來他們進了用一所大學﹑唸同一個學系。

——每次看到他們兩小無猜的樣子，我都十分羨慕。他們一直被認定是一對，我偶然有點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說實話，我也想像你表姨般找個好對象。這時，我的一位大學同學把她的哥哥介紹給我，我們一拍即合，彷如天生一對。

——那段時間裡，我跟你表姨漸漸少了聯絡。在我們的婚禮上，他和她是第一次見面，我看得出他對她很有好感。婚後你出生了，他不時以找人陪你玩為藉口，上你表姨家去。你的表姨也跟我多了聯絡，我們又像回到了從前，無所不談。

——我意識到不對勁之際，畢業後到海外深造的巴頓回來了。我得悉你爸正在安排律師辦離婚手續，我實在不甘心，所以我……

「為什麼她要去找巴頓？這不是跟那個人完全一樣嗎？」

「這種事很難講。」甘道夫拍拍我的肩膀。「十幾年前的誰是誰非，誰能說得清？」

樹林的景色漸漸褪去，我們不知何時回家了，被滿地酒瓶環繞的媽媽如在眼前。

「從那時候起，她就天天買醉。即使喝多了會嘔吐﹑昏睡，也是如此。」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甘道夫會成為我的阿尼瑪斯了。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正好迷上了《魔戒》。那時我經常在想——如果我是位巫師，大概就可以改變一切。

「甘道夫。」我轉向他。「有什麼魔法可以幫到她？」

——巴頓是個好人，對我很好。但我清楚，他的心裡仍然有她。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否則又會像當年一樣……雖然到最後，你表姨也沒跟你爸在一起。

甘道夫與我對視片刻，從身後拿出一頂炭灰色的帽子。

我接過帽子，伸手進去裡面，但什麼都沒有。

我朝甘道夫投以疑惑的眼神，他拂拂衣袖，手杖不見了。

他將雙手別在身後，以頗具威嚴的聲音說：

「戴了這頂帽子，你就是無所不能的巫師。」

你確定你不是在耍我？

「去吧。」甘道夫面帶微笑道。

***

就是說，最終還是得靠自己嗎？

我帶著無奈醒來，這是近來最糟糕的夢。

我按了手機一下，等著我的是一封電郵以及下午的課堂。

現在十一點多，也差不多要準備出門了。

我打開電郵，寄件者是校內的學生電郵。

你想取回你的夢境日記嗎？下午五點，奧伊大樓的天台花園。

事到如今，我也不肯定我是否還想找回表姨的夢境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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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巫師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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