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桌上的電腦播出的音樂彷彿要撕裂空氣般,音量大得連死人也能吵醒。可是坐在電腦前的一個身影卻完全沒有被那可怕的音量給嚇倒,只是專注地揮動手上的筆,在只有音符的樂譜上書寫。
她的腦海已經被那音樂佔據,除此之外再也聽不見其他事情,留意不到其他事情,想不到其他事情。她自認自己的集中力和精神已經處於最濃縮的狀態,腦海對每一個音的高低和節拍的快慢也完美地掌握,即使現在關掉電腦,她也有自信能一音不漏地唱出整首歌。
可是,明明已經在最好的狀況,她卻該死的連一段好的歌詞也寫不出來!
緊皺着眉頭,紫晴一臉怒容,咬牙切齒地把筆摔在桌上,然後用力地把剛才埋首書寫的樂譜揉成一團廢紙,並隨手把它往後扔。
她把手蓋在臉上,大聲地喊了出來。
那聲充滿錯敗感和憤怒的叫聲卻被音樂覆蓋,在隨着空氣傳到他人的耳中前已經消失於虛空中。
紫晴維持那個姿勢一會後,緩緩放下雙手,深吸了一口氣,又再次拿起筆,抓起另一張空白的樂譜,把音樂調回前奏,開始思考新的歌詞。
當南茉莉回到房間時,第一個反應便是痛苦地閉起雙眼,那雙秀氣的眉毛也微微皺了起來。她馬上捂住耳朵,免得被音樂轟得失去聽覺。
定了定神,她往噪音的源頭看去,卻發現紫晴正凝重地瞪着眼前的紙張,手中的筆更被她握得要斷掉似的,而她四周的地上堆滿了一團又一團紙球。
南茉莉走上去,彎身拾起了其中一個小球,把它攤開起來。上頭除了音符,便是紫晴凌亂的字跡,以及不斷刪去歌詞的橫線。劃下那些線條的力度大得紙的背後都出現了凸痕,甚至還穿了個小洞。
感受到紫晴的焦慮和苦惱的南茉莉擔心地往紫晴看去,本想說出什麼安慰或鼓勵的話語,聲音卻噎在喉嚨,小嘴重覆着張開和閉上的動作,最終也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說話而沒有發聲。
南茉莉漾起甜美的笑容,拍了拍紫晴的肩膀。
那突如其來的觸碰嚇了紫晴一大跳,使她不自覺地叫了出來。轉過頭,發現是南茉莉時,便慌張地把電腦的音量調低,說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然後看到她手中竟然拿着一張皺巴巴的樂譜,便驚慌地搶了回來,藏在身後,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在拼命地掩飾。
南茉莉笑笑說:「才剛回來。在門口就聽見那厲害的音量,還想着你在做什麼,原來是在寫歌詞。」
「唔⋯⋯」紫晴露出了一個苦笑。
如果這些歌詞也能算得上是歌詞的話⋯⋯
「你在寫我們會在考試唱的歌嗎?」
「⋯⋯唔。」紫晴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用這麼趕急,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歌詞這些東西不可以強擠出來,要等有靈感的時候才寫嗎?而且距離考試還有一段時間,你慢慢寫就可以了。」南茉莉小心翼翼地選着字詞,温柔地對紫晴說道。
紫晴聽後卻搖了搖頭,認真地回答說:「這次跟以往不同,是要給你在考試時唱的歌,可不是平時那些寫完就算的作品,而是真的要給老師評價和會被其他學生聽到的樂曲,所以可以早點寫完就早點完成,好讓我之後仍有時間作出改善。」
「但是⋯⋯」南茉莉望了望地上的廢紙,想說的話不言而明。
紫晴也隨着她的視線看到那些不成形的歌詞,一股無力感襲上心頭,可是她強拉出一個笑容,對南茉莉說:「沒問題的,我剛才只是有點不在狀態,接下來一定可以想出一些合心意的歌詞的。茉莉就放心地等我完成作品吧!」
說完就把耳機插入電腦,繼續於空白的樂譜奮鬥。
南茉莉見紫晴完全沒有意欲停下來,更知道現在的她是不會聽自己的話,只好放任她繼續與樂譜對視,寫下一些根本不可能感到滿意的歌詞。
擔心地抿着唇,南茉莉轉身往茶水間去,想為紫晴泡些東西喝。
當房門關上後,再次獨留在房間的紫晴呼了口氣,把耳機拔下,疲憊地伏在桌上。
每當想起自己有多需要寫好一份完美的歌詞,她的心就不受控地亂跳,血液在體內飛快地流動着,教她的頭昏昏沉沉的,好不難受。可是,不管血流得有多快,頭腦轉動得多快,熱度卻未能傳至她的指尖。拿着筆的手總是冰冷的,寫字時有時更會微微震抖。
「好害怕。」她輕聲說道。
害怕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會付諸流水,害怕會拖累南茉莉,害怕不能得到認同,害怕⋯⋯
害怕會令自己對自己感到失望。
絕對不可以失敗,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怕?背後就是懸崖,沒有「再往後退一步」這個選項,是生或是死,這是一個終極的賭局。
是的,即使不能在音樂上發展,紫晴的人生也不可以說是完結。但是對她而言,不能成為一位填詞人的人生跟死去無異,不過是在有限的時間內,一直抱着遺憾、羡慕和自我厭惡的情感活着。這樣的人生並不是她所追求的。
所以這次是一個不可錯過的大好機會,是她實現夢想的第一步。
「好!沒問題的。來吧!」
拍了拍臉頰,紫晴再次戴上耳機,聽着音樂,細數着拍子,緩緩地在白紙上下筆。
南茉莉拿着杯回來時,紫晴已經再次把自己封進一個人的世界中,集中得連南茉莉回來了也不知道,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歌詞。
把杯放下後,南茉莉把地上的紙團都收拾起來。坐在床上,一張一張小心地攤開,整理好,並慢慢地閱讀起來。
越看下去,她的表情便越發擔憂。
這⋯⋯這不是根本沒有明確的想法嗎?
她手上的樂譜所寫的歌詞全都有不同的主題,僅僅是胡亂地把合適的字詞寫下,所以拼出來的都是奇奇怪怪的,沒有任何連貫性的歌詞。
這可以說是填詞時最大的禁忌。無論是寫任何東西都必須先定立一個自己有興趣或有想法的主題,如此一來思想才會有方向,寫出來的東西才會有深度,而不是像紫晴現在這樣東寫寫,西寫寫,成不了一個完整的圖畫。
「照她這個樣子,恐怕到明年也不會寫出自己滿意的歌詞。」南茉莉望着紫晴的背影心想。「連思緒都未整理清楚,只是被執念驅使着,不斷地把歌詞擠出來。這樣的歌詞,根本不能把紫晴的特別之處和能力反應出來啊!」
嘆了口氣,南茉莉把所有樂譜都放進垃圾箱,拿出一電腦,心不在焉地聽着歌。
月夜悄悄地來臨,南茉莉看看窗外暗起來的天色,便關上電腦,拍了拍仍然坐在桌前的紫晴,說:「我有點肚子餓了,一起去吃晚飯吧!」
「唉!已經晚上了嗎?」紫晴驚訝地望向窗外,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花了一天的時間,卻什麼也寫不出來。
「對啊!所以一起去吃飯吧!」
紫晴望回樂譜,想了一會,便搖搖頭說:「我不去了,看看還能不能多花點時間來完成。」
南茉莉瞟了瞟那份同樣被刪得不見空白位的樂譜,決定一定要帶紫晴走出房間,轉換一下思緒。「不行!你今天午餐也沒有吃,一直坐在這兒吧!」
「唔⋯⋯」
「人要吃飯才有足夠的精神和力氣去想東西!你什麼也不吃還怎能寫出好歌詞!好了,快點拿外套和錢包,跟我一起去附近找東西吃!」南茉莉強拉起了紫晴,搶去她手中的筆,把她推往衣櫃。
「我,我知道了。」甚少見南茉莉如此強硬的紫晴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便乖乖地從衣櫃拿出外套,跟着南茉莉出去。
雖然南茉莉是成功地把紫晴的軀體帶離了音樂,她的腦海卻從未放下要填詞的念頭。整個吃飯的過程,紫晴也沒有留意身邊的人和事,只是專心地想着還有什麼歌詞可以填,連飯也沒吃幾口。
在南茉莉無奈的視線下,二人回到宿舍後,紫晴又坐在桌前,一動也不動地聽着音樂。
「唉⋯⋯」知道好友已經鑽進了牛角尖,被自己施給自己的壓力給壓得死死的,連回頭看看有沒有別的出路也做不到,只能往深處沉淪。
南茉莉洗完澡,弄東弄西,過了一段時間後,才跟紫晴說:「紫晴,我先睡了,你也不要弄得太晚了,知道嗎?」
「唔。」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耳,紫晴點了點頭,回了一聲就再沒有反應。
看到這樣的紫晴,不知道嘆了多少次氣的南茉莉再次「唉」了一聲,往床上躺去,不夠便沉沉睡去。
而在晚上獨有的靜寂中,紫晴一言不發地工作着。即使多次感到睡意,也硬撐着眼皮,不願休息,執意要花上所有的時間在創作歌詞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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