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白色的房子
出院日,我跟那位長氣婆婆隨便又簡單地說聲再見,因為她看起來很羨慕我可以出院,竟讓我想知道她患的到底是什麼病,她講得自己好像死都要在醫院渡過。但我不那麼煽情,並不想流下什麼眼淚作別,於是只跟她說再見了事。
母親今天陪我出院,手提兩袋小東西,是衣物啊香薰機等的東西,我說替她拿,她堅拒,說病人管好走路就行。我不禁又反起白眼,然後不理她,直接拿過她的袋。
我們在路口等的士,這時老媽就說:「妳回我家去住,讓我好照顧妳。」
「我不都是跟妳住的嗎?我還能住去哪?」
噢慢著。
「妳有妳的房子啊,嫁出去便有個家了。」
「跟他?」我都忘了,結了婚正常是搬出去住,會有一個叫做「夫妻的家」,真不敢相信我會跟一個男人同居。不是說我沒試過,但見我不相信愛情就知道,那同居的收場是多糟。
「當然,妳跟他結婚的啊。」
「那我當然不會回去!誰要跟一個陌生人同居!」雖則是前夫。
「不,他現在已經不跟妳一起住了,他搬了出去。」
「對喔,離了婚。」我恍然,忽然就覺得自己笨頭笨腦的,一定是撞樹關係。「即是說,我離婚以後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是啊,然後才發生那樣的災難。」我媽難過地說,泛起了淚光。
「哎呀,都過去了,妳別這個樣嘛。」
「是我不好啊,沒好好看著妳。」她哭了。
「唉,離婚的人當然想一個人自住靜靜,怪不到妳那裡頭好嗎?」我這樣說像是離婚的是別人。
「我不想再有那種經歷了,女兒,妳知道那有多可怕嗎?收到那種醫院電話。」
我心軟得一塌糊塗,便伸手摟過我媽的肩膀,安慰她。
「行了,我沒事了,我會活下去的,不會讓妳白頭人送黑頭人。」
「妳別講出口!」
我笑笑,然後截下一輛駛過的的士,讓我媽先上車,接著到我塞進去,一邊想著我的家。我有一個家,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家?真讓人好奇。
「上哪?」司機問。
「福光村……」
「慢著。」我跟媽說。我啞口了一會,才說出心中所想:「我想回我的家看看,再回去妳家好嗎?」
「可是我要趕著回去拿乾洗衣物,他們的店快關了。」
我看看司機旁的時間,現正六時多,我們收拾東西又搞東搞西的,用了這麼多時間?
「那我自己去,再匯合妳。」
「不行!妳怎能一人……」
「就這樣說定!快!告訴司機地址。」
在我再三推進下,老媽子才肯就範。
繞了幾個圈,半個小時後便到所謂「我的家」,是一個叫虹雅苑的地方。我送過老媽之後,便拿著鑰匙走進去。基本上苑內密碼和樓層我都從老媽那裡得悉了。保安員看我的樣子有點奇怪,於是我微笑地對他點點頭,讓他不要起疑查我一大堆東西。
我進電梯按十八樓,心情有點難以言喻。
哇!我居然有自己的家!雖不是獨自一人的,但我生平居然有第二個家!太神奇了,現在只拿著老媽的後備鑰匙就能直達,多麼快捷方便,像是天賜下來的禮物,教我可歌可泣啊。我很期待裡面的裝飾和設計,哪會是怎樣的呢?天啊,我有沒有請到Laura Kirar這位知名的室內設計師來設計屋子啊?
好吧,我得要冷靜一點。
升降機門打開,我走出去,走廊有點窄,但很安靜,腳步聲輕易就能被聽見。
我住在18C室,拐個彎便見到。桃木門上釘著金色的房號,感覺好富裕哈哈。
我家不算很有錢,憑藉我出來打拼的命,和老媽的生活才有上軌道,只是我萬萬沒想到能好成這樣,有間屋,還有桃木門!
我動起鑰匙,即將打開裡面華麗的景象。
門一開,黑得像洞穴一樣。我摸摸牆身兩則找開關,摸到什麼便按什麼,結果開的是玄關的燈。
幸好開了燈,要不然摸黑走的話,我就會被前面一級小台階給絆倒。嗯我喜歡這個設計,雖然險些又害我進院。
踏入屋的第一步,旁邊就有貼近牆邊有一個小型的白色玄關櫃,下身是木格柵的鞋櫃。我打開只見三雙運動鞋和一些拖鞋在裡面,我拿了雙拖鞋出來穿,將灰色鞋隨便擱在一邊,然後進屋。
微光下見到牆邊的開關,一按下去便提亮了整個客廳。
他媽的,好美。
燈泡是淡黃色,套在白色的紙圈裡,是簡約的設計,地板則是淺色木,看得出來是安麗格直紋。
我一抬頭想看看傢俱,卻發現所有東西都被白布蓋上。
搞什麼?為什麼搞到像是要撤離賣屋的樣子?該不會真的決定要賣屋了吧?因為離婚……太慘情了,比我想像中的更悲慘,我要阻止這種事,自己一人住下這間屋有什麼問題?
我將鑰匙放到玄關櫃上,再環視一周這個客廳,不算很大,連著個開放式的廚房,廚房內更是沒有什麼東西,都收起了,似是十年無人用過的樣子,但我說啊,這是多少個女生夢寐以求的開放式廚房?白色的桌子緊貼在半身牆邊,配上白色椅腳的啡椅子。
我伸手摸著桌面,摸出塵來。我拍拍手甩開,回頭看向客廳,又是白色又是寧靜,莫名地讓我有種悲傷。這裡一定曾經讓人好幸福過。想想看,跟一個男人結婚,然後擁有一間屋,同一屋簷下打情罵俏……雖然我完全不知那位阿文是不是會打情罵俏,但想想看,這裡一定是每天都想回去的家,現在落得如此入場,這間屋好可憐。
我是個戀家的人物,看不出吧,我在畢業後讀過室內設計的課程,對家這個概念有很奇怪的依戀,可是自己卻不相信情情愛愛,不知道要怎樣起家,於是就將心思變做幫別人起一個家,僅此而已。
我嘆下一口氣,慢慢走到沙發旁的那扇門,是啡色的敞門,我拉開進去開個燈看,不意外是個主人房,但同樣是佈滿白布。大大的雙人床,讓我好想倒下去一頭睡去,但不知床單髒不髒。
房間除了床大之外,其他東西都是小小的,小小的擺設放在床尾靠牆的小桌上,小小的鐘緊貼在床頭上,小小的衣櫃們排在一邊。床頭那邊有薑黃色的牆紙,簡單,顏色極似我喜歡的太陽花。
我再走進去一點,看到有個窗台,再轉頭一看,見到床尾對面的牆上除了那些小擺設之外,上面還掛著一大幅極有可能是結婚照的相框,它亦被蓋上白布,顯然我毫不想再見到,太悲涼了。雖然我沒有愛那個男人的感情,但作為一個女人,見到這個畫面難免會有一個字:悲。
在好奇的驅使下,我膽敢脫鞋踏上那個小桌,將白布扯下來,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那麼值得這一切。
白布飛躍下來,我見到金邊的相框,然後就是像畫一樣的結婚照。
該死的,我好美,簡直美若天仙,我從沒質疑過自己的美貌,但這個真的是無法不讚賞到明天。低胸的白色紗裙,是貝兒[1]那種仙女下凡的長裙。這張相是我和那個叫阿文的男人面對面,額頭碰額頭,我頭上的頭紗拉下一半,自然風吹起其餘的。重點是,我笑得好燦爛,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一生之中很少笑成這樣,除非是超好笑的連續劇,我是說那種狗血到不得了的連續劇,根本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之中,那些人卻拍得像是他媽的現實。這個我會笑成這樣,可能當時我是想起某段劇情吧,否則不可能。
我禁不住摸摸那不真實的婚紗裙,不知現在這條裙在哪呢?是租的還是買的?這個男人有讓我買嗎?這漂亮的裙子我一定想擁有它多於借用它。可惜是,當時能穿得起的婚紗裙,一定是預計自己只穿那麼一次,不會有第二次。雖然我知道現今社會都流行離婚了再結婚,一生可有五段婚姻也不出奇,可是我……我連一次都不想要的!若是要有一次,那就真的這麼一次,而不是離婚收場!太悲哀了。
我看向那個男人,他那隻臭手扶住我的臉頰,連同頭紗一起摸住我那白滑的肌膚。照片裡的他有點黝黑,笑起來的眼睛有些皺紋。看吧,不就是個老頭子,好聽一點便是個大叔,他哪裡吸引?照片裡的他沒有留鬍子,眼神緊緊地盯著我,跟我一樣笑得燦爛。哈,他又會想起些什麼笑成這個模樣?
我觀賞著這張照片,像是在觀賞著一對我不認識的新人,多麼諷刺,明明是我本人,而我亦已經接觸過另一位本人。婚紗照背後是一座建築物,古老的教堂?這是在大街上拍的吧,香港不似是有這種地方,石板地……我猛然地倒抽一口氣,動作大了一點,連人帶身向後倒了下去,幸好小桌是小桌,沒有什麼高度,不至於跌死我,更加幸運是背部落地,我穩住了自己的頭顱。險啊!要不然又要入院了。
我坐起來,扶住背,抬頭再看住婚紗照。裡面的地點是布拉格!我的天啊!是不是就是他人所說的,有多幸福就會有多痛苦啊?怪之不得我要用白布藏起它。布拉格的泰恩教堂啊,是我很想去看的建築物之一,居然輯錄在這裡。
我坐著看了好久,我半點記憶都沒有。這麼美的地方我居然忘了,感覺好可惜,但若然要記得,就要連同壞記憶都要湊進來。唉,看久了還覺得他穿黑色西裝挺好看,起碼跟背後的風景很搭,跟我也很合襯。
巨響突然劃破寧靜,害我一驚,是我手機在響。我摸摸身上的袋子,拿出來看,是母親,她真的巴不得我回去讓她照顧。嘛,反正我不能待在這裡,一片寧靜的荒涼,不是我想看到的布拉格。
[1] 迪士尼美女與野獸的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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