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 事發十二天前

小男孩與黃金獵犬在畫面的中央位置。背景的燈光泛起柔和的淡黃色，一張玻璃餐桌移至在白色的牆壁角落。

張凱亮戴上一副蝙蝠俠的面具，身穿印有狗狗圖案的黑色長袖恤衫，手持一把塑膠劍，騎在毛毛的背脊上。毛毛套上黑色眼罩，挺直腰背坐在地板上，神情嚴肅。

「你是哪一位正義英雄啊？」一道男子的聲調響起。

「蝙蝠俠！」張凱亮的雙臂交疊胸前，理直氣壯地道。

「那麼，牠是你的搭擋嗎？」

「對！」他自傲地回應。

黃金獵犬隨即吠叫了一聲。

「你們打算幹什麼哩？」

「儆惡懲奸。」

「要到哪裡巡邏呢？」

「這個嘛……」小男孩遲疑半晌，繼續道：「還沒有想到……」

「蝙蝠俠是用長劍作為武器的嗎？」

張凱亮張開嘴巴形成一個圓形狀，呆木片刻，隨即垂下雙臂，把右手上的長劍扔在地上，然後再把雙手交疊胸前，擺出驕傲的神態。

「那麼，你會用什麼武器去嚇唬壞人呢，蝙蝠俠？」

他的臉龐又展露出詫異的神情，緩緩舉起臂胳，攤開手掌，雙眼凝望片刻，頭顱左右搖動察視腰間位置。

「你有信心赤手空拳打敗他們嗎？」

小男孩瞄了一瞄地上的長劍，隨即從毛毛的背上滑下來，把它拾起，然後緩緩地爬回原位。

「究竟你是誰唷？」

「我嘛……」他瞥了一眼恤衫上的圖案，恍然大悟道：「狗狗俠！」

黃金獵犬吠叫一聲和應他。

「狗狗俠會執行什麼樣的任務哩？」

「保護小動物！」他簡短道。

「就是要教訓霸凌小貓和小狗的人，對嗎？」

「嗯。」他用力地點一點頭。「對！」

「牠又負責什麼工作呢？」

「他是我的助手，負責追蹤壞人的氣味。」

「還有哩？」

張凱亮沉思片刻，繼續道：「保護我。」

「保護你？！」男子故意哼出詫異的語調。「狗狗俠不是要保護小動物的嗎？為什麼會由毛毛來保護你喲？你應該守衛牠們的生命，不是嗎？」

「對哦……」他輕拍黃金獵犬的頸背。「我正在守護他耶！」

「很好喲！既然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你們要出動了嗎？」

張凱亮收起嬉鬧的面容，揮動了一下右手上的長劍，把劍尖直指向鏡頭，嚴肅地道：「出發！」

毛毛吠叫一聲，隨即撐起後腿，四隻腳掌佇立在地板上，臀部一躍而起，緊接著的是呯的一聲響，小男孩從黃金獵犬的背上滾下來，跌在地上，嘩啦的哭啼聲響徹整個空間。

「小亮！」鏡頭迅速拉下，畫面落在沙發上。

急速的腳步聲湊近，一道女子的吼叫聲傳出來。「你們在搞什麼啊？」

「我們嘛……在拍攝……」

「拍攝？為什麼他會跌倒喔？」女子的尖銳的語調振動了空氣中的粒子。「你們是在製作動作片嗎？」

「毛毛突然間站起來……」

「嗚……」一道淒慘的狗聲低呤。

「牠又懂什麼哩？你就只會把負責推卸給毛毛。看看他們身上的奇裝異服，你認為這是他們打的主意嗎？你以為自己是導演嘛？」

「不是這樣子的……」

「小亮乖乖，小亮乖乖，痛痛拜拜，痛痛拜拜。」女子奏出一道搖籃曲似的語調。

鏡頭顫動，劃過沙發、牆壁、走廊，最後落在麗莎身上。她把哭鬧著的張凱亮摟在懷裡，右手一當停地輕撫他的背脊，邊在他的耳邊呢喃細語。毛毛靠近他們的身旁，抬頭凝望著小男孩，尾邊用巴夾在後腿之間。

「狗狗俠的第一次行動，宣告失敗了。」

啜泣中的張凱亮隨即撐大喉嚨，哭啼聲再次振破耳膜。

「張嘉明！你可以閉一閉嘴嗎？」麗莎猛然把頭轉過來，怒目而視。

「對不起，對不起。小亮，下一次我們要好好準備唷。」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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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美芬坐在長板凳上，不停地擺動短小的雙腳，手中拿著洋芋片，一塊一塊塞進嘴巴內。「我以為你會休息幾天哩。」

「嗯。」張凱亮在她的身旁，苦著臉，搖一搖頭。「已經不再重要了。」

「不再重要？！」她詫異地重複道。

「什麼也不見了。身邊一切一切的，也消失了。」

「我為你感到難過……」阮美芬放下右手，停止嚼食洋芋片。「不過，你還有瑪麗亞。」

「瑪麗亞也不見了。」男孩冷淡地道。

阮美芬把頭猛然地轉向他，瞪大雙眼，張大嘴巴。

「昨天醒來，我走遍每一角落，也找不到她的身影。連手機也接不上了。」

「你有詢問過你的媽媽嘛？」

「她跟我說，瑪麗亞有緊急狀況發生了，要離開一段時間。我就知道她編了一個大謊話去哄騙我。不過，我認為她毫不在意我的感受，也沒有理會我接受這個解釋與否。」

「其實……」阮美芬垂下頭，咕噥道：「怪伯伯也不見了……」

這次換來的，是張凱亮猛然地抬起頭，目瞪口呆地凝望著她。

「今天……」她緩緩地把頭轉向小賣店裡幾位身穿制服的老年人。「也不見他的蹤影。」

「也是因為我嘛……」他垂下頭，雙手不停地玩弄著短褲下襬。

「校方也通知了我的爺哋媽咪。」

張凱亮再次抬起頭，瞪大雙眼道：「美芬，你也會……」

「我不是整個軀殼擺放在你的眼前嗎，蠢材？當然，我的靈魂也在這裡。」她指一指自己的胸膛。

「對不起……美芬……」

「我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的唷！」

「惡勢力嘛……」

「噢！」阮美芬醒悟過來。「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張凱亮！」

「你說得對。我媽的確是一頭魔鬼。」

她尷尬地低下頭，不吭聲。

張凱亮思忖片，繼續道：「你的爸爸媽媽有沒有罵你？」

「爺哋什麼也沒有跟我說。」

「就像我爸一樣，家裡發生了什麼大事件，也不會追問，漠不關心。」

「那一道來電就是由他接聽的。掛斷線後，他與媽咪躲在房間裡，關上門，沒有嘈吵聲，也沒有咒罵語。數十分鐘後，他們帶著輕鬆的神情走出來。爺哋繼續躺臥在沙發上讀報章，媽咪就把我叫進房間內呢喃一番。」

「所以，你爸也是扮演著好人的角色，媽媽就成為了壞人。對嗎？」

「嗯。」她點一點頭。「其實，媽咪沒有對我打打罵罵。她只是跟的說說道理。不過，我就是不太明白她提及的一點暗示，所以，我才找你給我解釋一下。你知道的，你比我聰明。」

「那麼，她跟你說了什麼哦？」

「她說，我在這起事件中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是嘛……」張凱亮猶豫半晌，繼續道：「所以，怪伯伯是對的；瑪麗亞也是正確的。可是，他們也在不知不覺間失蹤了。」

「媽咪認為，你的媽媽也是正確的。校長也是，老師也是。」

「我不太明白……」他皺一皺眉頭。

「自己的責任；母親的責任；校長的責任。每一處地方也有一套獨特的規則。比方說，學校不准逃課。我們既然觸犯了規條，就要接受懲罰。不過，你也沒有做錯，因為你只是設法去見毛毛最後一面。你愛牠，所以為牠不惜一切，就算要負出沉重的代價。老師不能夠體會你的感受，但是她要遵守校長的命令。」

「那麼，為什麼媽咪要阻止我去見毛毛呢？她不是應該明白我的感受嗎？」張凱亮大感疑惑，追問阮美芬。

「這個嘛……」她嘬起嘴唇，搔抓著頭皮。「媽咪沒有解釋，我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唷。」

「如果我媽願意跟我說說道理就好了。」

「你有沒有嘗試過哩？」

「沒有這個機會。就算是巧遇上一個機會，我也沒有這個權利。」他垂下頭，咕噥道。

「什麼權利啊？」阮美芬詫異道。

「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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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十二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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