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心內都有個深埋在回憶一隅、曾經以純澈目光追逐的,象徵童真的事物吧,我想。
在潮濕的花蓮懷中被拉拔成長的我,自小對於雨,就抱著近乎癡迷的濃烈喜愛。每年五、六月的梅雨季節,她最常輕輕地前來叩門。清脆透明的指尖挾帶滴滴答答的吟喃悄悄撫過屋簷、樹梢、石板磚的間隙,朦朧的裙襬鼓盪著籠罩一片紛紛雜雜的寧靜。某些清晨陽光氾濫,貪圖方便而在母親將傘遞過來時笑一笑,搖手拒絕,過午後雲層卻摻上晦澀顏料的天裡,放學鈴響後倚在人聲湧動的教室窗前任綿綿的雨絲襲在面頰邊,反而暗暗欣喜——能夠敞開雙臂投身進入恍若仙境的幽然世界,光明正大地徜徉在她柔軟的懷抱裡,又何嘗不是一件樂事?只是她來時輕輕,離時亦默默,踩著微涼的步伐遠去之後,只徒留一股空靈的餘韻淡淡飄散在空氣裡,令人悵然不知不久前的美麗是否只是一場飄渺幻夢?偶爾,熠熠陽光中依稀可見她特地回眸留下的一抹七彩微笑,我也興奮地朝它綻開一副青澀笑顏,大聲嚷嚷著喊:「下次還要來喔!」
甫上小學那年,一場涼得駭人的秋雨中,我在家門口那條雨聲稀疏的小巷裡邂逅了牠——那隻擁有一身棕橘斑紋、已然奄奄一息的貓兒。我湊上前,抱緊那副近乎涼透的身軀,低下頭與牠逐漸渙散的、半垂著的眼神交錯——某個瞬間,好像捕捉出了一道複雜情緒——是委屈?是掙扎?是悲涼?還未參透出一些甚麼,雨初歇的那一霎,牠最後一聲微弱的鼻息就沿著我發顫的手指縫隙間散掉。那一刻,意識彷彿順著奔湧上來的眼淚流散出軀殼,渾身骨架都失去知覺。我頹然倒坐在雨水洗刷過後濡濕的水泥地,又黏膩又噁心又寒涼的觸感一股股竄入體內。心跳頻率失控,血液停止流動,濃烈得彷彿要所有臟腑都消溶的酸澀湧上鼻腔,我嚎啕大哭,哭得狼狽,心間驟然劃開一道深邃裂痕,下起轟然暴雨……。
年幼的我毫無防備接下首次面臨死別的衝擊,就像滿懷期待奔向遠方根本不曾存在的海市蜃樓的旅人一般,陷入迷茫。理想中美好的世界一夕破碎開來,裂痕裡投出晦暗影子,再也拼湊不來從前的模樣。滿腦子灰色思緒毫無章法地橫衝直撞著、纏繞著卻理不出個順序來,只好一昧將過錯都推給那場恰好光臨的雨。是雨水殘酷的沖走牠的體溫,淹沒牠的呼吸,扼殺牠最後生存下去的機會。那段被憂傷浸暈的日子裡不知為何卻好像反常地下起了很多很多的雨,使這樣的念想隨著沸騰的雨水催化成更清晰的恨意。儘管成日將自己關在窗簾緊掩、灰暗得連光都透不進來一絲的房間裡獨自發楞,仍只是一星兒雨聲鑽入耳朵都能像病毒一樣肆意地使喉頭蔓生出乾澀的苦意,前額微微發燙,整個胸腔泛起隱隱疼痛。
直到年歲稍長,更多世間的形形色色從一雙輪廓逐漸深邃的眼眸底下流淌過後,我方慢慢明瞭並接受生命必然會離開的道理,滾燙的怒意終於被一股沉著的平靜沖淡。摘掉情緒的濾鏡後,雨依然是如此純淨美麗,令人陶醉。甚至那樣雋永的,生生不息的存在,更令我懷上一分敬畏與欣羨。現在的我仍然迷戀於雨,在她又哼著不緊不慢的曲兒翩然到來時,總有一幕幕回憶在面前徐徐鋪展開來:那把早已汰換的傘、那隻毛色溫軟的貓、那道若隱若現的彩虹,以及活在逝去的分分秒秒裡,那個童心未泯的我。
好幾十年沒有更新,十分過意不去哈哈。剛好有段考作文,偷偷拿出來用,順便告訴大家我還活著,手也沒有骨折得不能敲鍵盤。請不要介意啦。(往後可能也會多一點這種更新喔……對不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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