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吧待了一晚上的隔天,潘月如常放學回家,一進家門就聽到了老媽的冷言冷語。
「你還會回來啊,我還以為你離家出走呢。」
看來清晨老媽去上班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回來了。
潘月默不作聲,進了房間。
「就你這樣,能有甚麼出息……」把房門帶上之前,還能聽見她的碎碎唸。
把老媽的聲音隔絕在外後,潘月歎了口氣,將書包甩到床上。
他按下電腦的開機按鈕,打開繪圖軟體,開始埋首趕製這個禮拜要完成的委託。等畫得差不多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九點多了,老媽這個時候應該去睡了吧,他打算去弄點吃的。
潘月的老媽在早餐店工作,清晨就會出門上班,自然也早早就就寢。
他苦笑一聲,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得這樣有意無意避開跟自己的母親有所交集?也許是從小到大都被老媽從頭嫌棄到腳,沒有一眼看自己是順眼的,所以才會一有能力自理,就不想再跟她有過多的交流吧。
老媽似乎也是樂意得很,他們之間形成了某種詭異的默契,哪怕住在同一屋檐下,兩人幾乎不會待在同一個空間。但只要是見到了,老媽基本不會給他好臉色,彷彿他殺了她全家似的……不,在她心中,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潘月不讓自己繼續亂想下去,從冰箱拿出早上做午餐時的剩菜,草草煮了點東西填塞肚子。
每天早上,潘月都會自己弄午餐。老媽賺的不多,每個禮拜只會給她小小一點錢,而且多了她也不想給,反正別把兒子餓死搞出社會頭條就好。他自然跟不起那些同學外出吃飯,學校午餐又難吃到吞下去都得吐出來好幾次,潘月算過,反正訂學校的飯跟自己弄差不多少,而且多做一點當晚餐説不定還更省——老媽可不會照顧他晚上那一頓——索性就自己來了,唯一的缺點,就是得早起而已。
但昨晚太晚回來了,吃過了東西,他開始有點犯睏了。
潘月忽然想到好像昨天答應過那個叫隨便的人今天會繼續跟他玩,他猶豫了一下,失約不是他的作風,還是決定上線看一看。
沒想到這個人真的在線上,潘月隨手打了過去。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RKkiIlepS
兩晚相處下來,潘月覺得隨哥這個人很有意思——一副不善言辭的樣子,老是直腸直肚得麼近乎冒犯,卻又帶着嗅不出一點惡意的真誠,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反正他不覺得討厭,還會有種衝動,想不斷撩這個人説話,看看他又會冒出甚麼驚人之言。
可也就僅此而已,就跟那些找他委託的人一樣,聊得來就多聊幾句,聊不來、或者時間久了,慢慢散了也無所謂——網絡上遇過太多的人都不過這樣,潘月並不執着於此。
然而就在他好幾天沒上線後,當他們再次通話時,這個人居然很認真地回應他那句玩笑話,這明顯説溜嘴卻又誠實得很的心聲着實讓他措手不及。
而且他還很認真地擔心起自己來。
以至於他開始覺得隨哥跟其他人,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想到自己好幾天不辭而別,忽然有些過意不去,儘管他並不是故意不上線。
那天下午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告訴他老媽被送進醫院,那瞬間他彷彿腦袋被雷擊中一般一片空白,接着各種情緒同時炸開——震驚、擔心,還有……恐懼。
不過老師很快交代了,老媽是在她工作的早餐店被燙傷了,聽起來狀況不至於到萬分緊急。
潘月趕到醫院,醫生完成了初步的急救和處理,老媽已經被安置到病房了。醫生跟他講解了情況,老媽是端鍋時沒拿穩打翻了熱水,但幸好冬天穿衣比較厚,基本上沒有燙到上半身,但腿的情況就比較嚴重了,傷及的範圍不小,需要住院治療。
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跑了一連串的流程文件,到他閒下來時,已經錯過了探病的時間,只得隔着窗户看看她。
老媽的腿被被子蓋住了,看不到情況,但右手腕被纏上了紗布,而她已經睡着了。
回到家裏,潘月待在平時根本不會久留的客廳,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下午接到消息的那刻,潘月的腦中輪轉過所有最壞的狀況,到現在依然覺得後怕。
他以為自己早就對這個只生下他、卻從沒付過教養責任的人沒有了感情;可是一旦想到那個最壞的狀況倘若真的成真的話,在各種輪轉的情緒之中,侵蝕他最深的,是恐懼。
他分不清,自己還是會在乎這份再薄弱不過的血緣,還是害怕從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潘月坐在沙發上,抱着膝蓋一動不動,他覺得這個家從來沒有這麼空蕩蕩過。
但這個家本來不是這樣的……它本該是個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或者四口——可父親一聲不響地離開了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老媽根本不把他當兒子看待,這些年來自己過得就像是孤兒一般……
以往每每有胡思亂想的念頭竄起,潘月都會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可這一晚上,他再怎麼放空腦袋、或是讓自己想些有的沒的,都沒能阻止思緒回到老媽老爸、還有自己身上。
他覺得自己好孤獨。
直到手臂傳來濕潤的觸感,他才發現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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