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活是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上。
──達文西
午夜時分,忽明忽暗的街道上傳來咯噔咯噔的皮靴聲。在這四下無人的路上,這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陰森。一個穿著加油站制服的青年,禁不住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倏地,一雙如血般詭異的紅眸在半空中顯現。青年當即被嚇個半死,他趕快把手上的兩大袋垃圾扔進桶內後,便連滾帶爬地跑回店內。
碰!
一個身襲黑色西裝的銀髮男人,徒手抓著另一個穿深藍色西裝的棕髮男人的後腦勺,二話不說就直接往旁邊的磚牆上砸下去,一道洪亮的巨響頓時在冷清的小巷裡迴盪著。
棕髮男人的頭部被壓在碎裂成坑的牆壁上,他對攻擊自己的人恨得牙癢癢,咬牙切齒地喊道:「你知道我是誰嗎?竟然敢隨便碰我!?」
銀髮男人伸手作勢在撓耳朵,若無其事地回道:「我沒興趣知道,你這白癡(you idiot)。」他輕易而舉地抓著對方的後腦勺,正欲把眼前人解決掉時,巷外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他微微斜目往外張望,一個提著垃圾的青年正往他們的方向看去。不過由於沒有街燈的關係,青年壓根沒有看到任何事情。
棕髮男人一瞬間覺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本來深邃的黑眸霎時變成深紅色的。巷外隨即傳來一聲驚呼,銀髮男人聞聲後,低頭一看,棕髮男人不只眼睛變成紅色,額上也長出了一雙像山羊的尖角。銀髮男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只是在對方作出下一波攻擊前,以瞬雷之速躲開了。
「這樣嚇人好嗎?你這狗娘養的(you son of a bitch)。」銀髮男人的右手慢慢發出了刺眼的白光,往對方襲去。
加油站外傳來了咯噔咯噔的皮靴聲,值班的青年坐在櫃檯前,聽著逐漸逼近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捂著雙耳,害怕方才那個紅眸的東西會跑進來,要了自己的性命。「真他媽的(damn)倒楣!」青年邊喃喃自語邊往外張望,正好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推門進來,青年往下張望,年輕人的腳上正巧穿著一雙黑色的休閒皮靴。
青年店員嚇得直打哆嗦,年輕人每走一步,他就往後挪開一步。年輕人進來後,只是輕瞄了店員一眼,便徑直往裡走。年輕人的懷裡還抱著一隻右眼水藍色、左眼墨綠色的異色瞳黑貓,在光線充足的空間裡,份外耀眼。
青年看著一人一貓在貨架那邊轉來轉去,挑著大包小包的零食,驚恐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下來。他不其然在心裡暗忖著,想必是自己當夜班沒睡好,才會看到了幻覺。
年輕人挑挑選選,拿了又放下,在店裡待了約十分鐘還沒挑好結帳。深夜的加油站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大多都是進來隨便挑些充飢的食物、加汽油或是上洗手間,會像年輕人這樣挑三揀四的,倒是很少見。可是青年店員早就沒再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機。
年輕人眉頭緊皺,低頭靠在黑貓跟前,不耐煩地細聲說道:「你這隻臭貓,別再挑來挑去了,是有沒有這麼挑食啊?隨便選點什麼就結帳吧!」
黑貓雙目圓睜,手腳並用地在年輕人懷裡抗議著,張嘴喊叫道:「我才不要這裡的便宜貨,我要吃好料!」在旁邊經過的女人,看著小貓在男生懷裡張牙舞爪地喵喵叫,還以為牠在撒嬌,不禁微笑起來,順便跟男生稱讚了下貓咪的眼睛很好看。
男生客套地跟對方聊了一會後,隨手在貨架上挑了一排夏威夷果仁的巧克力,便抱著貓咪走了。他抱著巧克力、洋芋片、餅乾和罐裝飲料來到櫃檯結帳。結帳時,青年店員還不忘瞄了眼他的長相和在他懷裡仍在喵喵叫抗議著的黑貓。
步出店舖後,男生輕輕抓著黑貓的後脖,把牠提至自己眼前,佯裝抱怨地說:「在這種中途的休息站還妄想著吃好料,有本事就自己去抓老鼠來吃,這樣更實在。」小貓別過頭,在半空中狀甚不滿地揮舞著手腳,抗議道:「放屁!本大爺又不是普通的貓咪,老鼠我才看不上眼!」
男生狀甚無奈地往前額吹了口氣,把貓咪放回懷中,正欲伸手往褲袋裡掏出車鑰匙時,他突然感到一股灼痛感從左手背上傳來。一個刻著特別圖案的紋章忽地在他的左手背上顯現,並越發清晰起來,並發出亮眼的金黃琥珀色的光芒。
這個紋章是他還小的時候,他那個墮天使的父親給他烙上的。紋章平常並不會特別顯現出來,所以他也沒有刻意把它隱藏著。如果紋章顯現並且伴隨著強烈的灼痛感,那代表惡魔就在附近。
在他還小的時候,這是需要逃跑的訊號。而現在,這是需要殺戮的訊號。
黑貓頓時停止掙扎,從男生懷裡跳到他脖後,雙腳靠在他的肩膀,雙手伏在他的髮上,眼神也從本來的裝萌,變成了狩獵者的模樣。
男生沒好氣地朝黑貓喊話:「沒手沒腳自己走喔?」說完,他就往一旁的小巷方向看去。黑貓也不約而同地往那邊看去,眼裡透漏著抓捕老鼠的神情,屁屁也自然地左右擺動著,惟仍不忘向男生喊話:「哼,你又不是我主人!別那麼多廢話,我們趕緊去抓老鼠。」
「別命令我。」
男生越靠近小巷,手背上的紋章就疼得越厲害。他和黑貓順著疼痛感和氣息,找到了痛感的來源,而映入眼簾的,是兩個穿西裝的男人在打架,其中一個還眨著紅眸,額上長著尖角。男生一看就知道目標在那,但眼看有人在對付著,他就沒有打算再有進一步的行動。
啪!
一道骨頭碎裂的聲音從巷裡傳出,穿黑色正裝西裝的銀髮男人因為紅眼男人的攻擊而導致頸椎斷裂,整顆頭從正面轉動到後脖位置。此時,銀髮男人才瞄到了巷口有一個抱著紙袋、頭上伏著一隻黑貓的年輕人正往這邊走來。
銀髮男人不以為意地抱著頭顱糾正方向,把頭轉回正面,邊弄邊氣憤地說:「你這該死的混帳東西(you damned bastard)!」
紅眼男人一臉冷笑,把目光放到另一頭的年輕人身上。他二話不說就舉起利爪,以迅雷之姿往年輕人所在之處襲去。紅眼男人本來盤算著,脅持一個人類,就能從這該死的天使手裡逃跑。
可他萬萬沒料到,他打錯算盤了。他一靠近年輕人時,就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了,惟他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只好硬著頭皮往男生的脖頸攻擊。
只要能抓住喉嚨就好──
才怪!
就在他只差一毫米就能碰到男孩的脖頸時,銀髮男人已先一步抓著紅眼男人的脖子,一把把人扯開。銀髮男人的右手透著刺眼的白光,背後長出了一雙黝黑的、像烏鴉一樣的大翅膀,與一般天使的形象完全不同。他徒手就把紅眼男人的喉嚨撕扯掉,紅眼男人連話都沒來得及喊,就像炸彈一樣爆開,灰燼散滿一地。銀髮男人把手上的碎塊扔到地上,碎塊一碰到地面,也瞬間化為灰燼。
男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邊用手帕擦拭著指尖上的血漬,邊喃喃道:「放任你跟你玩了一會,真以為自己能跟我對著幹啊……嘖,你真他媽的是個白癡(you're a fucking idiot)。」
他隨即抬眸側頭看著男生,卻沒有看到他期待著的目瞪口呆的畫面,倒是看到一個狀甚疑惑的樣子。他露出一副睥睨著一切的淺笑,抬手想要按著男生的額頭,打算消除對方的記憶。
可在他快要碰到這個男生時,男生有意無意地躲開了,正欲往回走出小巷。這下倒好,目瞪口呆的人成了銀髮男人。
他不其然在心裡嘀咕著:「他分明看到那個惡魔了,因為他現形了。可他沒理由能看到我啊?但他剛剛明擺著就是在躲我……該死的(damn it)!」
男人緊隨其後,一直來到男生的黑色轎車前。男生輕嘆口氣,打開車門讓黑貓跳到前座座位上後,便假裝沒有看到男人一樣,徑自坐上了轎車,開始繫上安全帶。男人連車門都沒碰,一個瞬移就自顧自地坐到了後車座上。男孩依舊裝作沒看到,扭動著車鑰匙。黑貓雖然帶著對陌生人的警惕,但經過大半天的車程,牠早已飢腸轆轆,疲憊不堪,於是才盯著後座沒多久,便把頭埋進了紙袋裡,大快朵頤起來。
一路上,男人也只是靜靜地打量著男孩,不知道在腦裡盤算著什麼。直到車子停靠在一個馬路路口,等待交通燈轉換時,男人倏然從後徒手撫上男孩的脖頸,指尖抵著男孩的喉嚨,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穿透男孩的皮膚。本還嚼著夏威夷果仁巧克力的黑貓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牠先是愣了下,連嘴裡還沒吃完的巧克力也掉落到座位上,下一秒,牠便站起身,怒目瞪視著男人,一副準備要撕咬獵物的模樣。
男人斜視瞄了眼黑貓,壓根不在意對方,又再把視線放回男孩身上。倒是男孩若無其事地撫摸著黑貓的頭,在紙袋裡抬起一塊洋芋片吃了起來。男人先是有一絲絲驚訝,可這表情幾乎是轉瞬即逝,他的臉上隨即回復平靜。他用著在動物園裡看動物的神情在觀察著男孩,但似乎已沒有了要消除他記憶的想法。他靠近男孩的耳畔,問道:「人類(Human),你就不怕我他媽的現在就殺了你嗎?」
男孩嚼著洋芋片瞄了眼倒後鏡,淡然地說:「天使不可以殺人吧。」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對峙著,直至交通燈轉換完,車子再次發動時,男人才鬆開男孩的脖頸,道:「你他媽的怎麼能看見我?」男孩並沒有再回話,男人看了又看,他邊摸著下巴邊喃喃自語:「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類能看到我……」
男孩不以為意地搭話:「我不但能看見你,我還能觸碰你。」他單手握在方向盤上,側頭看向男人,另一邊的手已經碰上了男人的胳膊。男人一臉震驚地甩開男孩的手,背靠回後座上,說:「你這該死的人類!竟然隨隨便便就能碰到我!?」他棕色的眼眸旋即發出一道刺目的白光,不消一會兒又變回原來的棕色。他自言自語著:「原來如此,沒想到我竟然還能碰上『守門人』。」
「蛤?什麼『守門人』?莫名其妙。」
「原來沒有人跟你提到過啊……那就算了。」男人攤開手,佯裝無奈。男孩輕嘆口氣後,也沒再問什麼。男人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在他眼裡,男孩完全就像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倒是車前座掛著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十字架項鍊。「不相信上帝的異教徒,竟然還帶著十字架,真諷刺。」
聽罷,男孩瞄了瞄邊上垂吊著的十字架項鍊,漫不經心地回話:「一個兒時的朋友送的,不然我早就丟掉了。」男孩的視線看回前方,自言自語地說:「(拉丁文)我不需要上帝的寬恕,因為祂早就離我而去。」
「喂喂喂,你當著一個天使的面,說的這都是什麼像屎一樣的屁話?」男人狀甚不滿地抗議著,見男孩沒有任何反應,他別過頭,想了想,又自顧自地搭起話來。
天使怎麼這麼閒?男孩心裡只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你看,我左耳也戴著一個十字架。」男人優雅地把垂在耳畔的髮絲撥到耳後,指著耳垂垂下來的銀色十字架,像個屁孩般跟男孩炫耀著。男孩一臉無語地抿了抿嘴,沒有回話。男人見他沒有反應,擺出一副假裝失落的神情,撇了撇嘴,說:「像你這樣的人,竟然還有朋友。」
男孩不禁往後車座翻了大大個白眼,道:「像你這樣的人,竟然還是天使。」聽後,男人眉頭瞬間皺了起來,反問道:「你他媽的想說什麼?」
「說的就是這個 。身為天使,卻有著黑色的翅膀,還滿口髒話。」
男人一個瞬移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手裡還抱著紙袋和滿嘴果仁巧克力、吃得正歡的黑貓。黑貓起初一臉呆滯地盯著男孩,及後才反應過來,一道刺耳的尖叫聲在男人耳邊響起,軟綿綿的肉球隨即直勾勾地往男人的臉上巴下去。「該死的天使,這是在往哪裡亂摸啊!?」黑貓氣沖沖地跳到男孩大腿上,瞪視著男人吼道。
「路克,別把巧克力噴到我衣服上,不然你以後都別吃了。」男孩仍舊看著前方,淡淡地說。黑貓當即不悅地看著男孩,吼道:「你他媽的沒看到他搶了本大爺的位置嗎?」
男孩一臉無奈地往前額吹了口氣,回道:「這裡不全都是你的地盤嗎?別大呼小叫。」路克的異色瞳瞪得大大的,牠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瞧著男孩,喵了兩聲,見男孩也沒什麼反應,牠一臉不爽地拾起巧克力,氣憤地往嘴裡塞,一下子弄得兩邊臉頰都鼓了起來。路克雖心生不忿,但牠也沒再說什麼。倒是另邊廂的男人還在一臉懵地看著前方,他似乎還不習慣被貓咪賞了巴掌,壓根沒反應過來。
「他媽的!你一隻臭貓還敢碰我?」男人怒氣沖沖地作勢要抓住路克,男孩先一步把男人的手拍開,道:「別鬧,他又不是真貓。」男人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被打的手背,心裡暗忖著:「這他媽的都是什麼?這年頭,連一人一貓都能隨意打他,真是比世間上的惡魔還要兇惡。」
男人一臉不忿地看著男孩,吼叫著:「人類,你剛剛說的什麼?」
「什麼?他又不是真貓。」
「不是這句。是他媽的再前一句。」
「……別把巧克力噴我衣服上……」
男人一手握著男孩的胳膊,故意往上施力,男孩的胳膊上頓然紅腫了起來,車廂裡也慢慢瀰漫著烤肉的氣味。「不是這句。是他媽的再前一句。」
男孩輕嘆口氣,回道:「身為天使,卻有著黑色的翅膀,還滿口髒話……」男人手上的力度加深了許多,不爽地說:「對,就是這個。你他媽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
不就是在跟一個不像天使的天使說話嗎?男孩想了想,無奈地回道:「我以為天使的翅膀都是白色的。」
男人聽罷失笑了起來,他語帶嘲諷地說:「白色翅膀,哈哈哈。然後我們頭上還頂著個光環,唱著哈利路亞(Halleluyah)?你們人類真是他媽的天真和幼稚,就知道弄些裝模作樣的形象,真是笑死天使。人類,我問你,那為什麼你們人類有些皮囊是白的,有些卻不是?」
男孩嘆氣後,沒有再回話。倒是男人又自問自答起來。「這就是為什麼我他媽的長著黑色的翅膀。」隨後,他就把握著男孩胳膊的手鬆開。
男孩默默地翻起了白眼。男人鬆開手後,其胳膊上瞬間出現一個被烤得滾燙的手掌印,路克看著散發著濃烈烤肉氣味的胳膊,眼睛像會發光般閃著,小腦袋立馬就往男孩的胳膊上移動,還伸出了小舌頭,想舔拭那片熟肉。
「你想也別想。就算我立馬能自我復原,也不想被你吃。不然下次我就直接把你烤熟。」男孩依然正視著前方,握著方向盤,一臉氣定神閒地說。路克舔嘴的動作瞬間打住,一臉不捨地舔了下男孩那烤熟了的胳膊,才安靜地躺回男孩的大腿上。
男孩胳膊上的傷口很快就恢復回原樣,男人盯著看了又看,正欲伸手再烤一遍時,又被男孩喝止。他看著男孩,一副發現新奇東西的表情,說:「真有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同類以外的人能自我復原。」
男孩沒好氣地說:「嚴格來說,我不算是人……」話還沒說完,一道震耳欲聾的刺耳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使得他頭痛欲裂,讓他不得不捂住耳朵。一會兒後,聲音才消失不見。男孩這才稍稍覺得舒服起來,男人倒是若無其事地搶了路克懷裡的一塊巧克力,說:「看來你還是有東西跟我不一樣啊,天使的頻率使你很難受呢──」
男孩瞪了他一眼,也顧不得路克在他大腿上吼叫抗議,語氣冷淡地說:「看來你沒想像中那麼閒,趕快滾。」男人雙手攤開,一臉無奈地說:「放心,我這就準備滾。不過我有預感我們還會再見的──(拉丁文)幫我跟馬可西亞斯問聲好,來自拿非利*的異教徒。」
*拿非利人:神的兒子和人的女子交合所生之子,是為拿非利人,他們都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凡是來到大地上與人類私通的天使,一般都被視為墮落天使,墮落天使則是許多地獄惡魔的前身,所以拿非利人又被視為惡魔之子。即使他們外表接近人類,但許多源於血統上的惡魔特質還是會體現在他們身上。因此,拿非利人是被天使和惡魔共同詛咒的種族,其根本原因在於他們與生俱来的強大力量。
聽罷,男孩當即露出訝異的神色,立馬把車子剎停在公路旁,看往副駕駛座。可此時,銀髮男人早已消失無蹤。男孩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垂,盯著垂吊在車上的十字架項鍊,喃喃自語道:「(拉丁文)所以我討厭侍奉上帝的人。」
路克側躺在汽車旅館的床上,邊吃著洋芋片,邊把玩著電視搖控器。男孩正巧在浴室出來,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這時,路克剛好調到了一個新聞頻道,新聞正播報著一則國會議員失蹤的新聞。本來還慵懶地趴在床上的路克當即坐直了身子,伸手往浴室的方向揮舞著,喊話:「海登*!你看!這個男人不就是昨晚遇到的惡魔嗎?」海登順著路克的指尖看去,電視上正放著昨晚那麼紅眼男人的照片。
該死的,真倒楣!上次在二十一區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兇殺案,才因為牽涉到主教樞機和司鐸而被警察咬住不放,現在又來這麼一個國會議員,要是被人發現那晚他也在現場,就麻煩了。
「我們又見面了。」海登聞聲看過去,銀髮男人已經坐在路克旁邊,吃起了他的洋芋片。他看了看路克,一臉感慨地說:「原來你他媽的也有人樣啊。」要不是海登拉住路克,他早就一拳揍過去了。
「你殺了一個國會議員,要怎麼解決後續的事?」海登指著電視機問道。男人毫不在乎地說:「什麼議員,很厲害的嗎?不就一個十字路口的低階惡魔而已。老闆會幫忙處理的,用不著人類你來操心。」
海登往額上吹了口氣,說:「別坐在我床上,髒死了。」銀髮男人聞言當即指著路克,不忿地問道:「那為什麼他這該死的東西可以坐?我可是侍奉著上帝的忠心僕人,怎麼就不能坐?」
海登翻了個白眼,心想:「就是因為你是侍奉上帝的守衛,我才不想讓你待在我這。」可他也考慮到對方不會喜歡聽到這種話,他皮笑肉不笑地回話:「他洗過澡了,你沒有。」
男人一臉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著掛在他脖上的白毛巾,還有那掛著小水點的髮梢,說:「誰他媽的一大早就洗澡?」
「我。」海登想也沒想就淡然地回話。男人先是有點語塞,後來也不再理會他,又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人類,幫個忙。」男人邊掰開巧克力的包裝,邊說。海登隨即皺起了眉頭,以為自己聽錯了,重覆著男人的話語,反問著。
男人往嘴裡扔了一塊巧克力後,指著海登的左手背,說:「聽說你有個惡魔雷達,萬試萬靈,所以想要拜託你做點事。」
「(拉丁文)上帝的僕人竟然拜託一個惡魔之子……這像話嗎?」海登一臉鄙視地看著男人,男人卻不以為然,說:「(拉丁文)為什麼不行?加以利用手邊有用的資源,管他是好天使還是墮天使,能跟老闆交差就行了。」
海登往額前吹了口氣,雙手抱胸,狀甚不悅地回道:「我沒興趣插手天使間的事。」
「這可是跟惡魔有關的事,而且你非幫不可。」
「蛤?跟我有什麼關係?」
男人翹起了二郎腿,說:「昨晚我們有姊妹準備回收一個自殺者的靈魂時,發現有人擅自更改了生死簿的時間。」海登聽畢,一臉莫不關心地回話:「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男人鄙視海登,嘖了一聲,道:「人類,別他媽的在我說話時插話。」海登一臉不爽地往額前吹了口氣,「那你他媽的趕緊說重點。」
「反正我們發現有人跟惡魔許願,拿到了更動生死簿內容的禁術。」
海登不禁撓起了耳朵,說:「所以說,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天使,也不是惡魔,恕我沒法幫上忙。」男人大手一揮,一個水晶球從海登的背包裡飛躍而出,瞬間就躺在了男人寬大的手掌上。
「那個天界的禁術可是馬可西亞斯告訴所羅門王的。對,就是曾經侍奉過所羅門王的七十二柱魔神之一的權天使──你父親泄露出去的。如今有惡魔偷了那個禁術,讓某個該死的人類在胡來,這歸根究底也算跟你父親有關吧?所以說,父債子償,理所當然。 」話音剛落,男人就把水晶球拋到海登手上。
「蛤?胡說八道(bullshit)。你不是大天使嗎?找惡魔的技術應該比我還強才對。更何況,你以為這是在地獄嗎?隨便都能找到一個惡魔出來喔?」海登把水晶球扔到路克手裡,坐到床上繼續擦拭著頭髮。
男人冷笑道:「你那正直又忠誠的父親沒告訴你嗎?地獄裡都是空空蕩蕩的,魔鬼都在人間。天真的人類。」海登停下手上的動作,瞪了男人一眼,說:「更改生死簿,這有可能嗎?」
「人類嗎?沒可能。只有天使們能改動內容,但我們的規矩是,從不插手任何在人間發生的事,當然也就不會自己跑去改變生死簿。但有了那個禁術,人類就可以成功辦到這種事情。」
海登低頭轉動著眼珠子,說:「這說的都是什麼不像樣的話……」
「你知道的吧?所有人都有規定好的生命週期,隨意改變,是違反自然定律的,所以才是禁止使用的法術。不到萬不得以,我們也不會動用。」男人一臉嚴肅地盯著海登,等待他的回應。
海登皺起眉頭,問道:「這個禁術是什麼?這麼重要竟然還被我父親告訴了所羅門王。」男人側頭想了想,道:「是『時間重置』的法術。順便回你一下,因為你父親曾經是天堂裡的侯爵,掌握到不少秘密。而且他為人忠誠,不但會變為人類為召喚者戰鬥,還會回答任何召喚者問的問題。」
海登輕嘆口氣後,看著眼前的穿著西裝的天使,說:「所以,時間重置後,會有什麼影響嗎?」
男人不禁瞪大眼看著他,反問道:「該死的人類,我他媽的說了這麼久,你他媽的都沒有掌握到重點嗎?」海登一臉不悅地翻起白眼,道:「那你倒是簡單明瞭地說重點啊,別裝模作樣,好嗎?」
啟動時間重置後,施術者可以選定一個要重置的時間段,然後回去改變一些已經發生了的既定事情,這個舉動必會產生出一連串不可想像的蝴蝶效應,破壞原來的時間定律,所以這麼多年來都被視為不可用的禁術。
「……所以,老闆要我把犯人抓回去,還要把禁術帶回天堂的圖書館,永久封存起來,順便把那個十字路口的惡魔處理掉。」語畢,男人作勢抹了下脖子。
海登朝男人揚了揚下巴,問:「你為什麼要我幫你?你的翅膀怎麼了?昨晚不還好好的。」
男人往背後看了看,不以為意地說:「昨晚被某個該死的喜歡在大早上洗澡的人類抓住,咯嚓,翅膀就折了。」
海登越聽越不對勁,想起昨晚大半夜起來上廁所時,有一隻黑色的鴿子一直在窗外盤旋。他感覺到一陣詭異的氣息,遂打開窗戶,正想把牠趕走時,這隻鴿子卻徑直飛進了房內,鑽進了他的背包裡,似是在找著什麼東西。海登一把把牠抓了起來,明明沒怎麼用力,卻聽到了咯嚓的碎裂聲,他看著鴿子的神情逐漸變得痛苦起來,就立馬放開手,鴿子隨即艱難地拍動著翅膀,飛走了。
一想到這裡,海登就無力地扶著前額。男人雙手抱胸,一副理所當然地看著他:「所以,你必須得幫我。」
海登盤腿坐在床上,抱著水晶球,左手背上顯現出一個神秘獨特的紋章,他把左手放到水晶球的表面上,紋章開始發出金黃的琥珀色,像光線一樣使旁邊的路克忍不住用手遮蓋著雙眼。男人倒是若無其事地盯著水晶球。慢慢的,海登的指尖開始和水晶球內核的球體產生反應,一道道線狀的銀光宛如閃電般透過水晶球的表面從海登的指尖傳到球體內,球體逐漸變成一顆嚇人的眼睛。
海登閉上眼,精神透過眼睛被帶到了某個地方。他張開眼時,正身處在一片森林裡,眼前有一頭馴鹿*正看著他。馴鹿既沒有驚慌,也沒有要逃跑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沒多久,馴鹿眨了眨眼,便轉頭往裡走去。這時,一個黑髮的吉普賽女人突然出現在海登旁邊,害他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女人指著馴鹿消失的地方,像是在給海登指路一樣。他深吸口氣後,便往馴鹿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馴鹿帶著海登來到了一個寂靜的林中小湖,馴鹿回頭看了海登一眼後,便徑直走進湖泊裡,最後直接隱沒在湖裡。海登正猶豫著要不要看一下湖裡有什麼狀況時,那個吉普賽的女人又出現了。她看著海登,手指著湖泊,沒有說話。海登決定走到湖泊前,蹲下一看,湖中倒映出一個金髮的白人男人和那個吉普賽女人的身影。
看起來像是女人的走馬燈記憶。
倏地,一道刺眼的白光從湖中溢出,使得海登不得不用手臂擋著雙眼。當他再度睜開眼時,他正身處於一個純白色的偌大空間裡。前方一個白色小台上,躺著剛才隱沒在湖裡的馴鹿。馴鹿滿身鮮血地躺在上面,鮮紅色的血液沿著牠的脖頸流到台下,滴落在純白色的地板上,一紅一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吉普賽女人突然現身在海登旁邊,說:「最終,一切都是有關聯的。」語畢,一道強光又刺進了海登的眼裡,他再睜開眼時,已經坐在汽車旅館的床上。
男人看著他,問道:「怎樣?有看到了什麼嗎?」海登連眼都沒眨一下,只是把放在水晶球表面上的手拿開,水晶球的內核眼睛隨即變回一個普通的球體。
「看到了,改變死亡時間的人,和被改變死亡時間的人。」
*海登 (Hayden),是Haydn的變奏,源自英文heathen,原意指不相信上帝的人,後來引申成異教徒的意思,所以天使才會稱他為「異教徒」。
*在國外,馴鹿有「引導者」的象徵,在北方地區還有著象徵「葬禮」的意思,他們認為馴鹿可以引導亡靈。
海登沿著在湖泊裡看到的記憶,找上了吉普賽女人工作的地方。「你怎麼覺得在這裡會找到那個金髮男人?」伏在海登頭上的路克低頭問著海登。
「他們似乎是戀人,所以成功改變過去,逆轉死亡後,他肯定會來找她的。」海登看著煙霧瀰漫的走廊,不禁皺起了眉頭。男人倒是挺高興地看著廊道上搔首弄姿的女人,還有躺在地上的癮君子。
海登不禁搖著頭,問他:「為什麼變成人類現身了,還要穿著正裝西裝?誰會穿得這麼高貴,來廉價的妓館。」男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回道:「用不著你管我,正式的人類就是要穿正裝。」海登隨即跟他翻了個白眼,便不再理他。
海登來到一個房間前,敲了敲門後,一個吉普賽女人出來應門。「你有一個小時的享受時間,要加時要多付……」
海登隨即打斷女人,說:「用不著花上這麼長時間。」他趁男人沒看到時,伸手指了指他,跟女人暗示來買服務的男人是他身後這個外貌俊朗的銀髮男人。女人頓時心領神會地笑著點了點頭,把他們領進了房內。
「要先脫?還是先洗?」女人口裡吐著白霧,用著在問今晚要吃什麼的語氣問他們。海登看了看,說:「不用了。我們是來跟妳打聽一個人的。」女人放下手上的香菸,把灰燼扔進菸灰缸,淡然地問:「誰?」
「妳的好姊妹,珍。」男人在海登身後探出頭來,回道。女人吐了口白煙,淡漠地說:「她幾天前就沒有來上班了,我也沒法聯絡上她。」女人看了眼海登和男人,似乎在想著什麼別的,問道:「她該不會又攤上了什麼大麻煩吧?」
海登一臉疑惑地問她:「又?」女人看著他,伸出手做出金錢的手勢。海登的唇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下,瞪了男人一眼後,無奈地掏出了幾張紙鈔,遞到女人跟前。女人很快地接過紙鈔,說:「她那個可怕的父親染上了毒癮,又欠著不少債,上週才被黑幫找上這裡來,打了她一頓,把她辛苦一週賺來的錢都拿走了。」
海登一臉孤疑地重覆著「毒癮」和「欠債」二字,這跟他在湖裡看到的記憶並不一樣。此時,一個男人踢開了房門,女人隨即吼道:「天啊,我這門要修又得花上一筆錢了!」
海登轉頭一看,跟站在房門前的男人四目相對。海登不禁用手擋住頭部,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洞鑽進去。天使看著他們,低聲在海登耳邊問道:「人類,你們認識?」海登狀甚無奈地往額前吹了口氣,說:「算是認識吧……」
房門旁邊的男人掏出警探證件,先是指著海登,說:「一會再跟你算帳。」然後便跟女人問起了珍的事情。
海登在一旁聽著,珍似乎已經遇害了。他立馬轉頭看向天使,天使一臉懵懂地看著他,隨後才掏出了生死簿,翻閱著裡面的內容。
男人似乎沒有問出來什麼有用的資訊,瞪了海登一眼後,便步出了房外。女人看著海登他們,問道:「還有時間剩下來,你們真不要來一發?」
海登略有疑惑地問她:「妳的好姊妹去世了,妳不難過嗎?」女人聽罷,不禁笑了出來,說:「難過?難過能當飯吃,養活我嗎?吉普賽人到哪都不會被重視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就算傷心又如何?不還得張開腿賺錢。」
聽罷,海登沒有再回話。女人以為他在想什麼要安慰人的話,便說:「別打算裝好人。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憐的,你們跟我根本沒什麼區別,剛剛那個警察也是。每個人都是妓女,只是服務的東西不同罷了。」
天使倒是不以為意,他一步踏上前,說:「我叫勞倫斯,如果你想的話,我們的確還有許多享樂的時間……」海登一手拉住勞倫斯的胳膊,跟女人說:「抱歉,我們該走了。」
海登一臉難以置信地說:「天使也可以買春嗎?」
勞倫斯反問他:「為什麼不能?又是你們人類擅自塑造的奇怪形象嗎?」海登突然覺得腦殼有點疼,他撫著額頭,回道:「忘了你是非一般的天使。真沒想到我還要從買春的過程中才能得知你的名字。」
勞倫斯壓根沒有理會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妓館門前站著的男人。「你要不要先處理你的麻煩?」
海登看向正前方,又一個麻煩出現了。警探看著海登,說:「上次的主教案還沒好好跟你算清楚。」
海登皮笑肉不笑地回話:「犯人最後不是自殺了嗎?跟我又沒關係。」警探看著他,又看著他車上掛著的十字架,說:「屍體上的十字架項鍊,是你放上去的吧?不是沒有在教會受洗過嗎?怎麼現在又弄了個一模一樣的十字架?」勞倫斯聽罷,看了眼海登,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言而喻。
「探員先生,我買什麼,丟什麼,應該是我的個人自由,用不著你來管吧?」
探員看著海登,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領,勞倫斯和路克分別擺出了對付敵人的眼神和姿態。探員倒是絲毫不在意,他依舊抓住衣領,說:「我一定會找到你有問題的把柄,然後親手把你抓回去。」
海登笑著握住探員的手腕,說:「別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我又沒幹什麼壞事。倒是你,不在你轄區的案件,你也能管的嗎?」語畢,便稍微施力把探員的手從衣領上扯開。
「珍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得查。」
朋友?這又是在哪裡冒出來的關係?
勞倫斯施法催眠警探後,讓他自己把事情回顧一遍。探員柏特里克憶述起自己的記憶時,談到自己是在一次家暴案件中認識珍的,那時的他才剛剛成為警察,對任何事情都熱血得很。那時侯他還幫助珍跟她的兒時玩伴米高遠離她的情人,來到了現在這個轄區。他們也因此成了朋友,偶爾會三個人一起吃頓飯聚一下。
只是幾天前,他突然聯絡不上珍,也找不到米高。今早就傳來了珍在家裡遇刺身亡的消息,所以他才決定跟局裡請假,誓要查找真兇。
海登疑惑地問勞倫斯:「我不懂,既然最後都是死了,改變生死簿的時間有作用嗎?」
「人類就是他媽的無知到極點啊。面對未知的事情,總自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勞倫斯翻著生死簿,淡然地說。
海登讓勞倫斯幫他整理了一遍原來的時間線,珍本該在昨晚約莫一時許在教堂門前自殺身亡,然而現在的時間線裡,珍變成了在家裡遭到小偷被刺而亡。米高之所以失蹤了,想必是因為他又用了禁術,回到了某個時間點,正在改變過去,試圖救回珍。
「其實這都不是最原始的時間線。」勞倫斯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句話。海登一臉茫然地問道:「什麼?」
「最初的時間線是在半年前。半年前,珍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上了強姦犯,被殺身亡。這才開始了現在的時間線。」
米高已經不是第一次回到過去,更改時間線。他改變了強姦犯的謀殺,渡過了多出來的半年。但這個改變,卻也同時讓原來的時間線產生了變化。因為珍在這半年間遭到餐廳解僱,面對著生活的壓力,而患上了抑鬱症,致使她的性情大變,最終選擇了自殺。而這一次,米高的改變再讓本來不該出現在家裡的珍,在相同的時間出現在了家裡,結果還是被害了。
勞倫斯看著生死簿上的時間,又出現了變化。這次的顯示卻出乎意料地出現了大變化。珍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海登問勞倫斯,勞倫斯思索著記憶,說:「看來你並沒有受到禁術的影響,而有記憶上的改變欸,不愧是馬可西亞斯的兒子。」
「說正話。」
海登在湖泊裡看到的記憶,是珍的父親從小就在家暴她,也因此,珍一直想方設法希望逃離她父親的掌控。她的青梅竹馬米高,提出了要帶她遠走高飛的建議。於是某天夜裡,他們偷偷帶著從家裡找到的錢,一起逃出了珍所住的貧民窟。他們從珍所住的街道上那破爛的鐵絲網中往外張望,看著外面五光十色的街道,他們牽起了對方的手,下定決心,必定要離開貧民窟這個鬼地方。然後他們渡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
這是海登目前為止已知的珍的記憶。
勞倫斯假裝思索著,然後才說出了海登不知道的後續的記憶,或是說,因為米高之前的干預,而「消失了」的經歷。
礙於米高和珍兩個人少年時就離家出走,他們並沒有好好地完成學業,所以最後淪落成了汽車技工和餐廳侍應。
而在原來的時間線裡,珍就是夜晚在餐廳下班後遇害的。所以米高最初是先回到了過去作出改變,舉報了珍的父親。當時的警方記錄是說收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舉報了一宗家暴事件。米高以為只要沒有了她父親,他們往後的生活就會變得不一樣,珍可以在更好的環境下長大。
可惜事與願違。年少的珍被社福機構帶到了孤兒院,也被迫跟米高分開。但她並沒有遇上好的寄養家庭,或是養父母,而是在孤兒院待到了十八歲。她因為沒有別的謀生技能,而跟著她在孤兒院交到的壞朋友,一起成了妓女。
於是米高又再回到過去,這次他決定不改變他們離家出走的這段經歷,而是只改變那個晚上,珍遇上強姦犯的事實,這才有了海登已知的那段時間線後,多出來的那半年。
珍自殺之後,米高又利用禁術回到了過去,硬是改變了某些已發生的事情,又讓珍輾轉之下被寄養家庭收養了,但珍並沒有過上更好的生活。她跟著寄養家庭的夥伴──就是他們在妓館遇到的那個女人──一起喝酒吸菸,還交到了會家暴她的恐怖情人,這才遇上了柏特里克。然後最後也逃不過命運的輪迴,為了生計迫於無奈又當上了妓女。
勞倫斯一臉冷漠地回憶著他已知的時間線變化,然後他頓了頓,看著海登身後的方向,眼也沒眨一下,便繼續說話。
「……這一次,好像是直接把珍害死了。因為米高又一次回到過去,打算直接把她父親殺掉,卻被那年還什麼都不知道的珍出來阻止。陰差陽錯下,在爭執中誤把珍殺死了。」
勞倫斯合上生死簿,一如既往地冷靜。他看著海登,道:「目前的生死簿上的內容,是這麼說的。」聽罷,海登隨即轉身看向後方柏特里克原來坐著的位置,發現那裡根本空無一人。他難以置信地問勞倫斯:「就這樣?」
勞倫斯再翻開生死簿,把那記錄著米高時間線的一頁撕了下來。海登看著在他手裡的紙張寫滿了他看不懂的符號和語言,心想,那應該就是天使的語言吧。勞倫斯把那頁紙放到桌上,按著紙張的手背突然青筋暴現,手臂上還溢出了紫紅色的光芒。
「對,就這樣。一直這樣玩弄著死亡的時間,是當我們死的嗎?看來該是時候把這該死的人類給處理掉了。」勞倫斯說罷,海登注意到紙上的符號有了變動。
勞倫斯立馬就鎖定出米高和惡魔的位置。他們一個瞬移,來到了米高所在的地方,勞倫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惡魔給解決掉了,剩下一旁震驚不已的米高邊拿著秘籍,邊畫著陣式,試圖再改變過去。
海登露出了金黃色的眼眸,一雙透明的黑色翅膀在背後張開,他舉起胳膊在半空中一揮,米高整個人就立馬被拉扯到他的跟前。
他抓住米高的衣領,嚴厲地瞪視著米高,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妄想著通過時間重置就能改變過往的不幸,卻未曾想過正是因為你破壞了平衡,才導致了不幸的發生。你沒有改變到任何事情,你只是讓你們一直重複著命運的輪迴,也害得珍要一次次地承受著痛苦。」
米高終於承受不住,他跪在地上,一臉崩潰地吼叫著:「不可能,不可能!」
勞倫斯撓了撓耳朵,說:「別吼了,我他媽的心都煩了。你的骨氣源自自身的高潔,但你的傲慢卻來自你的觀念、根深蒂固而難以根除。妄想僭越神制訂的規則,也是一種傲慢。」說完,他一手就把米高弄沒了。海登疑惑地看著他,勞倫斯說:「別擔心,我只是把人帶回天界受罰而已。」勞倫斯把手上記錄著米高的紙張扔給了海登。海登看著空白一片的紙張,問道:「所以,他直接被抹殺掉了?」
「不是,只是有關他在人間存在過的記憶都沒了,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這是給予他的懲罰。」勞倫斯漫不經心地回道。
海登看著他,淡然地說道:「我們在回憶中尋找虛無。看來是真的呢,我都開始懷疑我的記憶是不是真的了。」
勞倫斯微笑著跟他說:「沒關係,你從來都不受影響的。就像我也沒法看到你的死亡期限一樣,你是與別不同的。」
「所以說,為什麼要找我?明明自己也能解決得了的。」海登挑眉問道。
「最終,一切都是有關聯的。你忘了嗎?」勞倫斯先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然後擱下了這麼一句話後,便消失了。
海登不禁往額前吹了口氣,喊道:「你倒是把我帶回去再跑走啊!」海登沒好氣地抱著路克,自己瞬移回到旅館裡。
他把路克放到床上時,衣袋裡掉落了勞倫斯給他的、本是屬於米高的生死時間線的白紙。他把紙拾起來後,看著手上那空白的紙發起了呆。一臉懵的路克伸出肉球,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後,跑到了海登的懷裡。
海登這才放下那張滿是皺褶的白紙,摸著路克的小腦袋,若有所思地道:「或許,我們都在等待,等待別的人來拯救我們自己。」
路克抬頭,一臉茫然地問他:「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米高也好,珍也好,或許他們都有過希望別人能來拯救自己的想法吧。不然,我也不會看到珍的靈魂。」
路克有聽沒有懂地看著海登,他撓了撓頭,在海登的懷裡伸起了懶腰,沒再理會海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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