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G-13。有殘酷描寫，可能會引起不適，請小心服用。
我是一套校服，今日要和主人分離，回想我們過去一起生活，別有一番體會。記得第一次與主人見面，她穿著我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圈。一雙會笑的杏眼、爽朗可愛的笑容，和一頭烏黑的及肩短髮，那精神奕奕的模樣，我想任誰看了都會喜歡。
開學後，主人很期待能交到新朋友，無奈課後打工實在太忙，連唸書的時間都不夠，便漸漸地和同學有了距離。唯有一個叫小草的同學，因為兩人的家境相仿，是主人在班上比較能親近的對象。
小草下課要幫忙照顧生病的家人，主人則是要包辦家事，還有賺自己的生活費。小草和主人對課業都非常認真，她們都想拿獎學金上大學，減輕家人的負擔。小草能唸書的時間似乎比較多，但名次從來沒有高於主人。
高一暑假主人的父親被裁員，家裡的啤酒變得越來越多，他對主人說話的方式也逐漸不同。我能感覺到主人的不知所措，幸好她的時間被工作塞滿，回家時父親通常早就醉倒在電視機前。
儘管打工既辛苦又枯燥，偶爾也會有好事發生。主人在工作的咖啡廳認識一個好看的男人，似乎是附近大學的一年級生，還碰巧讀過同一所高中。我都叫他雨傘，因為他曾在某個雨天出借過雨傘，讓我和主人躲過被淋濕的命運。
之後雨傘像是摸透了主人的班表，常常出現在她面前，我從沒見過主人的臉紅成這樣，這大概是人類口中的好感吧？雨傘總是穿著體面的衣服，窩在看得見主人的位置用電腦。很巧的是，十次裡面大概有八次，幫雨傘結帳的剛好也是主人。
升上高二後，雨傘和主人成了朋友，但主人的笑容越來越少，因為班上的氣氛變了。肇因意外的單純，我成了害主人被取笑的元兇。潔白的上衣背後，有片不小心沾上咖啡的印子，即便洗過幾次，還是留下了淺淺的茶色。
和家裡的醉鬼如出一轍，班上有個叫恐龍的同學，特別喜歡找主人的碴。或許是恐龍的零用錢特別多，她身邊總是有一群像衛星的人，恐龍叫他們做什麼，底下的人還真的乖乖照做，看來人類是非常看重階級的生物。
自從小草不再和她說話，我在學校就沒見主人笑過。因為恐龍的關係，我常常變得濕淋淋的，身上也不時會出現腳印，主人還老是找不到東西。我有受到冒犯的感覺，但主人總是默默承受，而且比起恐龍的刻薄，她似乎更為小草的選擇難過。
學校的日子再辛苦，主人也從未缺席過打工。我喜歡看主人工作的樣子，而且她會為了客人露出笑容，尤其是在雨傘面前。關於這點我不得不感謝雨傘，如今只有他能讓主人從心底真正地笑出來。
雨傘曾對主人發出邀請，我不確定那算不算求偶，因為雨傘總是一邊紅著臉，一邊說他想和「朋友」出門走走。主人看起來很開心，不過她從不輕易點頭。一是主人真的太忙了，她沒辦法分時間給雨傘。二是她似乎很介意對方的穿著，雨傘身上盡是主人得工作好幾個月，才買得起的好料子。
我知道考生很辛苦，但我總覺得主人特別辛苦。高三之後，或許是升學壓力變大，每天課堂空檔都像慶典一樣熱鬧。慶典的高潮是獻祭，而我的主人就是被選中的祭品，是人們提升自我優越感的必需品。
今天的我也濕透了，主人正在黑板前解題，一旁站著私底下被稱為蟾蜍的導師。感受到蟾蜍的視線，我想他一定發現了主人的異樣。果不其然，蟾蜍要主人放學後去辦公室一趟，他表現出擔心的樣子，但蟾蜍的眼神和恐龍有點像，不過是更深不見底的混沌。
主人猶豫許久，低頭說出恐龍的赫赫功績，緊抿嘴唇的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蟾蜍說了些安慰人的話，三句不離要好好讀書，便讓主人離開了。隔天和隔天的隔天之後，什麼都沒有改變，主人才終於了解蟾蜍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隨著申請獎學金的季節到來，主人一直在這上面燃燒生命。若是能得到批准，她不但能就讀自己的第一志願A大學，還能從繁忙的兼職中稍微喘口氣。幸好多年的堅持與努力開花結果，收到審核結果的主人藏不住笑意，完全沒發現身旁有落敗的競爭者。
未來有了保障，主人腦中的人生藍圖無比耀眼，上學的步伐也變得輕快。無論是家裡瞄準她的啤酒罐，還是班上想吃人的同學，主人儘管從沒吐過惡毒的話，我想她應該巴不得能早點擺脫他們。
某天，小草難得地對她笑了，主人沒有多想便禮貌性地點了個頭。體育課過後是蟾蜍的課，恐龍突然哭著說爸媽送的東西掉了。蟾蜍原想用匿名的方式處理，不料小草急著為摯友打抱不平，揮起正義的旗幟，在眾人面前說出她親眼目擊的真相。
和在場的人類一樣，我也是第一次見主人生氣，這是真正的憤怒，不是恐龍那種蹩腳的演技。主人可以忍受同學的各種幼稚行為，但她無法接受自己的清白被污衊。她一口氣將書包裡的東西全倒在桌上，隨著恐龍的一聲驚叫，我感覺到主人的體溫騶降。
一個帶有蛇紋的桃紅色長夾，在樸素的雜物中特別顯眼，那東西八成也是主人買不起的類型。物證人證俱在，無論主人再怎麼辯解，她依舊成了一塊有瑕疵的玉。消息傳得飛快，沒多久A大學的入學資格和獎學金都被取消了，其他大學的獎學金也沒了著落，因為沒有學校願意砸錢在一個小偷身上。
A大學的獎學金有了新的得主，在小草接受摯友的道賀時，主人悄悄地離開了教室。那天是個好日子，在和煦的日光與無雲的藍天下，我和主人一起在空中翱翔，暫時擺脫地心引力的束縛，然後主人的眼睛就再也張不開了。
主人被裝進一個小小的容器之後，或許是因為沾上某些東西，我開始變得能自由行動。主人的父親去學校鬧過一場，平日下班回家就是對著相片哭，最後連酒都不碰了，整個人像是經過大改造，連生活也逐漸步上軌道。
蟾蜍因主人的事遭到懲處，但他本人不痛不癢，或許蟾蜍沒有放棄什麼就無法正常過日子吧。恐龍和她的衛星們受到調查，也有受到輿論攻擊，好在恐龍有一對特別可靠的父母，讓她大大方方地進了A大學，人生照樣順風順水，女王的寶座也依舊不可動搖。
小草就沒有恐龍幸運了，雖然她曾經是恐龍的「摯友」，上大學後反倒成了小丑和奴隸的複合物。大概是把柄被抓住的關係，她包辦了恐龍的所有報告和考試，恐龍一有不順心的地方就拿她出氣，搞到小草心裡生了病，沒能順利從A大學畢業，白白浪費了獎學金。
認識雨傘這個人類越久，我對他的好感就越多。他知道主人的事情後，似乎生了一場病，有段時間沒出現在咖啡廳裡。不知從何時開始，雨傘又天天向咖啡廳報到，直到多年後咖啡廳倒閉為止。步入三字頭的雨傘成了輔導老師，瀟灑的外表在歲月的洗禮下變得更有味道。我沒見雨傘和其他人交往過，或許他每次撐起雨傘，都會稍微想起我的主人也說不定。
我身上有過許多痕跡，像是在主人家裡被噴的啤酒、在咖啡廳裡不小心被潑到的咖啡、在學校裡被淋上的馬桶水，還有主人留下的汗水、眼淚和鮮血。我不覺得自己是一件普通的制服，更像是一件戰袍，因為我是主人曾經努力活過的證據。
我不是人類，也沒特別想當人類，因為人類的社會太複雜，有太多人不值得主人的溫柔與寬厚。這麼多年過去，我觀察了數不清的人類，他們其實比想像中更容易陷入不幸，但我發現似乎只有繼續活下去，才有迎接轉變的機會。
我常想如果主人能再待久一點就好了，或許她會再次得到好的機遇，出社會後在職場上大放異彩。也或許她最終答應了雨傘的邀約，在他面前重新綻放那可愛爽朗的笑容。有太多太多的或許，可惜我永遠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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