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覺得自殺的時候,應該要穿著鞋子、還是脫掉鞋子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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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我忽然的提問,工作室裡的其他人反應各不相同。有人不以為然、有人微笑搖頭,但大部分的人都還是專注在自己手邊的工作。
「學長問這個要幹嘛?」將頭髮綁成馬尾的女生露出苦笑,重新專注在眼前該做的事情上。伴隨著連續敲打聲音,她將布匹推過縫紉機。
但也就只有這學妹回應我而已,其他人都露出疲倦的神情不斷修改眼前的半成品衣服。而我不斷用右手轉動鋼筆,視線瞥向桌上一小疊紙張,上面第一張是紅色大衣的設計圖。我的任務只到設計為止,製作不是我的專業……也就是說,完成了設計圖的我,現在看起來是個徹底的閒人。所以才會有餘裕提出這種玩笑般的話題。
「只是好奇你們的想法而已。」我轉著把玩的鋼筆掉落地面,我也不立刻撿,望著它自己滾到牆邊停下來後,才上前撿起。「就像是『如果可以的話,想要擁有怎樣的超能力』那樣孩子氣的假設性問題,沒必要太認真啊……把想到的第一個答案說出口就好。」
「超能力之類的還有想過,誰會想自殺時要不要穿鞋?」學妹沒好氣的說,同時站起身將桌上那件深紅色的大衣遞給我。「如何?」她問到。
「嗯,很漂亮。」我端詳好一會兒後,微笑說著。實際上我也只是為了修學分才來上這堂課,只能說出這種外行的評語。
「嘿。」學妹故作淡然,好像在說「這沒什麼」似的。
她叫做旻欣,是我在這所大學的學妹。
「說起來,為什麼自殺時要脫鞋呢?」一會兒後,旻欣泡了兩杯咖啡坐到我這張桌子旁詢問。咖啡表面因為同一個桌子上縫紉機的震動而產生些微波紋。
「這麼說好了。」我啜了一口咖啡後說:「是為了印證。」
「印證?」旻欣疑惑的重複,隨後搖搖頭說:「不懂。」
「證明自己不是因為遭到謀殺或搶劫而投河,對於古人而言這是很重要的喔。」我微笑說:「古代的屈原和張蘭芝在自殺前都將鞋子整齊的放在岸邊,其原因很單純:擺放整齊的鞋子,是以自身意志尋死的證明。」
「這樣嗎?」旻欣想了一下後說:「也有道理,不然誰知道那個人是怎麼死的?」
「是吧?」我笑說:「否則屈原也很難『以死明志』,大家說不定只會當他被仇家給推了下去。」
「那學長也認為應該要脫鞋後才自殺嗎?」旻欣將雙手靠在桌面上,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我微笑著搖搖頭。
「我認為自殺時應該要穿著鞋子。」
聽見我的答案,旻欣眉頭輕輕一皺。大概是覺得我的話語前後矛盾吧。
「原因很簡單。」我馬上解釋:「其一,古代人害怕被當成謀殺的一個原因,是因為當時紙很昂貴,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留下遺書。對於現代人而言這根本不成問題。」
「這倒是,現在留下遺書甚至不需要紙張。」旻欣恍然大悟。
「其二。」我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下去。因為我覺得這個論點說起來有些害羞。「假設真有天堂或地獄的話,赤著腳進入不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嗎?所以在自殺時,應該要穿著整齊、儀態整潔才對吧?我是這樣認為的。」
「學長居然意外的相信天堂地獄這種說法啊?」旻欣睜大眼睛說著:「我個人是徹頭徹尾的不相信。」
「為什麼?」我問。
「我認為那些場所只是人希望『行善會得到回報』和『惡人會受到懲罰』的理想所催生的產物。」旻欣語氣平淡,卻可以聽出一絲不屑。「實際上,安分過活的人很多都陷於不幸,而不少惡人則能長命百歲。因果報應不是全自動系統,想要努力能得到回報就只能依靠自己。」
「把因果報應用系統比喻,妳是工程師嗎?」我呵呵笑說。
「學長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旻欣挑高眉毛。
「奇怪很好啊。」我聳肩說著。
旻欣將咖啡放下,露出想笑卻拼命忍住的可愛表情。
「說起來,學長今天穿得很正式啊。」旻欣忽然捏著我的西裝外套說:「平常不都穿得很隨便嗎?」
「今天……其他衣服沒洗好,所以才穿這樣。」我搔搔鼻子含糊帶過。
「真難得,平常的模樣可邋遢了啊。」旻欣追擊般的說著,感覺有些得意。:「你那時候來我們系上課的時候,我就想:這還真是典型的作家形象啊。穿著品味糟得像是把土氣兩個字具體展現那樣。」
「那是以前。」我沒好氣的說。
「所以等等你跟人有約?」旻欣繼續問。
「就說了是因為沒有其他衣服才穿西裝的。」我笑說,試著把謊言圓下去。
旻欣眼睛一亮,說:「這樣的話,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飯,當成作品都完成了的慶功宴?」旻欣雙手撐著椅子,身體向前傾的詢問:「我最近看到一家挺不錯的餐廳……」
糟糕,弄巧成拙了。我暗暗吐了下舌頭。
「抱歉。」不等旻欣說完,我便打斷她說:「雖然沒跟人約好,但我等等……有事。」
「欸……」旻欣有些愣住,這時她察覺到自己似乎表現得太明顯,咳嗽兩聲之後挺直背脊說:「那,下次再約吧?」
「嗯,下次再約吧。」我微笑說。
下次下次,我在內心嘲諷的想著。
晚上七點,我離開了大學附設的工作室,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頭。伴隨著喧囂聲的逐漸遠離,周圍的光色也跟著逐漸黯淡。我開著買來之後幾乎沒什麼機會開到的國產車,一邊聽著手機導航一邊左扭右扭的上山,枝葉時不時的擦過窗戶。
我小時候很害怕回去親戚家,因為晚上坐著父親的車時,窗外那些撫過的枝葉,在幼時的我眼中,就像是鬼魅的手在拍打車窗似的。
如今,我有了不錯的收入,還算可以的學歷,社會上認定結婚也無不可的年齡,我早已不再畏懼那些想像而來的鬼魅。
……取而代之。
我搖搖頭停止胡思亂想,繼續專心在開車上。一個小時後,我的擋風玻璃前方出現「禁止通行」四字。我把鑰匙留置在車上,穿上雨鞋和雨衣後徒步前進。並沒有下雨,我只是希望不要弄髒我身上的西裝。
滿頭大汗的走了不知道多少,最後我終於到達目的地。
「假設真有天堂或地獄的話,赤著腳進入不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嗎?」我望著前方喃喃說著。「所以在自殺時,應該要穿著整齊、儀態整潔才對吧?」說著說著,我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脫下雨衣雨鞋之後,往下看著自己身上的裝扮:乾淨的襯衫、平整的西裝外套、發亮的皮鞋鞋尖。完美,我在內心想著。
然後我繼續往下望過去。
遠遠望去,樹海像是某種黑色而扭曲的巨大生物一般,深邃、沉重,讓人不禁深深被吸引。一整片的黑色隨著風不祥的擺動著,樹葉騷動的聲音不斷削刮我的神經。
而在我的正下方,就像是特地設計好的那樣,有一塊地方光禿禿的一棵樹也沒有,一片葉也不存,乾淨得讓人倍感不自然……且恐怖。
太好了。
如果掉下去的時候被樹枝擋住,不只會因為衝擊力變弱而無法立即死去,更會因為被樹枝刮傷而狼狽不堪,最後在地面花上好幾個小時悽慘死去……說不定還死不掉呢。那樣的結局是我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
可以的話,希望在墜落時可以漂亮的頭部著地,在大腦感受到痛苦之前就先死去。如果可以整顆腦袋瓜子都像西瓜那樣碎掉就更好了,這樣就不會留下難看噁心的表情。
我的名字叫做張秀明。
今年二十八歲,單身男性。喜歡的作品是灌籃高手與銀河鐵道之夜,平時聽的音樂是One Ok Rock和莫札特。
生活過得平凡而愜意。
我對此非常滿足,既沒有過度的奢求也沒有無謂的渴望,一直覺得可以這樣賴活著也不錯啊。
然而,那樣是不行的。
是該去死的時候了。
這是我憑藉自身意志所下的決定。因為想死所以去死,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在遺書上如此寫著。確認遺書上沒有任何錯字之後,我雙手交叉抱胸,身體往前一倒,讓重力帶領我落下。
好像被這樹海的漆黑一口氣吸入似的。
落下的過程中,狂風拉扯著我的身體,讓我無法維持平衡。原本想要如跳水般漂亮的垂直落下,結果卻像是掙扎著不想死那樣地在空中翻來滾去。
眼前一瞬間出現好多景象:夜空、薄雲、山壁、群樹。在輪椅上年邁的母親、國小時心儀的女孩、上大學後自己養的狗、會陪我談些無聊話題的損友……
好多畫面,都是我無比熟悉的。
然而,我卻忽然注意到快速飛掠的畫面中,有一個奇怪的東西混了進來。
下方。
雖然我的身體不受控的瘋狂翻動,但我仍然可以大概確認那個奇怪的東西是在我的正下方。
那是……
展開翅膀的天使。
柔軟而純白的天鵝翅膀,像是要支配景色一般的展開著。而在那純白的中心,宛如少女般的天使正用明亮的雙眼直望著我。
哈……究竟是少女般的天使,還是天使般的少女呢?我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是天使來接我上天堂了嗎?原本一直以為我會下地獄,沒想到我居然還有資格上天堂嗎?
那也……太沒有道理了吧?我笑,只是單純覺得我能上天堂這件事很可笑。話說,我還以為天使會從天上降下來呢,沒想到是從地面飛上來啊……我在心中胡思亂想著。
接著,眼前被漆黑所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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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我張開雙眼,立刻就注意到眼前這個地方並不是天堂。隨處可見的日光燈泡以及天花板,如果天堂是這個樣子未免過於廉價。
明明在臨死之前還有天使過來迎接我不是嗎?可是我現在仍然會呼吸、有心跳,未免太過分了啊。躺在床上蓋著棉被、苟活得恬不知恥。一理解到這個現況,我便難過得想放聲大哭。
我沉浸在悲傷中好一會兒後,才忽然注意到異常。
右手好麻。明明全身都很正常,就只有右手麻癢難耐,就像是以前在學校午休時趴在木桌上的感覺。是壓到什麼了嗎?這樣猜測著的我,將頭往右側一轉。
然後就看到一名少女依偎在我的右手臂上。
大腦一瞬間停止思考。
少女暖陽般的淺橘色長髮散放於枕上,纖細白皙的手半握靠在我的胸口。感受著不屬於我的柔軟與熱度,我感覺到一滴冷汗從我額頭滑下。
等等……我深深的皺起眉頭並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後,重新睜開眼睛。
不行,少女並沒有消失。她依然側躺在我的右手臂上,那個毫無防備的姿態讓人聯想到午睡的貓咪。距離未免太近了,我可以看見她低垂的睫毛與輕輕吐息的淡粉色嫩唇,
在我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嗎?我用沒被壓著的左手按住太陽穴思考著。我該不會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可恥事情吧?遺憾,需要用命償還的犯行又多了一件。
依偎在我臂彎裡的少女髮色相當特別,是溫暖的淺橘色,讓我聯想到向日葵;她的手腕和脖子上都有粗大的灰色鐵環──看起來像是某種囚具一般,上頭有著無數凹痕與切割痕跡,讓人看了不住膽戰心驚。
成年男子與看上去只有國中年紀的女孩子同睡一床,女孩身上戴著粗重的囚具……這種狀況怎麼看都很糟糕。我思索一會兒後,用左手輕輕搖晃少女纖瘦的肩膀。「那個……不好意思?」我輕聲詢問著。
少女皺著眉頭,發出不悅的悶哼聲,身體扭動了一下,竟然是更往我的臂彎裡鑽了進去。我怔一會後,決定暫時放棄。刺激少女顯然不太明智,於是我先看向周圍的環境。
正前方是貼在牆面上的薄電視螢幕,往旁邊一看是上頭放有礦泉水的小型冰箱,再過去是鏡子上有愛心貼紙的梳妝台,而整個右方則是幾乎可以看見裡頭的透明浴室。無論怎麼看都是年輕情侶會去的那種旅館啊……
梳妝台鏡子裡的我用迷惑的神情望著自己。
我有著一張歐美人士刻板印象中黃種人的臉:細眼睛、薄唇,像是用細針繪出的、毫無起伏的白板臉。
我很討厭自己的臉,客套的笑容已經印在上面,眼神之中沒有任何忠誠,整張臉像是戲中畫那樣輕薄沒有重量。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最後決定在盡可能不吵醒少女的情況抽開手臂。首先得要先確認現況,等少女清醒之後再問問詳細經過吧。我一邊想著,一邊小心翼翼的抽開手臂。
然而就在我完全抽開手臂的那一瞬間,少女驚醒了。她就像是被什麼鬼怪驚嚇到那樣的雙眼圓睜。我的動作應該沒有很大啊?就在我疑惑的同時,異變驟生。
強烈如轟雷般的聲音響起。
我感覺雙耳出現嗡鳴的同時,身體被一股巨力撞到牆上。棉被一口氣被掀飛,大量的羽毛轉眼間充滿房間……
驚醒的少女從床上彈起、身體彎曲向前。
而在她背後,純白的天鵝羽翼一口氣展開。
由於那畫面實在太美,讓我不由得屏住呼吸。過於美的畫面,反而給人不真實的感受,好像是某種幻覺那樣。
然而,這樣美好的畫面也就只維持一瞬間。
少女忽然一口氣垂直上升,猛烈地撞到天花板。
日光燈碎裂的聲音響起。
少女在撞到天花板之後,發出「嗚呃」的叫聲,漂亮的小臉痛苦地緊皺著。但少女並沒有落地,而是直接朝向旁邊的牆壁撞了上去。
……這是什麼狀況?我坐倒在房間角落,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誇張的景象:背上擁有天鵝羽翼的少女,像是乒乓球一樣的在房間裡不斷反彈。電視、窗玻璃、梳妝台都受到撞擊而碎裂,無一倖免。
只見少女背後的天鵝翅膀像是臨死掙扎一般的狂亂拍動,飛射出來的羽毛不只能割傷我的皮膚和衣服,甚至深深插進了玻璃和牆壁,就像那羽毛是鋼鐵製作似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舉著雙手抵擋的同時,不禁感到強烈疑惑。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少女被自己背後的天鵝翅膀給帶著亂跑一樣?我腦中浮現小孩子牽著狗卻反而被巨大的狗兒拖著跑的畫面。
「你你你你看戲啊!還不快來幫我!」少女一邊撞來撞去一邊喊著,聲音中混雜著哀嚎。
「幫?該怎樣幫妳?」我迷惑的問著,視線跟著少女一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快點抓住我!」少女喊叫著。
抓住她?我望著高速移動而產生的殘影,內心不禁猶豫。就這樣上前撞到會很痛吧?但不過一瞬間我便釋然:如果能夠撞死不是剛好?而且空中飄散著些微血沫,想必是源自於少女。
想到這裡,我便沒了恐懼,奮力撲了出去。
少女的小腦袋直擊我的側腹,一瞬間我感覺內臟好像要被擠出嘴裡。我拼命壓抑著嘔吐感,把少女用力抱住。
衝擊力讓我們兩個人撞到牆壁上,背後受到強烈衝擊的我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但我沒有放鬆力道,而是更加用力的抱住少女……正確來說,是扣住少女肩胛骨延伸出去的天鵝翅膀。此時我才注意到少女身上的黑色衣服的後背部分挖開了兩個洞,方便讓翅膀伸出。
這麼大一片的翅膀能夠以那樣的速度揮動,想必擁有著異常發達的肌肉。我原本以為會受到強烈的抵抗,卻沒想到那天鵝翅膀在我扣住它之後,竟然立刻安分下來,一動也不動。
眼見騷動總算停了下來,我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既然這翅膀都安分下來了,那我應該可以放開吧?就在我如此想著,並要鬆開雙手的同時……
「你是白痴嗎!不要把手放開!」少女忽然一聲大喝,讓我嚇得趕緊把手抓回去。我滿頭問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能順勢而為的以一個旁人看來一定會報警的姿勢抱緊少女。
吵死啦!玩那麼兇啊!隔壁傳來敲擊與抱怨的聲音,少女扯開喉嚨喊「歹勢啦──」。
隔空對話結束後,尷尬與沉默壟罩在我們之間。
「請問……」我遲疑的問。
「閉嘴!」少女一隻手搓揉著後背,咬牙瞪著我說:「都是你害的啦!痛死了……你要怎麼賠我!」
「是我的問題嗎?」我驚愕的問。
「廢話!要不是你忽然把手抽走,伊麗莎白又怎麼會失控?」
這什麼邏輯?伊麗莎白又是誰?我皺著眉頭,心頭一堆疑問。但少女也沒解釋,只是氣呼呼的望著我說:「不用抱得這麼緊也無所謂!只要有一定程度的肌膚接觸就好。抓著手應該就差不多……好,這樣好多了!」少女一邊嘟嚷一邊抓著我的手調整姿勢,期間不斷回頭注意自己天鵝翅膀的動向,那個動作就像是一家之主倒車時頭轉向後方確認位置似的。
最後少女盤腿坐在床上,只有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
「這樣也行?」少女有些驚喜的望著我:「看來伊麗莎白是真的很喜歡你哦!」
「所以那個伊麗莎白到底是誰?」我忍不住開口詢問,少女愣了一下後,用拇指比著後方的天鵝翅膀說:「就這孩子啊,它的名字叫伊麗莎白。」
我望了一下少女背後莊嚴華麗的天鵝翅膀,再往下看著少女……此時我才有心力關注少女身上的打扮:少女身上穿著卡通風格的鯊魚帽T,下身則是穿著牛仔短褲,一雙雪白的腿颯爽的露在外頭。
跟頸部以及手腕一樣,她的腳上也有巨大粗重的鐵環拘束著。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少女不悅的說:「再看收你錢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別開目光。
果然。
這個女孩並不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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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天使症」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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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經常在電影和小說裡看見,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患者……我停頓了一下後,問說:「還真是意外,每個【天使症】的患者其翅膀都有名字啊,是醫生取名的嗎?」
少女一聽,不禁乾笑搖頭說:「不,是我取的。大概也只有我會幫自己的翅膀取名吧……你知道天使症?」
「大概而已。」我抓抓頭說:「沒多少人不知道吧?很有名的絕症呢。」
天使症,印象中全世界的病例不超過二十人,是經常成為催淚系電影或連續劇題材的絕症。
「【外面】的人居然知道?那你對天使症的症狀了解多少?」少女一把抱住大枕頭,慵懶的將下巴靠在上頭問。外面的人?為什麼她會如此稱呼我?
「好像是會長出翅膀……然後那個翅膀會越長越大,最後把宿主的營養吸光?」我不甚確定的說著。因為長出翅膀而死這種浪漫的性質使得天使症一直都是影視作品的常見題材,與癌症、車禍並列三大連續劇常見苦難。有一說是如果不知道劇情如何推進,先讓人得個血癌或長個翅膀就好。
少女一聽哈哈大笑說:「外面的人知道的是那種版本啊!也太酷了吧!」
「不然該是如何?」我看著少女捧腹大笑的模樣,不禁也覺得好笑。
少女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沒有理會我,反問說:「你在那個懸崖邊是要幹嘛啊?自殺嗎?」
被少女這樣一提,我的好心情一口氣煙消雲散。我搖頭說:「不是。」
「不然你怎麼會掉下來?」少女繼續追問。
「摔下去的。」我快速的說。卻是在我說完後,少女便露出狡猾的笑容,右手從牛仔短褲口袋裡抽出被折得歪七扭八的信件……
「嗚!」一看到那信,我連忙伸手要去奪回。但少女反應快速的向後面一擺,不讓我碰到。雖說以我的身材而言真要伸長手去拿信也不是不可,但是那樣就會無可避免的整個人貼近少女的身體……猶豫一下後,我嘆著氣把手放下。
卻是見到我放棄之後,少女反而靠近我賊兮兮的甩開折疊的信紙,咳了兩聲以後用做作的聲調說:「因為我想死所以去死……」
「……別念啦。」我皺著眉頭說,少女眉毛一挑,愉快的問:「這難道不是遺書嗎?還想騙我啊~」
嘖,我不禁咋舌。遺書是我打算死掉之後給人看的東西,在還活著的時候被人看見只有羞恥兩個字可以形容。
「為什麼你要自殺啊?」少女感興趣的望著我問,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被女朋友甩了嗎?是因為太著急想要親親被討厭了吧!」
「……才不是。」我沒好氣的搖頭否認。
「不然是怎樣?」少女上下打量著我:「你看起來一臉處男。」
我嘆著氣說:「我要把手抽開了。」
「別別別……大哥你有那裡酸痛嗎?我幫你抓龍~」少女安撫般的用手掌快速摩擦我的手臂,說:「你這傢伙也真無情,居然這樣威脅救命恩人。」
「什麼救命恩人?」一聽到這話,我不禁眉頭緊皺。難道我沒死成都是她害的?
「你跳下來,剛好被亂飛的我撞到。」少女來回指著自己和我說:「因為你的緣故,伊麗莎白安定下來了,所以我就順勢把你帶回來了。」
我皺起眉頭,愣了好久後才緩緩說了個「蛤」。
「唉。」少女嘆了一口氣。「看來要解釋很久。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陳。」我若無其事的撒謊。
「這麼警戒我啊?張秀明先生。」少女掏出我的證件笑說。
……對喔,我昏迷之後十之八九是這小鬼把我帶到旅館的。居然順勢摸走我的錢包,看來這小女孩大概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話說回來,她是怎麼通過旅館櫃檯的啊?
少女用手指把證件彈回來給我,百無聊賴的說:「我叫做蘇俐,總之先點個客房服務吧,邊吃邊聊。」
「……我沒錢。」我聳肩說,雖然不知道一般而言是怎樣的狀況,但我猜測應大家自殺時應該都不會攜帶大量金錢在身上。死都死了,用什麼錢?
「我有。」
自稱蘇俐的少女維持著左手抓住我右手手腕的狀態,伸長手把掉到床下的大型運動背包抓過來。拉鍊一打開,裡面全都是成捆的鈔票。
我看了不禁咋舌說:「妳怎麼有這麼多錢?」
「沒什麼。」蘇俐擺手說:「偷來的。」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超自然,讓人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
過了一會兒,我們在滿是羽毛和家具碎片的地板上開始用餐。漂亮的盤子上擺滿雞塊薯條這類炸物,蘇俐一邊舔舌頭一邊擠上大量美乃滋。
「妳這樣很不健康。」我看見盤面上滿滿的白色黏稠物體,不禁皺著眉頭說。
「想自殺的人不要跟我談他媽的健康!」蘇俐一把用叉子串起好幾根薯條,一口氣全部放進嘴裡,臉變得像是倉鼠那樣圓滾滾的。她一邊咀嚼一邊幸福的瞇起眼睛,好像吃的是什麼天上美味。
「回到正題吧。」我望著滿是美乃滋的炸物,不禁倒胃。嘆了一口氣後我推開盤子說:「妳剛剛說是妳救了我,那是怎麼一回事?」
「耶急啦。」蘇俐口齒不清的說:「先粗飯,很餓內。」
看來只能等了。反正我這條命早該死的,倒是不介意等待。過了約莫五分鐘左右,一大盤炸物就這樣被她掃光。蘇俐大口灌下一整瓶可樂之後,爽快的打了個超大聲的飽嗝。
「可以說了吧?」我沒好氣的問。
「可以可以。」蘇俐舔著手指說:「不過在談到怎麼救了你這個話題之前,恐怕我得先解釋一下天使症的真正症狀。」
「這有什麼關聯?」我不禁狐疑。
「不然很難解釋後面那部分說。你剛剛就沒聽懂不是嗎?」蘇俐厭煩的擺手說著。
……這我倒是無話可說。
蘇俐用手指抵著嘴唇,思索了好一會兒後,才終於開口:「從這裡開始說好了……天使症的患者,一出生就會有翅膀。」
「嗯嗯,越長越大然後會吸走營養。」我插口說。
「才不是,不要插嘴!」蘇俐打了一下我的手背後繼續說:「雖然的確會隨著患者一同長大,但才不會吸走營養!我才不會變成新圓結衣在電視劇裡那副瘦巴巴的樣子!真是的,就是因為電視亂演大家才會有錯誤的認知。」
「原來妳也有看啊?【一公斤的羽毛】。」我詫異的說著。那就是以天使症為主題最為知名的催淚系日劇。「不過比起主角,我更喜歡演她妹妹的志田愛加。」
「哼,你根本不懂,演爸爸的界雅人那演技才是一絕……」蘇俐雖然嘴上抱怨,但似乎很喜歡那部作品。
於是我們兩人滔滔不絕的談論了起來。
「不對!」過了好久後,蘇俐才一愣回過神來,說:「聊偏了啦!都是你……我原本談到哪裡?」
「翅膀會越長越大。」我有些好笑的接口說,不是妳聊偏的嗎?
「對對對……」蘇俐用手指按著太陽穴說:「天使症患者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歲,通常會在成年之前就死去……而那死因並不是營養不足。」
「不然死因是?」
「死因是消失。」
蘇俐用很平常的語氣和表情說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愣了一會兒後,用姆指按住眉間,頗有些頭痛的問:「可以再說一次嗎?」
「是、消、失!」蘇俐哼聲說:「瞧你一副不信的樣子。」
「妳說是翅膀會把自己掐死還比較有可信度。」我想了一下剛剛的畫面……她身上的翅膀感覺真的有可能這樣做。
「差不多啦,都是被翅膀害死。」蘇俐聳肩說著:「不只是我,所有天使症患者都無法控制自己的翅膀……應該說本來都能有一定程度的控制,但隨著翅膀越長越大,控制會逐漸困難,最後完全失控。」
那為什麼現在好好的?我心裡固然疑惑,但總算是忍住沒打斷她。
「而失控的翅膀會一直試圖把患者帶向天空。」蘇俐說著的同時,身體大幅度後仰,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如果不拘束住患者的話,翅膀會強行讓患者往天空飛去,不斷上升、不斷上升。」
「那些鐵環……原來如此。」我喃喃說著,並望向蘇俐手腕和頸部的粗大鐵環,那些大概就是為了不讓翅膀帶走患者而綁上的拘束工具。「死因是高空的窒息或因為氣壓變化導致的……」
「不。」蘇俐搖頭說:「飛到一定高度之後,患者就會消失在天空之中。任何觀測儀器都無法得知患者最後去了哪裡。有人說他們最後去了天堂……但從結果而論,就是從這個地球上徹底消失了。」
聽起來有夠超現實。
相信與否都無所謂就是,畢竟與我無關。但要說的話,我認為蘇俐並沒有說謊。如果隨便換成別人的話我或許不會相信吧,但今天是天使症患者本人親自說明。
或者該說,要說謊的話,還有更聰明的說法。沒有必要特別用這種難以取信別人的台詞,更何況對我說謊有什麼意義嗎?
所以。
「所以你們天使症的患者都要戴著這樣的拘束具、關在鋼鐵牢籠裡面嗎?」我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蘇俐手腳那粗大的鐵環說。
「嗯。」蘇俐淡然的說著:「我們會被關在特製的無門無窗房間。患者的情緒會刺激翅膀的生長速度,為了經常讓翅膀保持休眠狀態,我們不能看太刺激的節目和讀物,只能看被篩選過的……所謂的【優良讀物】。」蘇俐翻著白眼,手指在太陽穴旁轉動,一臉嘲諷的說:「現在鎖鏈是被我切掉了,但平常是會被拘束到連動都很難動的程度,所以我們的肌肉相比一般人都退化得很嚴重。」
「這……」
根本就是監獄了吧?我望著蘇俐異常細瘦的肢體與身軀,腦海裡出現鳥兒被關在鳥籠裡的那個畫面。
「不能動手術切除翅膀嗎?」我望著現在很安分地垂散在地上的巨大翅膀說。
「歷史上第一個想這麼幹的醫生被翅膀一刀腰斬了。」蘇俐若無其事的說著恐怖的事情。她用手指劃過肚子前方,翻白眼吐舌頭,嘴裡不斷發出怪聲音,也不知道是模仿血噴出來的聲音還是死前的哀嚎。「別看這個翅膀很柔軟很好摸,只要刺激到它就會發飆……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拘束工具是綁在我們身上,而不是在翅膀上頭?切除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雖然……」
蘇俐忽然一個停頓,神情怪異的轉移話題說:「還在嬰兒時期的翅膀就擁有足以殺人的力量,而且我的伊麗莎白現在力氣已經大到連貨車都能拖得動了。」
她剛剛在「雖然」之後打算說什麼?雖然很在意這點,但我還是先微微的拉遠和伊麗莎白小姐的距離,剛剛那番話著實嚇到我了。總覺得它似乎在微微起伏,不會是在呼吸吧……不對,既然貨車都能拖動,那我剛剛怎麼一抱住就停了?
「但這樣也只能拖延而已。」蘇俐苦笑繼續說著:「翅膀的成長沒有上限,不論怎麼拘束、怎麼延緩翅膀的成長,終有一天它會能夠斬斷任何鋼鐵牢籠,帶著患者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聽到這裡,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既然患者都會被囚禁著,那為什麼蘇俐會在這裡?我腦海裡浮現蘇俐說過的話語。
【一開始都有某種程度的控制權。】
【現在鎖鏈是被我切掉了。】
「等等,難道是妳自己把翅膀……」我睜大眼睛說。蘇俐微微一笑,順著我的話說下去:「是啊,我故意刺激翅膀長大、在還沒徹底失去控制權之前用變強了的翅膀砍斷拘束具。」
「……這樣不就等於是自殺嗎!」我瞪大眼睛,愕然的說著。翅膀的大小若與患者的壽命成反比,這樣無異於主動縮短壽命。
「或許吧。」蘇俐坦然的說著:「但比起在空無一物的籠子裡孤老,我更希望好好的見識一下這個世界……即使那會讓我的死期提前。」
我用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蘇俐,她卻搖頭笑說:「原本要自殺的人說出剛剛那句話還真是諷刺。」
……真是令人不悅。
我用力抓抓頭,看了一下蘇俐那無所畏懼的模樣,不禁有些洩氣:現在的小朋友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己?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搖頭說:「妳不覺得家人會很擔心嗎?要是妳死了,妳的父母會有多難過?」
「什麼家人?」蘇俐失笑著說。她露出一副「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帶離父母,從那之後就一直被關起來。他們大概早忘了有我這個女兒了吧?」
「嗚……!」我一時語塞,雖然想要糾正些什麼,卻連一個字也都無法擠出。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蘇俐嘿嘿一笑說:「我可不是為了自殺才會跑出來的喔,我是為了尋找能解決天使症問題的辦法!」
「明明就連專業醫生都找不出來?」我按著額頭苦笑說。
「他們又沒有罹患天使症!」蘇俐拍拍自己的翅膀說:「我原本也很痛恨這對翅膀,但當我意識到再怎麼哭喊這對翅膀也不會消失之後,我就決定不再自怨自艾,而是去殺死這個無聊的現實!」
「……這樣啊。」
我也只能說出這種無力的話。這個人並不是沒有想清楚就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女,而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是貿然指責的我不對。
「而且,我也已經找到辦法了。」聽到蘇俐這樣說,我愣了一會兒後快速的問:「什麼辦法?」
一說完,我才發現蘇俐正用右手指著我。
「啊……?」我皺起眉頭。
「你以為失控的翅膀隨便哪個力氣大的人都可以阻止嗎?連貨車都拉不住耶!」蘇俐戳戳我的胸口說:「我的小伊麗莎白昨天已經完全失控了,就在我要被帶上天空的時候,剛好撞到了要跳崖自殺的你,結果失控的翅膀竟然就這樣停下來了……雖然很難以置信,但你具有抑制天使症的力量。」
「真的假的……」我望著自己跟蘇俐相連的手。姑且不論怎麼這麼剛好,我居然擁有能抑制天使症的能力嗎?
「沒錯。」蘇俐微笑說:「讚嘆秀哥感謝秀哥。」
「秀哥是在叫我嗎?」我不禁翻白眼說:「很難聽啊,別這樣叫。」
「你也可以叫我小俐啊。」蘇俐無所謂的攤著手說:「好啦,就叫你阿秀。」
「我是無所謂。」我隨口說著,同時內心思考著:真令人感慨啊。沒想到我這個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麼被人需要過的傢伙,居然會擁有這麼重要的能力。
「這樣的話,妳該不會要把我送去實驗室解析嗎?看看為什麼我可以抑制天使症?」我忽然想到,忙問。
「那是之後的步驟。」蘇俐興奮的左右搖晃說:「在這之前,你就跟著我一起到處亂玩吧!玩到盡興為止!」
「只要做出解藥之類的,妳不就能自由了?」我不禁好笑的說。
「誰知道要多少年的時間?」蘇俐露出苦瓜臉說:「而且我利用翅膀偷了很多錢,一回去肯定要被逮捕的。」
這傢伙……真是的。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後,說:「可是,我是無法陪著妳的……就連實驗室我都不會去。」
欸!蘇俐露出彷彿晴天霹靂打中般的表情。
「妳忘了嗎?」我苦笑說:「我可是打算要自殺的人耶。被關到實驗室還怎麼自殺?」
「不要自殺就好了嘛!」蘇俐雙手用力握著我的右手,小嘴巴不滿的嘟了起來。我不禁好笑的搖頭說:「不行,我要自殺,這是已經決定好的答案。」
「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世界有多美好啦!」蘇俐焦急的說著,不斷上下甩動我的右手。「跟我一起環遊世界到處吃吃喝喝很快就不會想要自殺了啦!還是因為你不受女生歡迎?來啦做一下就不會想自殺了啦!」
蘇俐說著說著竟然就要脫掉上衣,我連忙按住她的手說:「才不是那個原因,誰會因為那樣就自殺啊?」
「不然是什麼原因?」蘇俐皺著眉頭,一臉不解的望著我。
「……」我沉默著和蘇俐對視好一會兒後,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這樣吧。」我平靜的說:「我陪妳一個禮拜的時間,看妳要去哪裡我都奉陪。但在一個禮拜之後,我就會自殺。到時候妳就帶著我的遺體回去讓專家研究。」
蘇俐癟著嘴,一副完全無法接受的模樣。也是,說不定我死掉之後抑制天使症的能力就會消失也不一定,沒有人能給予保證。
「……我有可能會死耶!」蘇俐小小的嘴巴用力抿著,一臉忿怒的看著我說:「而且說不定你的存在可以解救所有天使症的患者!你都不會想說要為了拯救大家所以不要自殺嗎?」
「那樣很好啊。」我百無聊賴的說著:「大家都死掉的話就不用擔心任何事情了,我不認為那是壞事。」
看見我的表情,蘇俐愣了好一會兒後,才一臉不以為然的發話。
「那你現在就去死啊!」蘇俐不屑的說著:「如果死掉真的那麼好的話!現在就用這刀把脖子抹了!」說著說著就把運動背包裡不知道放著幹嘛的美工刀丟到我前面。
「我想死的有意義。」我用手指捏起刀尖隨意抖動著,聳肩無聊的說:「就算全世界都不需要我,我也需要我自己。所以我要用自己能接受的死法去死。」
見到我如此鎮定而理所當然的談論死亡,蘇俐忍不住吞口水,看見她這副天真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價值觀天差地遠,也難怪她會嚇到。
「妳都說過自己是抱持著會短命的決心逃出來的不是?」我淡然的搖頭說:「我不救妳不等於我殺了妳,我沒有義務為妳的、還有其他天使症患者的性命負責。我又不是你們的父母。」
「一個禮拜太短了!」蘇俐氣呼呼的說著。
「不願意就算了。」我淡然的搖頭,作勢要把手抽開。沒想到蘇俐一個咬牙,巨大翅膀倏然一捲,就這樣把我固定在半空中。我試著擺動身體,卻連一毫米都無法動彈。
「我不會讓你自殺的!」蘇俐喊著。
「我也可以咬舌自盡。」我平靜的說著。
「才不會。」蘇俐嘲諷的笑說:「你才不想隨便死掉,你自己不是才說過嗎?」
……嘖!我在內心暗暗咋舌。蘇俐接著說:「而且現在醫療技術很進步,你咬舌的瞬間我就立刻飛去醫院,不會超過十秒的。到時候你在醫院嘴巴被塞住雙手被綁著,看你要怎麼自殺!」
……糟糕。
我試圖掙脫,卻絲毫感覺不到翅膀有因為我的力量而受到影響。力量與立場都是對方佔上風,這樣下去我會被逼至想自殺也辦不到的境地。
「且慢,我們再討論看看吧。」我忙說。
「不要想騙我!」蘇俐露出虎牙威嚇說:「我會看出來的!」
「妳曾經說過自己出來的目的之一是尋找治療天使症的方法。」我努力回想蘇俐目前為止說過的話,拼湊出可以當成籌碼的結論:「這個方法不可能是在路上邊散步邊尋找能抑制天使症的人吧?遇到我是剛好,妳原本的打算是什麼?」
蘇俐警戒的瞇起眼睛打量著我好一會兒後,才緩緩的放我下來。她從運動背包裡拿出一疊資料給我看。雖然是英文,但以我的程度而言還算勉強可以看懂。
「這個醫生的名字叫做許茜夏。」蘇俐用手指彈著紙張說。
「這個醫生做了什麼?」我往下望去,卻發現到處都是醫學專有名詞,不禁有些懶了,直接詢問。
「她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成功切除翅膀的醫生。」
我望向蘇俐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發現她是認真的。原來如此,她在提到切除翅膀的時候說的「雖然」……我沉吟一會兒後,問:「既然能夠切除翅膀,為什麼沒有留下病例記錄和那份技術?」
「因為包含許茜夏在內的一切都是傳說。」蘇俐用手指在太陽穴旁邊轉圈說:「機構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情,說許茜夏在多久以前帶著成功割除了翅膀的天使症患者大搖大擺的回到家鄉什麼的……但具體的方法和緣由,卻沒有人知道。甚至連許茜夏來自哪裡都沒有概念。」
……聽起來就像是騙人的。該不會是那個機構的人在晃騙蘇俐吧?但仔細想想,這根本沒有意義。
「妳相信?」我望著蘇俐問到。
「當然要相信啊。」蘇俐鼓著嘴說。
我低頭看著資料上的照片:許茜夏是一個神情嚴肅的紅髮女性,表情不悅的像是全世界都得罪了她一樣。她在照片裡頭將一頭紅髮綁成高高的馬尾,身上穿著喪服般的黑衣。
我繼續翻頁,接下來的好幾張都是地圖。上頭有大量標記和筆記。
「這是……許茜夏醫師的出沒記錄嗎?」我一邊翻頁一邊問。
「嗯。」蘇俐點頭說:「是近幾年在社交軟體上的出沒地點。在失去行蹤之前的點都是在高雄,基本上都被我找過了……」說到這裡,蘇俐有些懊惱的皺起眉頭。這樣想想,我當初也是在高雄的阿蓮山上自殺的,原來蘇俐出現在那邊是有理由的啊……
這難度也太高了。也許許茜夏今天在那裡,明天卻不在呢?考慮到時間因素,可能性就有無限大。與其執著於地毯式搜索……我盯著資料一角,說:「許茜夏年輕時曾在台東住過?」
「嗯?」蘇俐一時沒反應過來。「對啊,她小時候好像是住那邊。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應該沒有參考價值吧?」
「正好相反。」我搖頭說:「前提是,許茜夏是技術高超到可以切除翅膀的醫師。很有可能在妳待過的那個機構效力,但是連在那邊的人卻都無法聯絡她……那就只能從過去著手了。」
「什麼意思?」蘇俐怔怔的說。
「我要找的不是出沒地點,而是聯絡方式。」我用指節敲打紙張說:「從家人或朋友著手,問問看是否能夠直接聯絡到許茜夏本人……我認為這比毫無方向的搜索要有效的多。」
「所以要去找她的老家或是讀過的學校對吧!」蘇俐會過意後,神情逐漸興奮起來。「只要找到她的家人或以前的同學,就一定能問到她的聯絡方式!」
「不一定。」我搖頭說:「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可以找到關於她家庭的資訊,屆時從那邊著手就能一步步逼近許茜夏。不過,這邊並沒有當初許茜夏就讀哪個學校的資訊,恐怕還要花點時間尋找。」
「你好厲害!」蘇俐一邊跳躍一邊拍打著我的肩膀。「簡直就像是小說裡的偵探那樣!」
「既然這樣,我就把期限定在找到許茜夏之後吧。」我苦笑說:「只要找到那個許茜夏,你也就不需要我了吧?」
「好好好!」蘇俐滿面笑容的點著頭。「到時候你要怎麼自殺我都會幫忙你!還可以飛到希瑪拉雅山上幫你灑骨灰!」
那時候妳的翅膀不是已經切除了嗎?我在內心暗自好笑。
「這樣的話……」我望著資料思索一會兒後,說:「先回到我家吧,我用電腦搜尋看看有沒有相關資料。」
蘇俐猛點頭,看來她自己也沒有太深入想過,有人幫她出主意便一個勁的贊同。就在我們要離開房間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這個房間怎麼辦?」我望著杯盤狼藉、宛如颱風過境般的旅館房間。
蘇俐吐著舌頭,放了一塊鈔票磚頭在地上,說:「我們趕快逃走!」
這小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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