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故事 - 漂流

001

洋子跟東清在27歲時，做了個重大決定。

「到那裏什麼都不要帶，我會找個勞動的工作，妳就煮飯就好。」

洋子眼裡有微光。

「我們可以養肥嘟嘟的羊、跟溫和的牛。」

東清望著她微笑，右手撫上洋子臉龐。「妳喜歡毛很多的羊，胖胖的，很可愛。」

洋子的笑容，燦爛得如東京街頭，燃燒無比生命力、對未來一無所知的火熱青春少女。

「訂機票吧。」

002

27歲，二十一世紀，世界正便利得令人有時候會訝異。

如果不去注意衣索比亞或柬埔寨的生活狀況，生活在東京的他們，可以定義為完美的生活---而東京，就是他們的世界。

二人是大學同學，雖不是像東大那樣，充滿著一堆怪癖很多的天才少年讀的學校，也不算差。

畢業後持續交往，結了婚，各自在不同的跨國企業上班。

東清的雙腳纖細有肌肉，肩膀也略為寬闊，是故，他喜歡穿著西裝上班的自己---那很時尚、很有型，尤其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響，讓他覺得自己稍微那麼有點價值。

洋子雖喜歡居家時穿著寬大衣服的自己，勝過上班時線條整齊、乾淨明亮的襯衫窄裙，但每日全心投入工作的那份專注，是跟日昇日落一樣等級的迷人習慣。

而她最喜歡拎著紙袋從車站附近的快餐店走回家的每個黃昏，裡面裝著的是她跟東清都愛吃的生魚片。

「家裡的東西怎麼辦？」

「都便宜賣掉吧。」東清回。

003

在飛往西藏的飛機上，東清望著窗外，被侷促在一個長方形框框內的白柔雲朵和湛藍天空，想起了東京的一切。

上班時只要捱過沙丁魚罐頭般的電車，出了站，走向公司的路上，行人雖多得像漁夫用流刺網捕到的大魚小魚般朝自己身邊湧來，仍是可因展開了全新的一天之喜悅，還有晴橫日空的清亮樂觀未來期待。
中午跟同事到公司附近的小餐廳用著鰻魚飯、豚骨拉麵、燒肉…還有數不清的黏附在金融密切流動的市中心這些供食之處的美食，覺得毫不吃虧---而且有種頗有重量的價值感，縱使一份雞肉咖哩飯要價1000日幣。
自己跟洋子之間總有種不需多言、而且非常遠離擔憂情變的安心感；只要一通電話，他就可以和同事村龍在下班後，泡在居酒屋繼續嚐著鹹到很危險但又很適合喝著500ml啤酒的胃---那串烤牛肉總是這麼精美跟濃香。

只要在醉醺醺地回家後，把酸臭的襯衫、衣物丟進洗衣籃裡，再輕聲地爬上床，一切都如往常般平靜。

東京街頭那些花漾耀目的高聳招牌、極度精煉運用一切可用空間的巧妙安排呈現出的精緻景致、衣著時尚的來往人潮。

然後現在跟洋子要到西藏生活。

「那裏只有牛、無垠的天空和一堆石頭吧？」心想著。

004

「我們去西藏吧。」

東清憶起那個夜晚洋子這句話，硬生生插進自己腦中毫無所思的瞬間。

「好啊。」

自己也不確定那時這句回答，是不是百分百確定。

住處的東西全便宜賣了、沒賣掉的都捐了出去。

幾本介紹莫內、林布蘭、梵谷、孟克、達利的書；幾本尼采語錄、齊克果、卡繆、卡夫卡；除濕機、360度冷風扇、矮餐桌、鄉下大叔手作的瓷碗瓷杯、Acer的筆電、冰箱、烘碗機、洗衣機、書櫃、投影機。

「我買的DVD怎麼辦？有小津安二郎、黑澤明跟北野武的片。」

「捐給圖書館吧。」

「那諾蘭、昆汀、星際大戰、魔戒、王家衛、高達、楚浮呢？」

「有些沒聽過，送給村龍吧。」

全部送出去後，空蕩蕩的家，竟有種混雜清新和寂寞之感。

「到西藏後，我們是不是要自己蓋住的房子？」洋子問。

「應該吧。」

她臉上的笑容，比楚浮的片還絕美。

005

到了西藏，空氣非常地稀薄，二人花了好一陣子才適應。

東清有隱性的藝術細胞，這他自己知道，立於那一片硬涼荒野思考了好一陣子，組織好蓋房子的步驟，便動工。

洋子的力氣小，只能做些旁枝末節的工作。

「應該要跟周圍的人家用什麼東西交換羊群牛隻。」東清說。

「奶奶給我們的玉墜？」

東清抬頭望著那寬闊得令人心痛的穹般日空

「好。」

006

「你們的祖先，打過我們。」

東清跟洋子的房子終於蓋好，這夜應了一里外的鄰居之邀，在其住處共飲共食晚餐。

這句聽起來，不像挑釁、但又些微刺耳。

「我不知道，那時我還沒出生。」東清回。

那家人一聽這句，全笑了。

東清除了藝術細胞，於人世間的機智避難，總是有那麼一套。

「幫你們牧羊一個月，給我三隻母羊、三隻公羊，可以嗎？」東清問。

「你得每五天，就來我們這兒喝酒。」

東清跟洋子笑了。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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