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 Penana

又是一個那樣的傍晚。

一個人，背著沉甸甸的書包，離開了捷運站，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冷冽。

走在這條逐漸熟悉的街，她刻意的放緩腳步，心裡總納悶明明沒做甚麼卻格外的疲倦；上大學也有段日子了，生活漸漸有了自己的步調，但說實話，一切卻不如預期的那般閃亮，甚至荒謬。

經過公園，一群小孩在嬉鬧，大人們坐在長椅上話家常。

乎有一股羨慕之感從她心底油然而生。彷彿昨日的童年，那時的她可能連「煩惱」二字都寫得歪七扭八。

不，也許未必。

她不敢說自己有多麼成熟，但有些事，讓她感到自己的生命軌跡似乎有點超前。

紅燈。

站在路旁，她想起一段生活、一些回憶還有，一個女人。

她深深地呼了口氣。這個女人對於她的人生造成很大的改變，好的，不好的，默默地塑造今日的她。

當時的她剛從大陸回到台灣，從與父親生活轉換成跟母親同住，而那個女人至此也走入她的生命。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姊姊嗎？」母親笑吟吟的摸摸她的頭，於是她開始叫那個女人「姊姊」。

姊姊是母親的同事，小母親十歲。她與他們住，一住就十年

十年。

對，她一直想要一個兄弟姊妹，但從來沒人告訴她，原來實現一個願望的代價那麼大。漸漸地，她後悔了。

記得第一次，她惹姊姊生氣，是因為在剛剛的對話中姊姊責備了父親，少不更事的她也只是笑著接了一句「沒這麼嚴重吧～」，卻換來一句咒罵和摔門聲，留下顫抖的她與無奈的母親；她很困惑，不解自己哪裡做錯，既使父親是個失敗的人，他畢竟還是她的父親，最令她感到難受的是，母親的態度與表情，像是在責怪自己小孩為何那麼多話，也許母親真的很氣父親吧！於是她默默地將疑問吞下，乖巧的低聲下氣地道了歉，因為她不想讓大人生氣，尤其是她母親，她想當個好女孩。

韶光荏苒，八歲的女孩長成十八歲小女人。

這十年，常常連自己怎麼被罵的都不知道；被翻日記，從此她不再寫日記；被以整理名義翻抽屜，漸漸養成她藏東西的壞習慣，母親都說這是她自己天生的陋習，她只是聳聳肩摸摸鼻子；常常掃到颱風尾，常常做甚麼都不對．她變得不愛和他們分享她的生活，更別說內心世界，他們越是想闖入大門越是緊掩，於是他們開始責怪她為何都不把他們納入她的生活中，也許他們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是哭著走進教室；也許他們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她站在二樓後陽台偷偷掉淚，想著如何逃離這一切，她很清楚，一躍而下絕對不是辦法，於是她立志考上北部的大學，回去和阿姨住；也許他們不知道……不，他們不會知道，他們只會認為這是她不夠堅強，不夠勇敢，不夠成熟。而她，永遠在將自己成為他們想要的她，很努力的。

高三那年，姊姊的父親癌症，來花蓮就近治療照顧。忙著學測的她，不再被當成箭靶，反倒是母親與姊姊吵得不可開交，以前並不是沒有爭吵，只是那段日子裡頻率特別高。他們吵架，她並不會漁翁得利，反而遭魚池之殃。

回想起來，都不由得佩服自己，竟然含著淚、咬著牙也就這麼走了過來。

那時的她，最快樂的就是去學校讀書，遠離一切情緒；但每當回家，看見母親微腫的雙眼，即使戴了眼鏡與無法遮掩，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怒氣，憑甚麼？到底為什麼需要對那個女的這麼低聲下氣、百依百順？

也許是翅膀硬了，高三的她就像即將離巢的雛鳥，她不再是曾經一味討好他們的女孩，但還是甚麼都忍了下來，就因為母親的一句「好聚好散」。

她不喜歡看見母親哭，但也許你會問，為什麼母親不選擇離開？她也常常在問，而且近乎懇求，母親卻總是回答：「若是在別人有困難的時候離開，你不覺得太不厚道了嗎？更何況姐姐這麼幫助我們，她就像你的嚴父，她想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她都是為你好……」其實母親也有想要離開的念頭，但總是像在眷戀甚麼，或是在不捨甚麼。

母親和姊姊之間時否有些甚麼，她不想猜，也不願猜。

但她一直都覺得母親比較愛姊姊，即便她才是親生的。

終於，如願考上北部的學校。

她不想再忍了。

在她準備離開之時，本以為最後的時光也許會留下一些美好回憶，卻恰恰相反，對於那個女人，她終於不在只有被罵的份，從挨罵變爭執，她成長了不少。

那兒，承載太多眼淚與回憶，她知道她一離開便不會想再回去。

最後一個紅燈變綠燈。

她默默穿過馬路，腳步越跨越小。

最後一次跟姊姊吵架，是在電話上。

那是她剛到台北的電話，講著講著，她哭了，他們說了甚麼都已經不重要，她只想遠離這一切，即使用最狼狽、最殘忍、最傷人的手法，她不在乎。

「拜託」早就泣不成聲地她。

「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