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露珠的濕氣從屋外透了進來，床上的男人正喘著大氣，從遠處就能聽見他肺臟深處傳來的嘶啞。幾杯清水過後，男人終於冷靜下來，但一隻手仍警戒似地覆在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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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角灰白的男人起身邁向室外，他的身形消瘦，像顆隨時會斷裂的乾枯白樹。老翁的目光渾濁，好似過去擔任左徒的榮光是場誤會，渾身的熱情與憂慮也失去了傾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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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名叫屈原，自從秦白起出兵，槐君便日日出現在他的夢裡。夢裡的他不是臣子，槐君也不是帝王，他們是在沙場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上輩子兩人先後戰死，不知為何只有屈原保有過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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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勉強能棲身的草屋漸遠，老翁的步伐在泥地上畫出拖行的痕跡，行動雖慢但方向似乎十分明確，就像是有人在不遠處牽引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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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兩人生於貴冑之家，在險惡的時代裡為各自的家族賣命。槐君是屈原最強大的左右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槐君為自己擋過多少刀箭屈原都記得，這輩子換他協助槐君治理國家，再辛苦屈原都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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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的袖口和鬍鬚微微擺動著，粘膩的身子也變得清爽，屈原知道離江邊不遠了。他已經能想像籠罩在無盡的白紗下，那一大片映著濃綠的靜謐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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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一世不用再習慣鎧甲上的鮮血，兩人也不用再拿彼此的遺言開玩笑。沒想到官場比戰場更凶險，不但殺人於無形，更能輕易葬送百萬性命。無論屈原多麼想償還槐君的恩情，他最終還是敵不過國內的權貴與秦國，只能步上流放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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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的啼聲由遠而近，在如鏡的水面留下嬉戲的波紋，屈原的下擺因雜草變得濕冷，鞋子上也滿是軟泥。槐君雖日日在入睡後現身，卻不曾聽他喊過一聲平君，或許槐君是在提醒自己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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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都已破，滅亡的齒輪越轉越快，懷著對來世的奢望，屈原的雙腿離水邊越來越近。他希望下次兩人相見，能遠離戰場與朝堂，別當什麼權貴，也不要有上下之分，一起當市井小民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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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很冷的，別再往前走了。」稚嫩的童音在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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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快去別處玩吧。」屈原擺擺手，繼續往水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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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會著涼的，您的下擺都濕透了，到槐兒家坐坐吧！我娘做的糕餅可好吃了。」男孩發出使勁的聲音，老翁的衣擺眼看有幾處要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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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兒？」聽見熟悉的名字，老翁特意回頭打量年約五歲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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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看起來有模有樣，臉上和卻帶著不少髒污，柔軟的頭髮裡也藏著葉子，看來是個靜不下來的孩子。不止玩性像槐君，男孩的臉蛋也像槐君，手上與臉上的痣更是長在同一個位置。老翁露出苦笑不再掙扎，任由男孩牽著他走，直到兩人融入紛亂的市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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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襄王二十一年，在拜訪過男孩家的當晚，屈原於睡夢中與世長辭。一個月後，男孩家隔壁的藥舖生了個兒子，乳名為平。槐兒特別喜歡平兒，總是偷拿家裡賣的糕餅給平兒吃，而且去哪裡都要帶著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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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情誼一直延續到成年，楚國在秦的蠶食鯨吞下日暮途窮，為了躲避逐漸崩壞的世道，兩人帶著家人一起隱居山林，從此再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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