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漁父在江邊撒網,仔細數來,這事他早在這條沅江邊做了幾千、幾萬回,大魚、小魚彷彿已司空見慣,當然,能吃得飽是最好。
遠處傳來歌聲,他聽不出那人在吟唱什麼內容,卻隱約覺得那歌聲裡透著些許的淒涼,但老漁父仍舊繼續手邊的工作。
也許是誰家年邁的父母老死了吧,死後才要做孝子可真是……老漁父想到家中孝順的孫女兒,覺得自己倒慶幸了許多,他唱起歌來,試圖掩蓋那淒哀的歌聲。
那歌聲愈來愈近,近到老漁父的的聲音都快被蓋過去,於是他回頭一看,才發現背後站了一名男子。
他是……
男子面容憔悴,卻穿戴整齊,好似一位書生,老漁父憶起鄰居曾說三閭大夫遭到流放的消息,便出了聲試探:「您不就是王上身邊的那位三閭大夫芈平先生嗎?為何淪落到這步田地呀?」
男子聞言,頓時悲從中來,道:「天下之人渾濁不堪,唯有我不與他們同流合污,所以王上和那等愚人將我放逐了。」
眼前高高在上的三閭大夫是天上的雲,而自己只是地上的塵,家中有老小,還有一個待嫁的孫女兒,一日、兩日捕不到魚,全家註定喝西北風去,想到這,老漁父便道:「所謂聖人,不就是那些不死板地對待他人事物,而能隨世道變化之人嗎?世人皆濁,您何不攪起水底的淤泥,揚起濁波?眾人皆醉,又何不吃起酒糟,暢快地大口飲酒?為何您要想那麼多,讓自己落了個被放逐的下場呢?」
男子聽了十分憤慨,答道:「我聽說,剛洗完頭後,必會彈一彈頭上的帽冠,剛洗完澡,定會抖一抖身上的衣物,豈能讓乾淨的軀體去接觸骯髒的事物,我倒寧可跳進那浩浩的湘江裡,葬身於江魚之腹中,絕不能讓世間的潔白,碰觸到世俗的塵埃。」
老漁父聽聞,無奈地搖頭,他收起手中的魚網,拿起地上的魚簍,望著不遠處的搖船而來的採蓮少女。
「爺爺,您今日收穫如何?」
採蓮少女揮手,笑得非常開心。
「乖孫女兒,妳爺爺今天魚穫不錯,等等拿去魚市賣了,給妳買些燕支,回去畫個桃花妝好不?」
老漁父轉身注視著男子,說了一句:「我那乖孫女兒本想隨我出來,當個漁女,但家裡人反對,便讓她採蓮去賣了錢,大家都未曾注意到,蓮花雖生於水底污泥,卻不被污染,您總說自己愛國,但我這老頭看來您居廟堂之高,卻拋下百姓離去,這就是您眼中所謂的大義、所謂的愛國嗎?」
船靠了岸,老漁父拿上魚網跟魚簍,上了船,只留下一句:「芈平先生,這是我這老頭給您的最後一句話,還望您別忘記了。」
「爺爺,您在跟那人聊什麼?」
採蓮少女的疑問,還等不到答覆,老漁父便打斷了:「乖孫女兒,等會兒魚市收了,這些魚可就賣不了錢囉,咱還是趕快走。」
「好的,爺爺。」
採蓮少女搖起槳,船慢慢地駛離沅江畔,老漁父的歌聲卻彷彿縈繞在耳旁:「滄浪之水清又清,可以洗淨我的帽帶,滄浪之水濁呀濁,可以洗滌我的雙腳。」
不出多久,汨羅江那傳出了芈平先生的死訊,老漁父聽了,只是在一旁感慨著,他坐著船,行經沅江,貌似在江畔看見了芈平先生那熟悉的身影。
「唉呦,那不是芈平先……」
但一眨眼的功夫,那身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掌舵的採蓮少女便問:「爺爺,您剛剛是說了那位三閭大夫嗎?他不是前不久跳江自盡了嗎?」
孫女兒的話,老漁父莞爾一笑,依舊唱著:「滄浪之水清又清,可以洗淨我的帽帶,滄浪之水濁呀濁,可以洗滌我的雙腳。」
而遠處那名面容憔悴的男子注視著這對祖孫的互動,他別過頭凝視著乖乖跟在身後的小女兒,當初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娃娃不知不覺也成了婚,為人母了。
「五娘啊,妳當初為何要選擇跟著妳爹來到江南。」
「阿爹,小女是捨不得您,阿姊們都先後出了家門,相公也在五年前離世了,家裡也就剩下您和阿娘,阿娘說您有尋死的念頭,小女不跟著您,阿娘心裡會不安的。」
婦人加快步伐,走上前去。
男子聽了,笑著說道:「五娘,我這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嗎?」
「可是阿爹,汨羅江那兒傳出您投江的消息,小女聽聞的當下是真的害怕。」
看見小女兒為自己擔心的模樣,男子牽起她的手。
「不如,把妳娘接過來這裡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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